第60章

第六十章

祁燃聽了這話面色一變, 下意識便轉身避開了江寒之的視線。

“看着我。”江寒之拉住祁燃的手腕,迎上對方慌亂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瞞着我, 而且要瞞我這麽久……你那麽聰明, 肯定已經猜到了我的秘密,卻一直閉口不言,讓我蒙在鼓裏。”

“洄兒……”

“若不是昨晚喝多了,你是不是打算永遠瞞着我?”

祁燃深鎖着眉頭,被江寒之握住的手腕因為緊張而稍稍有些顫抖。以他的江寒之的默契,僅僅這幾句話,他就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也知道江寒之問的是什麽。

“你不願說我不會逼你,就當我真的聽錯了。你也不必找借口搪塞我, 将我當成傻子似的繼續哄騙。但是從今天起, 我無論做什麽決定,也不會再告訴你。”江寒之說罷轉身出了門, 竟是沒再繼續追問。

江寒之說的當然是氣話, 他這性子若是能忍住不問就有鬼了。但他心中有氣,必須得找機會和祁燃鬧一場,若是就這麽輕輕松松揭過,難保那家夥往後還會故技重施。

他離開祁燃的營房後,刻意放慢了腳步, 免得祁燃出來追不上他。可他穿過營房已經走出了老遠,也沒聽到背後的腳步聲。他轉頭一看,發覺祁燃竟然沒追上來。

豈有此理!

江寒之本來還想着, 只要祁燃好好解釋且理由得當,他可以不追究。可他沒想到自己都摔門而出了, 對方竟然沒有理會他。

祁燃這是什麽意思?

總不至于真的是在戲耍他,見被拆穿就不願繼續演了吧?

江寒之自己都覺得這猜測很荒唐,可祁燃确實沒有追上來解釋。他越想越氣,徑直去了演武場,因為那裏是大營中離營房最遠的地方。

演武場上這會兒還挺熱鬧,有訓練的士兵,還有互相在角落裏互相切磋的人。江寒之不想陷入沮喪的情緒中,主動走上前找人借了一柄長槍,和一旁的士兵比劃了起來。

衆人都不認識他,見他長得白淨漂亮,只當他會點花拳繡腿還自不量力。卻沒想到與他比試的那個弟兄,不過兩招就讓他逼得連連後退,竟是毫無招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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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你好槍法呀!”有人喝彩道。

“僥幸拜過名師,學過幾招。”江寒之道。

“你是京城來的吧?這次幹脆留在營中別回去了,我看你這功夫在營中定然能混出個樣來。”

“我也正有此意呢,你們誰和管事的熟,幫我引薦一下呗。”江寒之半真半假道。

“當真?我現在就帶你去。”

“走!”江寒之這話倒也不是氣話。

他是真的動了想留在北境的心思,不止是為了祁燃,也是為了他自己。

那人倒是熱情,估計很欣賞江寒之的武藝,當即就要帶着人去找自己的上司。就在這時,江寒之手腕一沉,被人攥住了。他轉頭一樣,見來人是祁燃。

“祁燃,你倆認識?”那人問道。

“這是我弟弟。”祁燃拉着江寒之便走,江寒之甩了一下沒甩開,擡腳就去踹他。

祁燃沒躲避,就那麽被江寒之踹了一腳。這腳雖然不重,卻令江寒之的氣消了不少,後頭也沒在掙紮,任由祁燃牽着他離開了演武場。

直到一處僻靜無人的角落,祁燃才停下腳步。

“想好怎麽敷衍我了?”江寒之夾槍帶棒道。

“方才是在找這個。”祁燃從衣襟裏取出一條狐毛圍脖,繞到了江寒之頸間。

這會兒外頭有風,吹得人涼飕飕的,江寒之剛來北境尚未适應這裏的氣候,出來這會兒功夫已經有些冷了。祁燃這圍脖在路上揣了一道,這會兒帶着體溫,圍在江寒之頸間讓他身上的涼意頓時散了大半。

“你若想原原本本的聽一遍,估計一時半會兒說不完,怕你冷。”祁燃說着又将一個小巧的暖手爐塞到了江寒之手裏。

江寒之原本也沒有生太大的氣,這會兒被祁燃一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說吧,我聽着呢。”江寒之道。

“你想從哪個地方開始聽?”祁燃問他。

“從頭。”

“那就是……”

