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第二十四章
◎“我給過你機會的……這是最後一次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栀栀似乎并沒有被紙條的事所影響。
她還是喜歡每天和淩漾黏在一起, 情侶日常總是很甜蜜的。
只是在他的嬌慣下,她似乎變得越發嬌縱了, 就連天黑了,都還要讓他替她去買城西新出的那款桂花糕,還頤指氣使的。
“我就是很想吃那家新上的桂花糕嘛,你就答應我嘛,現在就幫我去買好不好嘛?你不去就是不愛我,難道你不愛我了嗎?”
因為那家店離玉榕府很遠,遠到外賣都送不到的地步,想吃只能自己去買,但栀栀又不想出門,這個任務就順理成章地落到了淩漾身上。
她一疊聲地撒嬌, 淩漾被她折磨得沒轍了:“好好好——你真是公主。公主殿下別晃了,我現在就去給你買,這樣可以嗎?”
栀栀頓時高興了起來,終于滿意了:“哼, 這還差不多。你要記清楚哦, 我要的是那個特制限量款的桂花糕, 不是普通款的哦。”
特制款的比普通款的價錢更高, 需要的制作時間也更長,但淩漾對此無所謂,錢和時間都不是問題,所以他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但問題是, 現在外面的情況,那家糕點店的老板應該已經被異化了吧?他還能做桂花糕麽?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如果不能, 就讓他先清醒過來再做好了。
他冷漠地想。
外面的世界雖然已經異化, 但還是遵循着某種規則在進行運轉。
為了戴好“陽光竹馬”的假面具, 淩漾不想在栀栀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所以即便他能通過瞬移在很短的時間裏完成從城南到城西的來回,他也還是遵從了基本的生活常識,選擇開車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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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為沒人排隊和他搶,順利買到桂花糕後,他比預期早了很多回家。
“你想要的特制限量款桂花糕買到了,公主殿下要現在品嘗麽?”
他懶洋洋地說,用的是在她面前一貫的那種,溫柔中帶着點戲谑的語氣。
但是,沒有人回答。
別墅裏沒有她的身影,也沒有她的氣息。
栀栀不見了。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這麽晚了,她不會出門,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但是他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他第一懷疑會不會是有人或者異種帶走了她,但是沒有,別墅裏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沒有外人入侵的跡象,更沒有異種留下的訊息。
反常的是,她消失得似乎很從容,和她一起消失不見的,除了她的錢包和手機,還有幾件衣服和準備好的食物。
如果是被人抓走或者被異種帶走,他們不可能給她留下整理衣物和準備食物的時間。
所以,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沒有外力逼迫。
白栀是自己離開的。
她是自己離開的。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就像一把錘子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胸口,鮮血四濺,就連呼吸都仿佛被迫停滞了一秒。
難怪……難怪她會突然讓他去買城西的桂花糕……還專門強調了要特制款……原來根本就不是因為她有多想吃這塊桂花糕,純粹是因為……她認為城西足夠遠,從他去到他回,能給她留下足夠多的時間。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逃離。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他突然有些想笑。
和她朝夕相處的這些日子,他總是會感到嫉妒,嫉妒他僞裝出來的那個自己。
為什麽她只喜歡他僞裝出的一個假面?
為什麽她不能喜歡全部的他呢?
如果她始終無法喜歡上真正的他,他是不是永遠只能戴着這副面具和她相處,再也沒有摘下來的一天了?
可是,更讓他感到痛恨的是,心裏竟然有一個聲音在說“沒關系”。
沒關系,就算她喜歡的是他精心勾畫出的這副面具,也沒關系。
只要她還在他身邊就好。
只要她喜歡就好。
只要她喜歡,他就可以裝一輩子。
這種卑微又軟弱的想法,簡直有如附骨之疽,無時無刻不在讓他感到噬心之痛。
可是,哪怕他做到這種程度、哪怕他決心做到這種程度——她也還是要離開他。
她還是要離開他。
這個計劃不可能是臨時起意,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預謀的?
她應該早就恢複記憶了吧,只是為了讓他放松警惕,裝作沒有恢複的樣子,繼續若無其事地和他在一起。
這麽多天的甜蜜時光,只是她為了逃離他身邊的僞裝而已。
真是忍辱負重。
他有一瞬間的心灰意冷。
淩漾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發生的一件事。
三年前還是五年前?
他記不太清了,他只記得那時自己還沒恢複記憶,他和白栀都還是面容稚氣的小孩子。
那是寒假的一天,像往常一樣,白栀很早就到了他家和他一起寫作業,寫完作業後他們一邊聊天一邊打游戲,因為很愉快,所以下午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夕陽照進了落地窗,淩漾放下游戲機,像往常一樣問她今晚吃什麽,是打算出去吃還是點外賣。
沒想到白栀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突然多出了幾抹歉意:“對不起淩漾,今晚我不能和你一起吃飯了。”
淩漾怔了一下:“為什麽?”
