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第不讨厭他

◇ 第29章 不讨厭他

沈敘一下便猜出了藥是段知淮送的,這個保溫杯和段知淮常用的那個一模一樣。

邊城也只是個遞話的,沈敘并未多言,接過了沉甸甸的袋子,塞回課桌裏。

“哦對了,你那個手機,我讓我朋友寄回來了,已經可以開機了,但是電池損壞嚴重,必須要充着電才能用,你要備份什麽照片,得抓緊時間弄。”

過去這麽長時間,沈敘都快遺忘這個事兒,他點頭道:“好,知道了。”

“你記得吃藥啊。”邊城想起段知淮離開後發來的微信消息,出聲提醒道。

沈敘嗯了一聲答應,但并沒有動作。

躺在他課桌裏的藥一直到放學都沒拿出來過,他們班晚自習很少拖堂,沈敘一晚上都在犯困,他勉強打起精神,背着包起身離開。

不出十分鐘,整棟樓只剩下頂樓靠邊的那間教室還亮着燈。

高中已然過去一半,每開始一個學期,班上的學生都會進行大洗牌。

段知淮在班上基本不與人交惡,大部分人對他這個沒什麽架子的年級第一還是很有好感的。雖然班上老師常說着什麽讓幾個成績好的多向段知淮取取經,但讀書人總有那麽幾分傲骨,特別是成績好的學生,問題的時候常感覺到被碾壓,心裏很不是滋味,所以段知淮自習的時候基本沒人打擾。

今天難得有個來問題的,段知淮放下手裏的筆,擡眸看他。

是這次沖上來考了第二名的黑馬,他的眼睛被厚重的眼鏡片弄得變形,眉頭緊皺,唇色有些蒼白,拿着卷子靠近後,神色還有幾分猶豫。

“哪題?”段知淮直截了當問道。

“這題。”

他指着試卷上的壓軸題。

段知淮掃了一眼,抽過一張草稿紙開始解答。

只消一眼,便粉碎了他整晚的絞盡腦汁。

洋洋灑灑寫了一整面的解題過程被拿走,段知淮得到一聲壓低的謝謝,他回了句沒事,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随口問道:“這道題好像和期末考試那道差不多,甚至還更簡單些,我記得你期末數學不是滿分嗎?”

那人身形一僵,手指緊緊攥住了手裏的卷子,極其安靜的教室裏,他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膛裏鼓動的心跳聲,如雷貫耳,敲擊着耳膜。

沈敘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樣熟了,他淩晨醒了一次,出去喝水的時候悄悄開門看了一眼已經熟睡的徐芸。

她這段時間精神狀态時好時差,就在昨天吃飯的時候,忽然發作,伸手掃了一桌的菜,發完火後又蜷縮在角落裏嗚咽哭泣。

沈敘面色疲憊,輕輕關了門後,他捏了捏眉心,回了房間。

書桌上亮着的那盞臺燈還是段知淮給他買的,說是方便夜裏看書,做工精致,看着就是個昂貴品牌,跟這小小出租屋一點都不搭。

沈敘深吸了一口氣,抽出包裏的卷子,然後随手摸出裏頭唯一的一支筆,正準備趴到桌上寫題。

從剛醒就震個不停的手機現在又開始了輪番轟炸,沈敘屏蔽了班群的消息,這麽晚了還鬧騰的也就只有簡南和拉的那個籃球群了。

他沒當回事,瞄着大題題幹的視線定住,幾分鐘後,提筆準備寫過程,微信消息又來了,叮叮咚咚的,沒完沒了。

沈敘略有些煩躁地啧了一聲,拿出手機點開消息。

-跳樓那人被送去省醫院了

-不會真死了吧?

-不知道啊

-有人知道他為什麽跳樓沒

-他們班的學生說就是和段知淮問了個題之後,突然沖出教室,翻過圍欄一躍而下

-好恐怖……

-問個題問到崩潰了?

