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所幸江寒之他們啓程及時, 在第一場大雪到來之前堪堪離開了北境。這一路上還算順利,他們總算是在年關前到達了京城。

江寒之這一世尚未鮮少離家遠行,這次又是去北境這麽遠的地方, 江家人沒少擔心。直到他回府這日, 一家老小才算是放下心來。

江母少不得一番噓寒問暖,江父則問了他一些北境的狀況。江溯今日本該在宮中當值,聽說弟弟回京了,特意趕回家吃了個晚飯。

離家許久,江府又添了一樁喜事,杜姑娘有了身孕。

江寒之活了兩輩子,第一次得知自己要做叔叔了, 自是十分歡喜。

“祁燃一切都好吧?”晚飯時杜姑娘朝江寒之問道。其實杜姑娘現在該稱江夫人了,但她婚後一直挺恣意, 行事為人還是出嫁前的做派, 若非她如今有了身孕,半點看不出與從前有什麽分別。

江溯也從不約束她, 只說她出嫁前如何, 如今依舊可以如何。

“他很好,只是看着比離開京城的時候又高了一些。”江寒之聊起祁燃來滔滔不絕,不覺間說了好些對方的事情。

江父點了點頭:“祁燃在武訓營時就很紮眼,想來戰事結束後,定能立下不少軍功, 成為同輩少年裏最出挑的一個。我聽你祁叔叔說,自入夏以來,已經有不少媒婆上門了, 都是想提祁燃的親事。”

自幾年前祁父告病後,祁家一直門庭冷清。

如今祁燃眼看要出頭, 不少人家便已經盯上了。

“提親?”江寒之一臉震驚。

“你不用眼饞。”江母知道自家兒子争強好勝,還當江寒之是眼酸,忙道:“咱們家來提親的媒婆也不少,只不過你爹說要等兩年再議親,不想讓你這麽早成家。”

江寒之心裏發虛,沒敢接茬,也沒敢去看江母的眼睛。

當晚回房後,他便給祁燃寫了封信。信裏并沒有提到有人來江府提親一事,反倒把有人給祁燃提親一事添油加醋,酸酸溜溜寫了好幾頁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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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之當然知道這些事情與祁燃無關,但還是忍不住一吐為快。

臨睡前,他躺在榻上忍不住想象了一下祁燃收到信時的反應,不知道那家夥會怎麽給他回信。想着想着,他又有些難受,如今剛到京城,他就已經開始思念祁燃了。

這可真要命。

因為此去北境辛苦,皇帝特意準許江寒之他們等年後再回去複職。

難得清閑,江寒之卻沒閑着,他将成圓約到了酒樓,又要了一桌好酒好菜。

“你這是要請誰啊?這麽興師動衆?”成圓很是驚訝。

“就你我二人,沒有外人。”江寒之說。

“不對勁啊,你怎麽突然跟我來這套?”成圓很不習慣。

“你先坐下。”江寒之拉着他坐下,又給他斟了茶。

“不喝酒?”

“喝酒誤事,咱們倆就不來那套了。”

成圓失笑,心說搞這麽一大桌子菜還不算客套嗎?

“說吧,直入正題,說完了咱們再吃。”成圓道。

江寒之放下筷子,朝他道:“此番确實想找你幫個忙。你也知道,我這些年不愛與人走動,在京城幾乎沒什麽人脈。我爹也是,不愛結交,與朝中各部的人聯絡都不多。”

“你想結交誰?讓我幫着引薦?”

“不是,我是想去查一個案子的卷宗,但是又不想太引人注意。”

“說說看。”

“普通百姓誤殺了人。”

“判了嗎?”

“沒判,據說案子一直沒審。”

“那多半是壓在京兆衙門呢,我倒是有熟人。”成圓看向他:“不過你得說清楚一些,我才好幫你查。你若是不想引人注意,最好是不要親自去查,進入放卷宗的地方,是需要登記的。”

“你還記得武訓營裏有個叫朱燊的嗎?”

