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第 30 章
徐纾言掙紮着睜開雙眼, 又被陽光刺得将眼閉上。
外面早已烈日當空,熾熱的陽光毫無保留的灑在河面上,流水嘩嘩作響。山洞裏也是一片明亮, 火堆已經徹底熄滅,只餘下一堆灰燼。
他最後的意識還停留在墜落山崖。
浸濕衣袍的鮮血,交握的雙手, 眼尾的晶瑩,濕滑冷膩的汗水, 下墜時耳邊的狂風。
以及喬昭飛身躍下的身影。
喬昭......
喬昭呢?!
喬昭也跳下山崖了!
徐纾言突然睜眼, 臉色一變, 蹒跚着起身,想要尋找喬昭的身影。
他面容依然蒼白沒有血色,燒退以後,整個人像是被抽幹精氣一樣, 眼角末梢都盛着疲憊和憔悴。且他在墜崖之時又受了傷,所以他現在只感覺身體像被車轱辘碾壓過,疼痛讓他忍不住蹙起眉頭。
下一刻。
徐纾言就發現了不對勁。
他的腰間放着一只手, 溫度透過單薄的衣衫,甚至讓人感覺到熾熱。溫熱沉穩的呼吸在他頭頂響起,他的側臉枕在那人的頸窩, 兩人的頭發交纏在一起,就這樣相擁而眠。
徐纾言意識到,他被人抱在懷裏。
就那樣毫無防備的, 在別人懷裏安然入睡。呼吸交纏, 體溫相融, 仿佛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和別人同榻而眠,于徐纾言而言, 無異于将自身性命,放在他人手裏。
自他坐上高位,徐纾言入眠,旁邊絕不允許有第二個人。他厭惡自己在沉睡時,身邊的人還清醒着。這就像是把自己的弱點主動暴露在人前,是十分危險,讓他不能接受的。
連徐霁徐淮也只能守在外面 ,沒有他的吩咐不能進入他的寝卧。
哪怕是這樣,他的睡眠狀況依然十分糟糕,經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覺,睜眼到天明。哪怕短暫睡着以後,又會陷入那些黑暗的夢境中,難以自拔,只能逼迫自己醒來。
天光破曉以後,盡管整夜都沒合眼,徐纾言也會迅速收拾好疲态,又成為朝堂上那個翻雲覆雨,不可一世的司禮監掌印
他微微擡頭,看清楚了抱着自己的人。
高挺的鼻梁,略帶幹澀的唇,眉眼間透露出英氣,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俊俏又透出少年意氣。
她還沒醒,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在夢中仍然蹙着雙眉,似乎有什麽煩心事,讓人忍不住用雙手将她的煩惱抹平。
是喬昭。
他被喬昭抱在懷裏。
喬昭的懷抱很溫暖,讓人忍不住離開。
徐纾言從不為難自己,喬昭本就是要安全護送他回京的。他現下生了病,短暫依賴喬昭,也是情有可原。
山洞裏的氛圍實在是太過溫和寧靜,仿佛只有時間在悄悄流逝,連外面的鳥鳴聲都顯得清脆悅耳。
徐纾言的側臉輕輕蹭了蹭喬昭的頸窩,聽着她平和的呼吸聲,随後又緩緩閉上雙眼。
歲月如水溫柔流淌,偷得浮生半日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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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未時,太陽仍然熱烈,但是已經過了最熱的時間段。
她擡手放在眼睛上,似乎還不清醒,緩了好一會兒才将手放下,認清現實,無奈睜開雙眼。
昨日徐纾言墜下懸崖,喬昭沒辦法看着徐纾言在自己眼前喪命。她也不想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懲罰,只能随他一起跳了下來。萬幸兩個人最後都活了下來,被水流沖到了下游。徐纾言整夜高燒不退,喬昭也一整夜沒有合眼。
這才過了一天一夜,喬昭只感覺度日如年,真的是煎熬。
良久,山洞裏傳來一聲沉重嘆息。
徐纾言還貼在喬昭的懷裏熟睡,睡着的徐纾言眉眼都柔和許多。他清醒的時候總是陰郁的,氣質淩厲,讓人唯恐避之不及。
現下倒像一個文弱的讀書人。
喬昭輕輕用手探了探徐纾言的額頭,觸手細膩光滑,已經恢複到正常溫度。
看他睡得這樣沉,喬昭不想打擾徐纾言好夢,收回自己的手,緩緩起身,走出山洞外。
山洞在高處,走到洞外。入目遠眺便是一片生機盎然的綠,山谷中一條河流蜿蜒而下,河流兩側都是郁郁蔥蔥的林木。一陣微風吹過,綠葉随風搖曳,沙沙作響。
昨日午時,突發變故。喬昭甚至來不及進食,連水都沒喝一口。現在醒來,只感覺饑腸辘辘,趁着天色尚早她決定出去尋些吃食。
她回首看見徐纾言還在睡,摸了摸昨晚晾着的衣物,早已經被烘幹了。喬昭穿戴整齊,看了看衣衫單薄躺在幹草上的徐纾言。
似乎是感覺道身邊的溫度消失,徐纾言眉頭緊蹙,漸漸蜷縮在一起,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喬昭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有點看不過去,走上前,将自己暗紅色的披風,輕輕披在徐纾言身上。
若是他又病倒了,為難的也是自己,喬昭在心裏默默想着。