-好像是因為他期末考試的成績是作弊來的,被舉報了

-那跟段知淮有什麽關系?

沈敘太陽穴猛跳,他眉頭緊皺,快速地翻閱着聊天記錄,一個從未聽過的名字反複出現,直到他翻到那張混亂的現場圖片。

穿着校服的男生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口鼻噴湧出的血跡染紅了一片,眼鏡摔碎在一側,他無神睜着眼。

就在教學樓旁那棵梧桐樹下。

消息迅速被傳遍整個學校,一直沒有得到準确答複的學生們在群裏各種猜測,除了跳樓學生的名字,被提及最多的就是段知淮。

冒上心頭的急躁讓沈敘心跳速度非常快,大家都聊嗨了,關于跳樓的話題在群裏時不時冒出來一下,但大多都是道聽途說,再稍加修飾,傳過來就變了味。

得知那個學生目前還在重症監護室,沒有死亡之後,沈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把手機調了靜音,繼續寫剛剛那道題。

數字進不了腦子,無數雜亂的思緒讓他難以下筆。

重重摔下的筆又多了一道劃痕,沈敘倏地起身,拿起手機,焦急起身,快速地給段知淮撥去一通電話。

沒接。

沈敘更急躁了。

屈緊的手指壓住後頸的發,粗重的呼吸聲昭示着他的不安,像是自我暗示般重複着先前暗暗定下的計劃。

不要再靠近段知淮了,結束這本就不該開始的奇怪關系。

試卷是沒了繼續寫的心思,沈敘草草收拾了桌上的東西,躺回床上。

他從沒像今天這樣期待過上學。

今天的第一節課便是生命安全教育主題班會,昨天還在因為期末考試成績差,而被點燃情緒的老羅此刻顯得格外沉重。他一遍遍苦口婆心地叮囑着所有學生,一定要愛護自己的生命。

直到有人問及了跳樓學生的情況。

老羅輕嘆了一口氣,說:“他現在算是暫時脫離了危險期,但還需要繼續觀察。”

又有人問跳樓原因,老羅避而不談。

但學校就這麽大,總有人能問到。

“就是作弊被舉報了,他高一下學期期末吊車尾,差點掉出清北班了,這次考了年級第二,成績太假了,一開學就被人舉報了。”

“那他真作弊了?”

“沒作弊怎麽會被段知淮一個問題給問破防了吧。”

“就算是作弊,那也沒必要跳樓吧?”

“聽說他家裏管得超級嚴格,成績和他的生活裏的一切挂鈎,很恐怖的。”

“吓人……”

“那可不,他們班好多學生今天都請假了,被吓懵了。”

“那段知淮呢?”

“我估計他最懵。”

沈敘趴在桌上聽完了事件始末,不由得猜測其中的幾分真假,但那人是當着所有學生的面沖出去跳下樓無疑,光是想象這個畫面就已經很驚悚了,他不敢想親眼目睹該有多麽可怕。

連續三天,段晉澤都讓段知淮先在家裏緩緩,別去上學,吳織幹着急,又不敢多問。

他情緒倒是看起來不算太差,每天照常早起,看書,寫題,吃飯,甚至還問吳織自己什麽時候能回學校上課。

吳織看了眼段晉澤的神色,給他夾了一塊排骨,淡聲道:“學校裏風言風語多,省得你應付了,而且現在本來也是補課時間,你在家裏也是一樣的。”

段知淮倒是神色如常:“風言風語和我也沒什麽關系。”

段知淮顯得沒什麽異樣,倒是吳織有些坐立難安,他很快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氣。”

“我跟你一起。”吳織起身道。

“我就在花園裏坐會。”段知淮說。

“那好吧,你加個衣再出去。”

段知淮戴了條黑色圍巾,把脖頸裹得嚴嚴實實。

花園裏這個季節失了生氣,但午飯後還算起空氣清新,提供不了幾分暖意的太陽高挂在天上,段知淮眯着眼睛擡頭看,伸手遮住淡淡的光,他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玩着指尖洩光的游戲。

