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第二十五章
◎只要忘記真正的自己,永遠地扮演栀栀就好了。◎
對于最初的記憶, 已經不剩多少了。
白栀只記得自己出生在一個平凡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公司的小職員, 家境比較窘迫,還有個比她小幾歲的弟弟。
這種兒女配置,可以想見的,是那種典型的重男輕女的家庭,典型到什麽地步呢?
就是如果家裏今晚有兩個雞腿,那麽不止第一個雞腿是弟弟的,第二個雞腿一定也是弟弟的,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父母從小就給她灌輸“你是姐姐你更大要多讓着弟弟”、“照顧弟弟是你的責任”、“将來不能和弟弟争家産”等言論試圖完成精神洗腦。
明明白栀成績優異,卻總想讓她放棄學業,早早出去打工賺錢, 如果她試圖争辯,那麽“不孝順”、“不懂得替父母分擔壓力”、“野心太大”等等多頂帽子就會扣到她腦袋上。
好在白栀沒有被他們日複一日的洗腦影響,雖然在家裏受了很多委屈,但她聰明漂亮、勤奮好學, 并不受外界的幹擾, 只是一心一意讀書, 最終考上了省外的名牌大學, 脫離了那個讓她窒息的家庭環境。
父母當然是不會為她提供一分錢的,不過無所謂,靠着助學貸款和半工半讀,白栀還是順利地完成了學業, 并在畢業後入職了一家世界排名前列的大公司。
故事發展到這裏,可稱是苦盡甘來, 她今後的人生幾乎是可以預見的光明坦途。
但不久後, 轉折出現了。
她被人殘忍殺害了。
兇手是同公司的同事, 白栀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他了,她甚至和對方都沒什麽交流,就莫名其妙成了對方手下的亡魂。
好在上天似乎待她不薄,再次睜開眼,白栀發現自己重生到了一個月前,為了避開無辜慘死的命運,這一次,她沒再入職之前那家公司,而是在應聘時換了一家。
可是沒用,一個月後,同樣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她又一次死在了那個男人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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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這一次的經歷,讓她在冥冥之中知道了一些原本永遠不可能知道的事。
原來她所在的世界,是一部帶有“無限輪回”要素的懸疑推理游戲,那個屢次殺了她的男人,是這部游戲裏的第一個兇手,而她就是死在他手下的炮灰NPC,主要作用是在遺體被人發現的時候引發清潔工的尖叫,并在最後用悲慘的身世令偵探主角們感慨一番“好人不長命”。
至于那個男人殺她的原因——沒什麽原因,純粹就是因為她倒黴,被選中了,就這麽簡單。
意識到這個事實後,白栀恍惚了很久。
任誰突然得知自己是一部游戲裏的炮灰NPC,恐怕都不會好受。
但換個角度想,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提前得知了劇情,既然是“無限輪回制”的游戲,她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來規避自己的死亡。
在那之後,她又重生了很多次。
她采取了一切能采取的辦法,試圖避免之後發生的一切——換工作、出國讀書、報警、當天待在家裏閉門不出等等……所有方法她都試遍了,可是沒有用,無論她如何掙紮,她都會在一個月後的同一時間死在那個男人手裏。
劇情的引力太強大了。
無論她逃到了哪裏,無論她想了多少種辦法,無論她準備得再怎麽周全——在劇情的引力面前全都不堪一擊。
一個月一次的重複死亡,并沒有讓她變得麻木,反而越加痛苦。
白栀心裏充滿了怨恨,對世界的怨恨,對劇情的怨恨,她從小過得那麽辛苦,好不容易拼盡全力從泥潭裏爬上來了,光明大道已經近在眼前了,命運為什麽要選擇在這種時候收回一切?
難道她此前人生經歷的所有磨難、她的所有努力,她的不甘、抱負、痛苦、期盼——就只配為“受害者悲慘的一生”這個頭銜作注腳嗎?!
她的死豐富了主角的經歷,豐滿了劇情的厚度,甚至為兇手窮兇極惡的人設添上了可信的一筆——但是她得到什麽了呢?
