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一生大笑能幾回
9 第九章 一生大笑能幾回
◎“不過,能逗得葉掌事這般歡聲笑語,在下心頭甚是欣慰。”◎
第九章一生大笑能幾回
應下徐徊之後,葉任生遣了六鑼前去驿站,吩咐等候的家厮且先回晟州,通知商會霁栝草一事辦妥,并向家中報安。
待夜幕籠罩京都之時,協同徐徊前往西池,一路承轎攆入西市,在街前下轎,二人相伴走在京都繁華夜景之中。
京都街道寬敞通坦,瓊樓鱗萃比栉,穿武晖大街直通向西,盡頭處便是西池內湖。
“到底是天子腳下,這般莊雅不失清和的盛景,別處難得,”葉任生語氣之間有幾分遺憾,“想來尋常往日,繁忙于* 生計,來去匆匆,數次到這聖城,卻從不曾好生暢游一番。”
“葉掌事胸懷天下商戶憂,肩擔古今千般愁,不似我等閑人,無事兩袖輕,四處‘尋花問柳’。”徐徊說着,甩起寬大的袍袖,掀起陣陣清風,纏卷遍地落花。
“世俗憂,繁瑣愁,不過是放不下幾分淺薄利祿,徐公子這般潇灑于靈山秀水,才是令人豔羨的人間樂事。”
徐徊抿唇輕搖頭,“何為淺薄,功名利祿世人皆求,不過是求得與求不得。得者,往來奔忙,不亦樂乎,只有那不得者,才妄稱淺薄。紅塵紛紛擾,幾人能參破,不都囹圄一隅,佯裝灑脫,兀自掙紮,葉掌事何須豔羨別人。”
葉任生仰面輕笑,“徐公子通透豁達,三言兩語道盡世間百态,解人糾結,悅人心扉啊。”
“這便對了,”徐徊側首瞧她歡顏,“葉掌事還是要多多展露笑顏才好。”
“好。”
二人相視一笑,并肩向西而行。
于栀子樹下穿過,瀕臨西池,徐徊東瞧西瞧,兀自搖頭。
“京都榮沐聖威,瓊樓勾心鬥角,雕欄玉砌,富麗恢弘,往來絡繹不假,但似乎還是缺那麽幾分人間煙火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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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任生聞此,向四面門鋪看去,“鋪多客足,往來歡喜,笑語喧嚷于四處,在下倒覺得其樂融融,怎的徐公子這般說?”
“你瞧,這鋪面整齊劃一,往來循規蹈矩,”徐徊示意周圍門鋪與行人,“雖看上去确實氣氛欣然,但這熱鬧之中總還是有那麽幾分拘束,要說真正暢快舒适,還要數晟州。”
“晟州?”
徐徊深深颔首,“那日初臨晟州,蒙面廟會令在下大開眼界,梅蘭兩大街,酒藝糖鋪遍布,兩相交融卻不雜亂,各作精彩卻又相互襯映。往來男女開懷盡興,南北行客賓至如歸,弄巷深處藏人家,小街盡頭遍溫柔,有道是,歡欣出其不意,驚喜最撫凡愁。跋山涉水,苦旅漫漫,卻見那魁娘美豔無雙,當真是幸甚至哉。”
話語之間,懷念之感難掩,贊嘆之情深刻,倒叫葉任生有幾分誠恐,仿佛自己受到無比贊譽一般。
“徐公子這般盛贊,莫不是在故意客套,尋在下開心。”
“怎麽會,”徐徊眉宇高揚,“在下所言句句肺腑,絕無半分客套之意,市井煙火,人間至真,葉掌事白日還道在下言辭至善至臻,怎的這會子竟不相信在下所言屬實?”