祁燃不知怎麽的,眼眶忽然一紅,半晌沒說出話來。

若是從頭說起,那就要從上一世他接到江寒之死訊的那一刻開始。那日北境特別冷,還吹着北風,他們剛打完一場勝仗,剛包紮完傷口的祁燃,從副将口中聽到了江寒之的死訊。

彼時的祁燃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他失魂落魄的去了江寒之的營帳,到了門口才得知對方的屍體沒有被帶回來。

寒之那麽怕冷的一個人,屍體就那麽被丢在了外頭……

“我想,你一定很冷。”祁燃啞聲道。

“我夢到過……夢到過你去北羌替我收屍。”

江寒之至今都記得夢裏的場景,祁燃穿破風雪而來,将他的屍體抱在懷裏,令他可以魂歸故裏。

“我當然要帶你回來。”

“後來呢?”江寒之問道。

“後來,我把你和其他弟兄葬在了一起,我想有人陪着,你或許就不會那麽孤單了。”祁燃說這話時目光看向別處,像是在回避什麽。

江寒之問道:“然後呢?”

“我睡了一覺,再醒來就出現在你家了。”

祁燃到現在都還記得,在江府重逢江寒之的那一日。少年身量纖瘦,立在幾步之外看着他,雖然面上依舊帶着少年稚氣,目光卻如從前那般明亮清澈。

“你是說,咱們見面的那一天,你就認出我了?”

“嗯,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寒之。”

“怎麽會?”江寒之有些不解,他知道祁燃很聰明,在往後的生活中發現蛛絲馬跡并非難事。可對方怎麽會在第一眼就認出他呢?

祁燃收回目光,轉頭看向江寒之:“因為你第一眼見到我時,眼底有思念,所以我知道你定是看到了少年時的我,想起了後來的我。”

“胡說……”江寒之耳尖一紅,走到一旁的石階上坐下,嘴硬道:“我那時候與你關系又不好,怎麽可能會思念你,淨瞎說。”

“所以,你如今會思念我?”祁燃問。

“你……別扯開話題,說你的事兒!”

江寒之瞪了祁燃一眼,耳朵比方才更紅了幾分。

“後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記得從前的事情,所以不想讓你去武訓營,想着若是一起讀讀書也挺好的。後來你堅持想去,我便只能陪着你了……”再後來,就是他自作主張來北境的事情。

“那你為何要瞞着我呢?”

“一開始是沒想好怎麽說,後來又覺得不說也挺好,免得想起那些事情,反倒心裏難受。你與我能一起長大,重新做朋友,不也挺好的嗎?”

“不對,你肯定隐瞞了什麽。”江寒之盯着祁燃,問道:“祁燃,你已經騙過我不止一次了,今日我給你機會說清楚,若你再糊弄我,我可真與你生氣了。”

祁燃這會兒稍稍放松了些,問道:“所以方才的生氣都是假的?”

“又轉移話題,你說不說?再不說我還不想聽了呢。”

“沒有故意想騙你,只是太久了,許多事情一時之間記不住。這幾年與你朝夕相伴,我都快把從前的事情忘了,有時候甚至懷疑那只是個夢,這一切才是真的。”

祁燃這話說得有些傷感,江寒之聽了不由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洄兒,我如今都告訴你了,你不會再同我置氣了吧?”祁燃小心翼翼問道。

“我又不是那麽小氣的人。”江寒之吸了吸鼻子,還是有些想哭。

祁燃見狀一把将他攬在了懷裏。

“你……”江寒之有些別扭,四處看了一眼。

“放心吧,沒人看。”祁燃失笑:“咱們也不怕叫人看見。”

江寒之将腦袋埋在祁燃肩膀上,忽然想起了上一世那個擁抱。準确的說,那不算是擁抱,彼時他已經成了屍體,只是被祁燃抱在懷裏而已。

“你當時為什麽會去?明知道很危險。”

“我不去,你怎麽辦?”

“北羌雖然戰敗,但他們有心拿我的屍體當誘餌,想埋伏去收屍的人,你後來是怎麽全身而退的?”江寒之問。

“我帶了人一起幫忙……或許北羌人覺得我不會去吧,所以疏于防範。”

“疏于防範?”江寒之驀地想起了城樓上那個朝他射箭的人說過的話。

對方當時以他做餌,對前來收屍的人勢在必得,怎麽會疏于防範?

“祁燃……”江寒之退開些許,看着祁燃問道:“你當真是睡了一覺,醒來就在我家了嗎?”