“有點印象,挺老實的一個人,我記得他家境好像不怎麽好。”武訓營中大部分人都是世家子弟,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是因為武藝好破格入營的,此人便是其中一個。

“他有個弟弟叫朱森,今年年初的時候誤殺了人,但案子一直壓着沒有審理,人也一直被關在大牢。”江寒之道:“朱燊如今在北境,是祁燃的親随,我那日聽說了此事,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江寒之說的這個叫朱燊的人,便是上一世朝他動手的人。那晚,他忍不住朝祁燃問清楚了細節,得知了對方是因弟弟一事被太子脅迫。

重生後,祁燃曾想過朝他動手,最後卻把人留了下來。其一,害死江寒之的罪魁禍首是太子,那人不過是一把刀,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其二,這一世太子未必會老實,若他故技重施,此人在明處提防起來更容易。

江寒之想得更多,此人是一把刀,既然能握在太子手裏,為何不能握在他手裏?

此事江寒之并未與祁燃商量,只因在京城行事亦有風險,若祁燃知道多半會阻止他。所以江寒之打算先試一試,待事成之後再告訴祁燃。

“你是想幫朱燊把弟弟救出來,然後讓他更死心塌地追随祁燃?”成圓問。

“我想先知道他所犯之事依律該如何判,再決定。”江寒之說。

成圓并未多問,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江寒之再三叮囑他不要留下任何痕跡,這才作罷。

成圓這人沒什麽大智慧,但小聰明不少,又擅與人交際。他辦起事情來還是比較穩妥的,否則江寒之也不會輕易找他。

事實證明,江寒之沒看錯人。

三日後,成圓便去了一趟江府。他不僅查到了卷宗的細節,連案子依律該如何判都搞清楚了,倒是省了江寒之不少功夫。

“這個朱森确實是誤殺,鄰居家的老漢嗜酒成性-愛朝家裏人動手,妻子兒女沒少被他禍害。那日他喝了酒眼看就要把妻子掐死了,朱森路過聽到他們家孩子呼救,上前幫忙,結果推開老漢時對方腦袋磕在了石臺上,嗑死了。”成圓喝了一口茶,又道:“據說那家人原是沒打算報官,是那老漢酒鬼有個喝酒的搭子,想敲詐朱森一筆,說是不給錢就把他送到牢裏。朱森自認無罪,當然不會給那老漢的酒搭子錢,那種人一旦惹上這輩子只怕就難擺脫了。誰曾想,這案子報了官竟然一直壓到了現在沒有審。”

江寒之聽了這話,不禁有些惋惜,暗道那朱森倒也是個熱心腸的人,卻平白被關了這麽久。

太子能找到這種把柄,以此來哄騙朱森的哥哥為自己所用,真挺卑鄙的。可憐朱森自己遭受了無妄之災,哥哥又為了救他成了太子殺人的刀,想來上一世江寒之死後,朱家兄弟都難逃一死。

太子不可能任由這兄弟倆活着,必會殺人滅口。

“我都打聽過了,這案子有那老漢的家人作證,多半判不了多久,我朝刑律素來寬厚,再加上他是救人心切,問題不大。”成圓又道。

“你問的誰?可靠嗎?”江寒之生怕他留下痕跡,無故被牽連進來。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卷宗是我親自查的,不過找了個由頭,也沒留下記錄,至于後頭的事情,我問的我爹,他這個人嘴嚴,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江寒之聞言松了口氣。

“好了,你的事情我辦好了,現在你能告訴我全部的真相了吧?”成圓道。

“什麽全部的真相?”江寒之佯裝無辜。

“你可別卸磨殺驢,我是沒你聰明,可我也不是傻子。我在查卷宗的時候,還查到了一點旁的線索,你知道這案子是誰壓下來的嗎?”

江寒之一挑眉,問道:“是誰?”

“說了你應該也不認識,但那個人背後的人……”

“別賣關子。”

“八成是太子的人。”

江寒之一驚,沒想到成圓竟然能查的這麽深。

不過他轉念一想也對,成圓這人自幼最擅長的就是與人交際,既會忽悠人,又會套話。實際上,對方那套小聰明,若是用對了地方,還挺有用的。

“你讓我查的事情,是不是和太子有關?”成圓壓低了聲音。

江寒之略一猶豫,開口道:“沒錯,我想查一查太子的把柄。”

“咳!!!”