葉任生笑笑,面上難掩羞赧,“相信,相信。”
“反倒是葉掌事這番,倒像是在糊弄在下。”徐徊甩袖側目,言語之間頗有嗔意。
“哈哈,”葉任生歡聲朗朗,拱手作那歉揖,“是在下擅度君子,有過有過,待會定要好生敬公子三杯,以示自罰。”
徐徊聞此,下颌輕揚,星眸瞥向身側,瞧其滿面盎然,遂去了那佯嗔,眉眼彎彎。
“不過,能逗得葉掌事這般歡聲笑語,在下心頭甚是欣慰。那日廟會匆匆見過葉掌事,只覺若那雲端人物,雖面目親和,但多少有些遙遠,不曾想,葉掌事如此随和爽朗,一颦一笑皆令人如沐春風啊。”
“這話該是在下說才是,能與徐公子這般豁達胸懷相談甚歡,是在下的榮幸。”
葉任生撫拳作揖,“這般掌事叫來屬實生疏,在下元慶初年暑月生辰,不知公子年齒幾何,若公子不嫌棄,你我論一番兄弟相稱如何?”
聽聞此言,徐徊冁然而笑,“這般甚好啊,在下元慶初年冬月生,任生兄不恥下交,小弟這廂有禮了。”
“賢弟太過謙,愚兄才是有禮。”葉任生隔袖輕拍徐徊側肩。
“哈哈哈,”徐徊心間暢快,“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今夜如此美景好事,當許暢飲三百杯!”
葉任生與之并肩前行,間或相視,皆是滿面春風,身輕姿爽,好不欣悅。
栀子盡頭處,岸邊青竹細杆間或伫立而起,間或縱橫交錯,明籠粉燈懸挂其上,彼此輝映。
三兩高臺圍欄搭建,四五技藝高超者交替登臺,扇碟劍獸争奇鬥豔,精彩紛呈,引得四下喝聲不斷。
西池波光粼粼,襯得技娘雙眸炯炯,白額細眉間,一滴胭脂紅若冬梅,引得池中水荷與清蓮競相舒展,芬芳不已。
湖面偶有一二精巧花燈浮過,驚跑葉上偷憩的夜蟲。
稍遠處,輕舟緩緩劃破水月,或載游人滿額遐想去向畫舫,或載酒客兩袖酒香複歸岸臺,徒留翹尾輕輕晃,拖曳整湖月影來回搖蕩。
行至近處,葉任生不禁心生恍惚,仿若回到那夜廟會,行客游人往來街巷,漫天煙花倒挂醉星湖。
“你這老朽,怎麽這麽不講道理!”
正待他細細琢磨,将要感嘆一二之時,一道粗聲攪亂滿池美景,侵入耳際時,頗為氣急敗壞。
葉任生側目循聲望去,還未瞧見是何人喧嚷,身旁同伴之人便先行挪步。
“不知何事令人這般置氣,攪了如此美景,任生兄,我們過去瞧瞧。”
“哎。”
葉任生鮮少會湊這般熱鬧,可開口已來不及阻止徐徊,只得随其上前。
四下眼看已有游客圍聚,二人尋了個不打眼的角落,瞧向争執之處。
只見那岸邊擺了幾席賣花燈的攤鋪,其中一灰褂青褲的中年攤主,短眉緊蹙,厲聲高揚,滿面氣憤,斜眼睨着旁側另一攤主。
而那攤主粗布麻衣,兩鬓斑白,年庚明顯長于前者大截,面上也是氣憤不已,只是言辭之間,氣勢見頹。
葉任生瞧向老者腳下,一黑布為表的鋪面上,擺放着為數不多的手工花燈,不似其他攤鋪那般,滿是雍容華貴的牡丹簇菊大麗,而是山茶栀子玉蘭夾雜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即便一兩株牡丹,也屬色澤雅淡。
不過瞧着,做工倒是蠻精致。
只是這會,有些已經被旁邊黃布為表的鋪面給蓋在了下頭,還有一些雜亂,瞧着像是推搡擁擠所致。
“你這年輕人,都跟你好生說道過,你怎就這般不饒人呢,一口一個老朽,甚是嚣張。”那長者口吻焦急。
“我不饒人,到底是誰不饒人?”
那中年攤主愈發氣憤,“這大家夥兒可都瞧着,咱這可沒有欺你年老,本來此處攤位就是咱的,因着瑣事耽擱來晚一步,被你搶去。咱瞧你一把年紀諸多不易,就且讓你安頓于此,待你尋了他處再走。可你瞧這都多會兒了,出門尋個營生誰都不易,你這不能光讓咱看着喝西北風吧!”