“今晚是除夕,爺爺奶奶讓我們回老家過年,老家不在海市,往返可能要好幾天。”她愧疚地說,“所以今年就……就不能在玉榕府陪你一起過年了。”
原來今天是除夕。
他這才想起。
他完全忘記了。
沒有親人的人對節日是不會有什麽深刻印象的,旁人眼裏全家團聚的日子,對他們來說就只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天而已,有時甚至會不願意過節,因為不想可憐那個身邊空無一人的自己,就連別人不經意流露的幸福,都會覺得被刺痛。
這些年一直都是一個人住,淩漾早就習慣了,其實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不管他在學校幹了什麽,都永遠沒有被請家長的風險。
就算熬通宵也不會被父母呵斥,就算天天打游戲也不會被父母責備,一個人住實在太自由了,自由到他可以每天看心情換房間睡覺,自由到可以看心情吃飯,想吃就吃,想不吃就不吃,能維持基本生命活動就行了,反正也沒人會管他。
真的非常自由。
就是偶爾……偶爾,會覺得別墅有點空曠。
但這也沒什麽,只要白栀一來,空曠的別墅立刻就會被生機填滿。
因為有她在,所以很多時候,他并不覺得孤獨。
但是,到這一刻淩漾這才想起……和從小就沒有父母的他不一樣,白栀是有家人的,她有爸爸、有媽媽、有弟弟、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有好多和她有血緣關系的家人。
雖然他們是青梅竹馬,但從本質上來說,他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他只是住在她家對面的鄰居而已。
這種重要的節日,她和家人一起過,是理所應當的事。
似乎是擔心他一個人會寂寞,白栀小心翼翼地提議他可以和他們一起回老家過年,爸爸媽媽會很歡迎他的。
但是淩漾拒絕了。
就算他平時再怎麽我行我素,再怎麽不在乎外界的看法,也知道在這種重要節日,有外人上門打擾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會讓所有人都覺得尴尬。
所以,他只是目送她和父母弟弟一起坐車前往車站,那個裝着白栀的黑色小點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在他的視野裏徹底消失不見,他才轉身回了家。
天氣很冷,除夕這種特殊日子,外賣小哥都放假了,餐館都不開門了,好在淩漾也沒有要點外賣或者出去吃的念頭,所以那天,他哪都沒去,只是在家裏煮了一碟餃子。
客廳的電視開着,聯歡晚會主持人的聲音還是十年如一日地沒有變化,節目也是十年如一日地無聊——或者說越來越無聊,這棟別墅也一樣,還是十年如一日地空曠。
天邊是煙火綻放的聲音,窗外時不時能聽到醉酒後的歡聲笑語,千篇一律毫無新意的群發祝福在手機裏刷屏,喜慶的紅色鋪滿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到處都很熱鬧,唯獨這棟別墅裏的空氣冷得有點寂寥。
淩漾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機通知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叮咚——”
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難道是——
他打開房門,突然愣了一下,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抱着一盒新年禮品,滿臉笑容地站在他面前:“新年快樂!這是我們給業主的新年禮物!祝您學習進步,事業有成!”
……原來是送溫暖的物業。
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他也說不清此刻心裏是什麽感覺,禮貌地道了謝關了門,便随手把禮物盒放在了玄關上。
他突然間連拆禮物的興致都沒有了。
只是剛關上門沒多久,門鈴聲又響了起來,淩漾有點不耐煩了,物業總是這麽沒眼色,有什麽話一次性說完不好嗎?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一再地來打擾他?
他沒精打采地去開門:“還有什麽……”
“事”還沒說出口,開門的瞬間,一個紅色的身影像陣小旋風一樣撲進了他懷裏。
他一時反應不及,被撲得往後退了一步,但還是下意識牢牢接住了她。
她撲進他懷裏的力氣太大,就連他那顆平靜的、仿佛早已厭倦跳動的心髒,好像都有一種被撞痛的錯覺。
“新年快樂!”她的聲音就在他耳畔響起,“我回來陪你一起過除夕啦!”
他望着懷裏的人:“……你不是回老家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是啊,我本來都快進火車站了,可是最後時刻,我又想起你了……雖然你說沒關系,但是今天下午你的表情看起來就很像一只被丢掉的小狗狗嘛……”她嘟囔道,“越想越擔心,越想越難過,我大概是瘋了,突然就決定還是回來陪你一起過除夕咯……路上有沒有車,風好大,我一路跑回來臉都被刮痛了……”
少女的臉頰白裏透紅,是泛着紅血絲的那種紅,的确像是一路跑回來被寒風吹傷的那種紅。
“……從車站一路跑回來?”他臉色微微發白,像是被氣笑了,“這麽遠——你是不是傻?外面這麽黑了,萬一遇到壞人呢?”
“可是打不到車啊……”她委屈地說,“爸爸媽媽沒時間送我,我又不想讓你等太久嘛。”
“那你怎麽不打電話給我?”
“因為我想給你個驚喜啊。”
她天真地說。
他靜了一瞬。
“你陪我過除夕,那你家裏人怎麽辦?”