“嗯,當時我心裏難過,一覺睡去就……”

“你撒謊。”江寒之眼眶一紅,“你沒有全身而退,你在騙我。”

“洄兒……”

“你是不是也……”

江寒之眼淚奪眶而出,不敢繼續想下去。

方才他就覺得哪裏不對勁,若是這麽簡單的真相,祁燃有什麽不能說的,何必那麽久都不願朝他開口。除非……祁燃怕他知道真相後難過,不想讓他內疚。

那家夥當真是用性命換了他的屍首……

“洄兒別哭,不要哭。”祁燃有些手足無措。

認識了兩輩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江寒之這副模樣。

少年雙目通紅,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一開始還只是流淚,到了後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鼻尖也哭得紅紅的,看上去十分可憐。

祁燃會哄江寒之,但他不會哄哭鼻子的江寒之。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他越是哄,江寒之哭得越厲害,哭到後來眼睛都哭腫了。

“眼睛疼嗎?”入夜後,祁燃弄了塊涼帕子敷在江寒之眼睛上,“我從前可不知道你這麽會哭。”

“你哭過嗎?”江寒之躺在被窩裏,說活時還帶着鼻音。

“忘了,好像長大後就沒怎麽哭吧?”祁燃一手撫過他泛紅的鼻尖,眼底滿是眷戀。

他是真不記得上一世有沒有哭過了,前世得知江寒之死訊後,他就一直渾渾噩噩,究竟有沒有哭他自己也不曾留意。

“祁燃,我欠你一條命啊。”江寒之說。

祁燃一擰眉,“我若是想挾恩圖報,重逢那日就朝你攤牌了。”

“你從前老做噩夢,是不是夢到了從前的事情?”

“也不全是。自從和你在一塊兒,我已經不怎麽怕過去的事情了,我最怕的噩夢是一覺醒來發現這一切都是假的,我怕睜開眼睛又回到了北境,只有我一個人。”

江寒之拿走了眼睛上的帕子,看着祁燃問道:“那你來了北境以後,做過噩夢嗎?”

“一開始會做,有時候半夜吓醒了,會分不清現實,不知道我是重新來了北境,還是從來沒走過。後來我就想到了一個法子,自那以後就分得清了。”

“什麽法子?”江寒之問。

“我會去敲三殿下的門,因為從前他并未來過北境,所以只要聽到他罵人,我就知道這不是夢了。”

江寒之:……

有點心酸,又有點好笑。

“靠過來一點。”江寒之道。

祁燃聞言往他身邊靠了靠,兩人挨在了一起。

江寒之抱住祁燃,将腦袋埋在了對方懷裏。兩人身上都只穿了寝衣,這麽抱在一起時,江寒之幾乎能感覺到祁燃身上每一處細節的變化。

祁燃似乎也覺察到了什麽,稍稍別過了腦袋,耳尖有些泛紅。

“睡吧,不然明天眼睛更腫了。”

“睡不着。”江寒之問祁燃:“你還記得你離開京城之前,在我家裏留宿的那晚嗎?”

祁燃身體一僵,悶聲道:“嗯。”

“我一直沒問你,那晚你當真只是舍不得才那般待我,還是另有旁的心思?”

祁燃大概沒想到他忽然說這些,呼吸登時亂了。

“洄兒,我原想着等戰事結束再……嘶,你幹什麽?”

祁燃一把攥住江寒之的手腕,眼底滿是震驚。

江寒之手掌輕輕收攏,低聲道:“你不喜歡嗎?”

“不是,你,我……”祁燃慢慢松開他的手腕,選擇了縱容。

“我留下來陪你吧,等戰事結束咱們一道回去。“江寒之說。

“不行。”祁燃忽然清醒了過來,按住江寒之的手道:“此事沒得商量,你必須和成圓他們一起回去。”

江寒之一擰眉,抽回了自己的手。

祁燃深吸了口氣,表情有些氣悶,卻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不想做別的就睡覺。”祁燃幫他掖好了被子。

“祁燃,你真以為你做得了我的主嗎?”

“做不了嗎?”

“你當然做不了。”

祁燃湊近了些許,抵着他的額頭,沉聲道:“你不是說欠我一條命麽?若真想還,就拿此事來還吧。”

“你說了不會挾恩圖報的。”

“那就當我食言了吧。”

“祁燃!”

“寒之……”

江寒之聽到着稱呼,瞬間敗下陣來,什麽氣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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