可內心是否有幾分憐惜呢?喬昭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暗紅的披風襯得徐纾言的皮膚更加白皙,如雪似霜。
喬昭站起身,滿意了許多,随後轉身出了山洞。
除了出去尋找食物,喬昭出去的最主要原因還是要尋找出路,一直待在山洞裏并不是一個好辦法。
她相信徐纾言的下屬肯定會來尋找他,但是她也清楚那些刺殺之人也不會輕易放過徐纾言。
如此大費周章的找人暗殺他,哪怕徐纾言已經快到中京,那些人也毫不收斂,擺明了不想讓徐纾言活着回去。
掉下去的地方很好找到,只要沿着河流下游尋找肯定能發現這個山洞。
但是援兵和敵人誰先來到?沒人說得清楚,他們只有兩個人,敵不過暗處利箭。喬昭不能拿自己和徐纾言的性命去賭。
坐以待斃不是喬昭的性格,現下最應該做的,是立刻換一個更加隐蔽的地方,然後再秘密聯系徐纾言的下屬。
喬昭走了很久很久。
河流下游水流緩和許多,水流的沖刷形成了淺灘,水源豐富,百草豐茂,淺灘邊上開始有一片片良田。雖然叢林仍然茂密,但是一直往下走,還是能看到三三兩兩的炊煙。
有人的地方更加适合隐藏,喬昭望向遠處的村莊,暗暗沉思。
眼看走遠了,天色慢慢黑了下來。喬昭才猛然發覺自己将徐纾言忘在了山洞裏。
完蛋,人肯定醒了......
她開始急匆匆往回趕。
......
而這邊徐纾言确實已經醒了過來。
他睜眼的時候就發現不對,山洞裏空蕩蕩的,安靜得有些詭異,把人心中的空洞不斷放大。
徐纾言轉頭向四周看去,山洞不大,一眼就能看完,除了自己再無別人。現下已經是下午,沒了陽光的照射,山洞開始變得黑黢黢的。火堆早就已經熄滅了,沒有了溫度,冷得讓人鼻子發酸。
他緊緊捏着喬昭的披風。除了披風,喬昭的其他衣物已經不見了。
沒有。
什麽都沒有。
喬昭走了。
徐纾言倏然起身,光着腳就往外跑去,一雙腳修長勻稱,踩在污泥裏,白皙和污濁,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徐纾言跑到山洞外,一輪紅日漸漸退到半山腰,染紅了天邊的雲霞。極目遠眺,山谷被落日染成金色,天上是成群結隊的歸鳥,回到巢穴。
鳥兒都有同伴,而他只有孤身一人。
夕陽打在徐纾言的側臉上,朦胧又充滿神性。只見他緩緩勾起嘴角,輕輕一笑,眼神霧蒙蒙的,讓人看不清楚。
他雖然在笑,卻無端讓人覺得嘲諷和苦澀。
只聽見他低聲喃喃道:
“離開你不是很正常嗎?你本來就是一個讓人厭惡的髒東西。”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就穿着單薄的裏衣。傍晚的風帶着涼意,讓人忍不住瑟縮發抖。他注視着遠方,太陽緩緩落下帷幕,山谷也漸漸暗下去,黑影沉沉。
随後他又轉身,慢吞吞走進黑暗的山洞裏。
“所有人都會離你而去。”風中只餘下一句嘆息。
他的背影看起來是那樣落寞,好像一株沒了生氣,被随手扔在路邊,枯萎的植物。
......
喬昭一回來就看到的是徐纾言消瘦的背影,他穿得單薄,往黑暗裏走去。
現下确實已經非常晚了,天已經完全黑了,有些看不清路。喬昭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提着只斷了氣的兔子,手中還抓着一些不認識的草藥。
她手上沒有武器,抓兔子廢了些時間。再加上有些草藥不好找,所以她天黑了才堪堪趕回來。
徐纾言感受到側邊的火光,他微微擡起雙眼,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徐纾言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不敢轉頭求證,害怕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今天抓了只野兔。”清朗幹淨的聲線,是獨屬于喬昭的聲線。
徐纾言猛然回頭,喬昭站在外面,她的背後是黑暗的樹林。火光照在她的臉上,柔和了她的輪廓,唯獨那雙眸子亮晶晶的帶着笑意。
徐纾言就這樣定定望向喬昭。
“是喬昭,她沒走。”徐纾言語調低低的,聲音輕得一說出口便散在風裏,讓人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他征怔轉過身子,望向喬昭的雙眼裏,有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他突然感覺山谷的夜晚真的很冷,冷得他控制不住顫抖。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靠近喬昭,離喬昭再近一點,離熱源再近一點。
他奔向喬昭,穿着白色的裏衣,像被困在黑暗中的精靈,奮力奔向屬于他的光明。
喬昭看他奮不顧身的跑過來,吓了一跳,連忙将手中的東西扔在地上。徐纾言撲在喬昭懷裏,緊緊抱着她,頭蹭在喬昭的頸窩,沉默着不說話。
喬昭一只手高舉火把,另一只手掙紮了許久,還是緩緩撫上他的背,輕輕拍了拍。
溫聲安慰道:“別害怕,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