旁人的唏噓嗎?
憐憫嗎?
是要他們說“這個女孩真可憐,好不容易脫離重男輕女的原生家庭,考上名牌大學入職大公司了,眼看就要過上好日子,卻在這種關頭遭遇不測”——
是要她當這種讓看客們搖頭感慨,順便點一下“重男輕女”現象,增加游戲劇情讨論度的工具人嗎?!
她不甘心,她不可能甘心。
她不可能甘心當個“充滿悲情色彩、看似完美無暇實則工具到極點”的受害人。
所以,白栀做了一個決定。
既然一定要有一位兇手,一定要有一位被害人,那為什麽兇手不能是她,被害的不能是那個男人呢?
此前的她被劇情馴化得太乖了,太聽話了,被殺了也只是想着怎麽逃離,怎麽找人求助,怎麽更好地保護自己,甚至都想不到反抗——可事實上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幹嘛要思考怎麽保護好自己呢?
為什麽她不能讓那個男人思考一下他該怎麽保護好他自己?
世上有些事可能就是這樣,原本覺得難到不可能辦到的存在,突破思想的桎梏後,突然變得如此簡單。
之後輪回重生了多少次,她就殺了那個男人多少次。
以她能想到的,最極端、最酷烈的手法。
白栀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被殺太多次,疼瘋了。
其實她之前也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女孩來着,雖然從小過得很不容易,但她從來沒有報複社會的想法,總是溫柔友善地對待每一個人,力所能及地幫助能幫助的人,就連入職拿到的第一份工資,她都捐了一部分買衛生巾給貧苦地區的女孩子。
她以前真的是個好人來着。
但是沒辦法,她這樣的好人,總是容易被劇情盯上,成為那種“完美的工具人”、“心善的受害人”、“好用的炮灰NPC”來達到讓人唏噓的目的……當好人實在沒什麽前途,所以她只能選擇當壞人了。
既然她不想死,那就拜托別人去死好了。
後來她實在殺了那個男人太多次,殺到最後白栀都有點麻木了,感覺能試過的手法好像都用過了,她都快江郎才盡了,可是輪回還沒有結束。
也就是在這時,游戲部終于注意到了她。
後來白栀才知道,除了她自己的世界外,還存在很多其他游戲世界,像她這樣在劇情中途覺醒的角色雖然不多,但也不少。
甚至可以說,游戲部百分之九十九的員工,都是從各個世界覺醒的游戲角色,所以覺醒後的她順理成章地被拉入了游戲部,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每個員工的前途,很大程度上和自身的資質還有所在的世界有關。
所在世界有特殊能力的、自身是重要角色的,他們本身就擁有比白栀這種炮灰角色更多的資本,升職什麽的當然也就比她更容易。
所以白栀在游戲部也實在沒有什麽光明前景可言,入職後她還是需要去各個游戲世界,按照任務指示扮演不同的炮灰NPC。
好在白栀并不在乎升不升職,她唯一想要的是自由,只要多做任務,攢夠積分,就可以退休離開游戲部,從此再也不用被困在“炮灰NPC”這個身份中了,她可以自由快樂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再也沒有劇情能強迫她做什麽,也不用費盡心思再扮演虛假的人設。
當初選擇從游戲部跳槽到漫畫部,也是因為漫畫部給出的薪資更高,可以更快攢夠“贖身”的積分。
這麽多年,她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做任務,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困難都沒想過放棄,無論遇到什麽樣的誘惑都沒迷失目标,她所求真的不多,唯自由而已,就這麽一個小小的追求——可現在,系統竟然告訴她她不能離開這個世界了?
“不能離開這個世界……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系統似乎也有些愧疚,【你可能沒辦法離開這個世界了。】
“……為什麽?”
【也許你不知道,為了保持每個世界的“物質”總量不變,任務者在離開的時候,要确保自己沒有帶走屬于這個世界的“物質”,如果體內存在“物質”,也必須清除幹淨才能離開。】
【可是你的情況比較特殊……你小時候出車禍那次,玻璃碎片插進了你的心髒,你本來都快死了,是淩漾把他的一部分力量分給了你,填補了你的心髒,所以你才能順利活到現在。】
“也就是說,我心髒裏的那部分他的力量,屬于不能帶走的‘物質’?”