“啧啧,原來是這般緣故,還以為是這年輕人搶人攤位呢。”葉任生右側一圍觀者悄聲與同伴議論。
“可這般湖岸乃屬公家,人人皆可圍攤,并未劃出你我,四下攤主皆說每日都是先到先得,只有你終日霸占此處。”
老者聲音泛啞,“我并非終日以此為生,一年只這一回,趁個熱鬧喜慶叫賣老婆子與孫女做得花燈,能安置花燈攤鋪的,只有此處與那橋上,可那橋陡,我腿腳不好安置此處已屬不易,你且年輕怎的就不能多移一步?況且這般時辰已經不早,我待還能再待幾時?”
說話間,一縷粉紅頭繩從老者腰身處露出,葉任生側頭瞧過,才發現那老者身後還跟了個不大的小姑娘。
“先到先得沒錯啊,咱家不是先讓兄弟在這了嘛,哪是霸占。”那中年攤主指向旁邊另一攤主。
那攤主連連點頭,言稱自己來時就幫友人提前占了位置。
那老者見此,眉眼焦急,一時語噎之後,再巡前話與中年攤主交涉。一來一回各自有理,相争不下,搞得四下看客偏向時變,搖擺不定。
葉任生聽了半晌,心頭憋悶,正欲出聲之時,身側之人再次搶先一步。
“這位兄臺。”
徐徊輕聲喚過,撥開人群,款步行至那中年攤主身前。
葉任生有些驚訝,但未作阻止,眉眼之間顯出幾分饒有趣味,想瞧一瞧徐徊要如何化解這場糾結。
只見徐徊傾身朝向那攤主的耳際,悄聲低語了一番,那攤主聞聲眉頭高揚,滿是不解與抗拒。
“那怎可以!”
見此徐徊擡起寬袖,擋在兩人身前,像是防着他人瞧去二人唇形一般,又是一番悄聲低語。
這般與那攤主一來一回,不出片刻,遮擋的寬袖被放下。
徐徊凝望着攤主的眼睛,攤主也回瞧着徐徊的眉眼。
須臾,似是下定決心一般,那攤主重重颔首,徐徊見此唇角輕勾,也向其颔首示意。
随後,那中年攤主不僅不再驅趕老者,反倒将自己的攤鋪收回,親手理好了老者被擠亂的花燈。
然後面色緩和,走到那老者身前,也學徐徊那般,與老者悄聲低語了一番。
那老者瞧上去很是驚詫,花白雙眉輕蹙,瞧上去像是做了一番思慮,随即颔首應答。
沒過多會兒,那老者自行收了攤鋪,帶着孫女離開了岸邊。
只是,那為數不多的花燈,全部留給了中年攤主。
葉任生眼角微眯,瞧着那兀自整理花燈的中年攤主,片刻後,眉開眼笑,向着走回來的徐徊作揖表示佩服。
衆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
二人轉身走出人群,葉任生側頭瞧着眉眼俊朗的徐徊,贊聲道:“賢弟當真令愚兄刮目相看,不知賢弟與那攤主說了什麽妙語,竟這般悄無聲息地化解了一場矛盾?”
“魯班門前耍大斧,關公面前舞大刀,”徐徊撓着鬓角,滿面羞赧,“任生兄還是莫要取笑我了。”
“哎,這怎是取笑,”葉任生拂袖,“愚兄誠心求問,難不成,賢弟是有什麽妙絕之法,怕愚兄偷學了去,便這般藏着掖着。”
“小弟哪有什麽妙絕之法,不過是些傻念頭,”徐徊唇角開合,幾番猶豫,最終抿唇下定決心,“倘若小弟說錯了,兄長可不許笑我。”
葉任生聞聲,舉手沖向天際明月,“愚兄指天發誓,不論徐徊賢弟說什麽,都絕不會有任何嘲笑,戲弄之意,如若有——”
“哎哎,”徐徊打住她接下來的話,“這般就可以了,如此大好時節,莫要說那喪話。”
【作者有話說】
“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出自《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岑參[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