常在暖氣房裏呆着的四肢逐漸僵硬,段知淮再次活動了一下膝蓋,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練過八段錦了,自高中來,他的大多數興趣愛好都被摒棄在了學習之外了。

視線順着花園外空蕩的街道望去,那兒是沈敘晴天晨練時會跑過的地方,段知淮在樓上能看見。

沈敘好像讨厭他。

一個猝不及防竄進腦海裏的念頭讓段知淮微愣。

他只得給自己找點別的事情想。

段知淮伸出手指,捏住了視線裏一抹綠。

他閉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瞄準樹梢,那是一棵在冬天依舊生機盎然的樹。

沈敘帶他看過教學樓旁的那棵梧桐樹,是在傍晚看的,陽光到了離去之際格外大方,将最漂亮的顏色灑向大地,落了無數光暈在樹枝間,風一晃動,便似夢似幻,美極了。

段知淮從沒如此安靜地看過學校裏的梧桐樹。

可那棵梧桐樹旁,四天前,躺着同班同學的身體,和他體內流出的,擦也擦不幹淨的血。

“知淮,外面太冷了,快進來,別感冒了。”吳織的聲音适時響起,段知淮怔然,半晌,他松掉一口氣,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在吳織的半擁下進了屋。

“你說知淮到底有沒有受影響啊?我看他也不像是有事的樣子,目睹這麽大的事,我真的怕他被吓到。”

“你想這麽多幹什麽?我們段家的孩子能有這麽脆弱嗎?再說了,他那個同學也沒有死。”

“聽說情況很差啊,萬一真死了……”

“那又如何?我們難道還有責任了?”

“這跟責不責任有什麽關系?”

“那你說這麽多幹什麽?”

争執的聲音被關在門外,段知淮輕輕嘆了口氣,回到書桌前寫題。

同樣的一張卷子攤在面前,段知淮沉默了好一會,他抽出一張草稿紙,一字不落地将那天寫出來的過程複刻。

寫完後,紙被他團起來丢進垃圾桶裏。

天又黑了,段知淮迷糊從夢中醒來,他盯着房間裏熟悉的裝潢思索了好一會才想起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事。

塞滿了廢紙的垃圾桶被起身的動作踢倒,微涼的水潤過喉嚨,他沉默地走到窗戶邊,寂靜的夜裏忽然冒出動靜的地方引過段知淮的視線。

他定睛一看,竟是背着單肩包用力揮手的沈敘。

吳織和段晉澤都回房間了,吳織特地叮囑家裏的傭人要多關注段知淮,導致他這段本該飛奔下樓的路有些坎坷。

連帶用了好幾個謊才抽身出門的段知淮步子越來越快。

沈敘沒耐心,不能讓他等太久。

沈敘确實已經到了沒耐心的邊緣。

“你知道我在樓下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嗎?”沈敘第一句話便是控訴。

“我手機被收了。”被訓了的段知淮略有些委屈道,“為什麽不敲門進來。”

沈敘來這趟都是下了很久決心的,怎麽可能去敲門,他直截了當問出最關心的話:“你怎麽樣?”

段知淮下樓只匆匆套了件外套,裏面是單薄的睡衣,夜裏溫度低,他臉頰和鼻尖都被凍出一層薄紅。

“不怎麽樣。”他聲音有點抖。

沈敘呼吸都慢了幾分,跟随情感出動的身體在第一秒便讓他心生懊悔。

因為他撲上去用力抱住了段知淮。

為了盡量讓自己這個擁抱看起來更像是朋友間的安慰,沈敘支支吾吾道:“沒事的,你,你別想太多。”

段知淮閉了眼,他張開雙臂回抱住沈敘,胸腔裏的冰涼空氣未對此刻滾燙的心髒有半分影響。

終于終于,今天有了一點的安慰。

沈敘不讨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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