【沒錯。】系統說,【但是這部分力量太過強大,只要它還存在,這個世界就沒人能威脅到你的生命,別人殺不了你,你也自殺不了,想要離開,只能讓淩漾取出這部分力量,但是……】
但是,栀栀就是依靠着他的力量才能順利活到現在的,讓他取出來和讓他殺了她沒有本質區別,想也知道,淩漾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同意她這個請求。
在她任務完成的那一刻,也是她離“自由”最遠的那一刻。
當初他為了挽救她生命給予她的力量,如今竟然成了困住她的枷鎖。
白栀突然感到了莫大的諷刺。
“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這個消息?你們明明早就知道淩漾就把他的力量給了我,也明明知道一旦完成任務,他再也不可能同意取回力量……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為什麽還要讓我一無所知地繼續做任務?!是因為你們已經收集完他的情緒了,我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也不用再擔心我消極怠工了是嗎?!”
系統無言以對。
“你們……”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發顫,“你們實在太過分了。”
大概是自知理虧,系統好一會兒沒說話。
難熬的沉默,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白栀似乎終于冷靜了下來,她又問:“如果殺了淩漾呢?如果他死了,我應該就可以脫離這個世界了吧?”
系統有些無奈:【首先,你殺不了他,他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不滅的,沒有人能殺得了他。其次,就算他真的死了,只要你體內的力量沒有被取出來,你還是無法離開這個世界。】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主動取出這部分力量?”
【……是。】
可是淩漾怎麽可能同意取出來呢?
真要讓他取出這部分力量,和讓他殺了她有什麽區別,他絕對不可能答應她這種近乎自殺的要求。
如果向他告知一切呢?
如果告訴他這裏是漫畫世界,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告訴他就算力量被取出來她也不會死,只是會離開這個世界回到漫畫部,告訴他過去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刻意演出來的……如果把這一切都告訴他,哀求他把力量取出來放她走呢?
恐怕他更不可能同意了吧?
也許會因此恨上她,故意把她留下來折磨她也說不一定。
她真的要去賭這個可能嗎?
白栀心裏很亂。
她有借着“以後我們死了要不要埋在一個墓園”這個話題試探過淩漾,可是淩漾的反應卻讓她心涼。
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孩子氣的話,所以也就笑了一下,懶懶散散地說:“放心吧,不會有那一天的。”
“不會有那一天……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永遠。
真是個浪漫的詞。
一般人承諾永遠在一起,只是情到深處時的一句戲言,就算能成真,最多也不過一生一世。
但白栀知道淩漾不一樣,他所說的“永遠”,很可能真的就是永遠的意思。
【其實,往另一個方向想,留在這個世界也沒什麽不好啊……】系統讷讷地說,【淩漾幾乎算得上是這個世界的神了,他又那麽愛你,你留在這裏不就等于是呼風喚雨,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嗎?】
是啊,聽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只要忘記真正的自己,永遠地扮演栀栀就好了。
可是這樣做,和背叛過去的自己有什麽區別?
白栀心裏突然升起一股沒來由的怨恨,但她卻不知道該去恨誰。
恨系統嗎?恨漫畫部嗎?恨游戲部嗎?
可他們又的确是在做着維護各個世界平衡的工作,如果沒有這些部門的維系,不知道多少個世界會湮滅,不知道多少小角色會消失得悄無聲息。
就算白栀再想找他們算賬,也得有本事先離開這個世界。
那麽難道要恨淩漾嗎?
恨他命太好?恨他是這個世界的寵兒是漫畫裏的重要角色?還是恨他是她的目标對象?
又或者恨她自己?
恨她明明是個炮灰NPC,但卻妄想得到自由?
白栀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不可能接受這個結果。
她不可能接受這個結果。
她總有辦法離開這個世界,哪怕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