成圓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口。

“你瘋了?”成圓道。

“太子的母親是皇後,皇後和貴妃娘娘素來不和,說起來你們成家和太子天生就是對立的。”

“這還用你說?連太子自己都知道。但我爹自幼就教訓我,千萬不可與太子為敵,更不可卷進這些事情裏。我表哥是皇子不假,可你我都知道,他資質平庸,不适合争儲。既然如此,我們全家能做的就是安安穩穩保住自己的富貴。”

江寒之淡淡一笑,不緊不慢地問道:“那我問你,太子為人如何?”

“他……表面謙遜,實際上心思陰暗,是個小人。”成圓道:“否則他也不可能故意把朱森的案子壓下來,那少年本是個好人,不該如此。”

“那你覺得,你表哥不争,太子就會兄友弟恭嗎?”

“這倒不是,但……”成圓忽然想到了什麽,目光不由一凜,“朱森的哥哥是朱燊,他是祁燃的親兵,也就意味着和我表哥走得很近。太子命人壓了朱森的案子……”

成圓驟然把事情串起來,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江洄,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只是碰巧得知了此事,但太子想做什麽,我并不知道。”

成圓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氣,半晌才漸漸平靜。

“為什麽呀?我不理解,我表哥都去邊關了,這一年多也沒上過戰場,也沒立功。他還想幹什麽?”成圓氣急敗壞道。

“你都說了,他心思陰暗,小心眼。在他看來,你表哥哪怕不立戰功,在邊關幾年回來也必然會讓人刮目相看。或許陛下沒有旁的意思,只是覺得幾個兒子中需要有一個從武的,可太子怎麽想,就不好說了。”

“他不想讓我表哥回來,他想害死他。”成圓道。

“我不知道,沒人知道這一次他想幹什麽。”

成圓起身在屋裏來回踱了幾步,然後忽然走到了江寒之身邊。

“江洄,你打算怎麽做?”

“你确定要問嗎?你爹不是不希望你……”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跟我分這麽清?咱倆已經是一條船上的,別說我爹了,我們成家老老小小幾十口人,安危都系于一身。我表哥跟我就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看看歷朝歷代,哪個糟了難的皇子,母舅家能好得了?”

成圓這話倒也不假。

一旦三皇子出事,貴妃只怕很難再獲恩寵,屆時成家就是樹倒猢狲散。且不說昔日朝中有過節的人會落井下石,光是太子一黨輕輕踩一腳,就能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我想找找太子的把柄,給他出點小難題。一旦他為了京城的事情疲于奔命,就沒空再朝北境伸手了。”江寒之道。

“但是他會不會懷疑是我表哥所為?”

“如今他唯獨不會懷疑的,就是你表哥。朝中幾個皇子都長大了,四皇子也快成年了吧?五皇子也快十來歲了,更不用說還有二皇子。太子有的是人猜忌,一時半會兒不會把賬算到你表哥頭上。”

“行,我跟你一起幹,今晚回去我就拉我爹入夥。”成圓道。

“別亂來,萬一他老人家……”

“你放心,我忽悠人的本事你不知道嗎?我先試探他,時機成熟我再與他說朱森兄弟的事情。你放心,我不把你抖出來,這畢竟是我們成家的事情,萬一,萬一将來不好了,你也不至于被牽連進來。”

江寒之聽了這話有點感動,成圓這人還是挺重情義的。他絲毫不懷疑,萬一将來他們的計劃真的出了什麽纰漏,成圓絕對會盡力保全他,不讓他受到牽連。

“我真挺意外的,江洄。我沒想到,咱們兄弟一場,你竟然待我表哥這麽好,為他不惜籌謀要跟太子作對,我這個當表弟的都自愧不如。要不是你,我可想不到這些,說不定……”成圓一臉慚愧。

江寒之生怕他想岔了,開口道:“我也不全是為了你表哥,別忘了,祁燃和他都在北境。”

“哦,你是為了祁燃?”成圓道:“那也挺難得的,為了兄弟能做個這個份上,我佩服!”

“畢竟,我和祁燃是娃娃親嘛。”江寒之半開玩笑地道。

“哈哈哈。”成圓笑了笑,表情逐漸凝固。

好像有點不對勁。

但他一時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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