“沒事的,還有我弟弟呢,你知道的啊,我家裏人都更喜歡小遠嘛,只要他回去了他們就會開心的,反正我回去了也是當陪襯……偶爾不回去他們也不會在意的。”
就像淩漾父母雙亡一樣,栀栀的原生家庭對她來說也算不上多友好——她家裏雖然不缺錢,但重男輕女的問題也同樣嚴重。
“再說了,除了我,我家裏人還有那麽多親人呢,可是淩漾只有我了……如果我走了,年夜飯你肯定會随便糊弄下自己,也不會認真吃飯。”她抱着他小聲說,“所以我想了想,還是不能丢下你一個人。”
“新年快樂!”她說着說着,又從衣服口袋裏翻出紅包,笑眯眯地把它遞給他,“祝你天天開心,萬事如意!沒裝太多錢,一點點心意,一會兒你記得包個更大的紅包給我哦,我為了陪你一起過節,今年的壓歲錢都沒有了……”
他望着她,一言不發,只是眼尾似乎被冷風隐隐吹紅了。
白栀的小嘴還在不停叭叭叭,淩漾突然伸手把她抱進懷裏,用力大得仿佛要将她融進骨血中。
毛茸茸的腦袋埋在她的頸窩裏,他悶聲道:“嗯,一會兒一定包個更大的紅包給你。”
那是他過的最快樂的一個春節。
他們一起在跨年的時候倒數計時,一起放了煙花和鞭炮,一起吃了湯圓和餃子,一起許下新年願望。
明明過去了也沒多久,卻遙遠得仿佛是發生在上輩子了。
她曾經,就算進了車站,也要不顧一切也跑回來找他。
可如今,無論他怎麽做,她都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他。
她大概并不知道,她體內有他的力量存在,其實只要他想,無論她跑了多遠,無論她跑到哪裏,他都随時可以追上她、找到她。
可他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任由桌上的桂花糕一點點涼掉。
萬籁俱寂,一切都好像不存在了,就連夏夜的蟬鳴聲都消失了。
只剩心裏有個聲音,在很輕地說,算了。
算了。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放她走吧。
反正她體內有他的力量,不會真的有生命危險,既然她這麽想走,那就放她走吧。
放過她,就當放過他自己。
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甚至感到了一絲解脫,終于不會再被她牽動情緒了,終于不用再被軟弱而劣等的感情折磨了,終于不必再被兩種截然不同的認知來回撕扯了。
他解脫了。
他想。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并不在乎時間的流逝,就像一只磨損過度再也無法行動的木偶。
“……淩漾?”
不可能出現的聲音。
……是幻聽嗎?
他眼睫輕輕顫了顫,擡起眼簾。
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面前的少女撓了撓臉頰,似乎有些疑惑:“你在這裏坐着發什麽呆啊?玩一二三木頭人嗎?”
她一邊說着一邊拿出了他買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嗯!還是這麽好吃!就是稍微有點放涼了。”
“啊對了!”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獻寶一樣從身後捧出一個包裝漂亮的小蛋糕,“生日快樂!是不是連你自己都忘啦?不過我可沒忘哦!家裏沒材料,做不了生日蛋糕了,我就給你買了一個。”
淩漾無動于衷地望着她,一句話沒說,像是回不過神來。
直到她把蛋糕捧到他面前,他才終于氣息不穩地啞聲道:“……你不是走了嗎?為什麽又回來了?”
聽了他的話,栀栀微微一頓。
她沒再笑容滿面地叭叭個不停,而是慢慢把蛋糕放到了桌子上。
“我本來是真的想走的。”
她輕聲說。
“為了這一天我籌劃了好久,我準備好了衣服和食物,也最後一次親了小咖啡和小奶糖,我本來是真的想走的……”她望着他,淚盈于睫,“可是離開路上我看到了一家* 蛋糕店……我想起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明明應該離開的,但是,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答應過不會讓你一個人過生日的……所以,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她說不下去了。
但是也不必再說下去了。
不必再說下去了。
桌上生日蛋糕已經給出答案了。
他再也無法抑制洶湧的情緒,把她緊緊抱進了懷裏。
這到底是墜入地獄還是重獲新生?
不重要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在她回來的那一刻,那些就都不重要了。
“我給過你機會的……這是最後一次了。”
*
【“淩漾線”任務完成!】
聽到系統的任務提示,白栀簡直是熱淚盈眶!
終于、終于——這都多少年了啊,終于把淩漾這小子拿下了!
接下來還差一個江禮,她就能完成任務順利離開了!
這個世界難度這麽大,回饋的積分想必很可觀,她攢夠積分早日退休的夢想說不定馬上就要實現了!
不枉她這十幾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做任務!
白栀沉浸在即将獲得自由的美好想象中無法自拔。
這時,系統的聲音突然響起:【栀栀,有件事我想提前告訴你。】
【你可能……沒辦法離開這個世界了。】
“……什麽?”
白栀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