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浣家幫
21 第二十一章 浣家幫
◎“是男是女?”◎
與林氏商隊沖突安置妥當後,葉任生不放心虢思幾人的脾氣,便将幾位得力幹事留下帶領伽字隊和部分虢字隊,自行帶着虢思與六鑼等人出發去往江州。
意外的是,臨行前,葉任生竟收到了徐徊的來信。
徐徊信中言稱傷勢大好,日前往晟州去過幾次信函無回音,入到晟州才知曉兄長已然南下,遂決定一同南下,先回瓊州家中一探,再去往江州探訪友人,如若兄長方便,還望告知漣州歇腳客棧,愚弟得空攜美酒前去拜訪。
葉任生* 甚是驚喜,連忙回信告知,不必再奔忙漣州,自己将要去往江州,得空定要與之一聚。
去那驿館交代過信使之後,幾人便驅馬奔上快道。
江漣兩地接壤,距離極近,清晨出發,日暮便已到達。
正如那日譚大夫所言,江州雖處南方,但晴時長,清晨自漣州出發時還隐有濃雲翻滾之勢,入江州地界便全然是風和日麗。日暮時分,遠山映池,落霞飛虹,一二淡星迫不及待跳上天際,昭示着來日光明熠熠。
一路風塵,鞍馬勞頓,葉任生一行人于城中随意尋了處客棧,便早早休憩了。
因着常年坐班商會,葉任生早已養成了早晚穿街而過的習慣,每至一處新地,總要去那早晚市走一遭。翌日清早,不待虢思等人起身,葉任生便先行收拾穩妥,與六鑼一道上了街。
江州地處西南,于大胤版圖之上,較漣州浔岩等地更偏南一些,時節氣候也更加炎熱高昂。因而葉任生按着尋常時辰上街時,江州的早市已是臨至尾聲。
她沿街漫無目的地閑逛,時而左顧右盼,挑挑揀揀,最後于一處還未收攤的早點鋪前入座,叫了兩碗湯粉。
小販手腳麻利,不出片刻便将湯粉端上了桌,“客官,您的粉,請慢用。”
“多謝,”葉任生接過筷子,叫住了轉身欲走的店家,“店家,在下冒昧問一句,方才巡過早市一周,發現各家各戶門前都或多或少擺有蒻青果幹,包括您那桌上也有,”她朝店家攤鋪鍋子旁的小碗示意,“敢問這果幹可是每家自制?”
“一聽客官便是打北邊來的吧,”那小販聞聲輕笑過,轉身将那案上的小碗端了過來,“您瞧,我這不是果幹,是蜜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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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任生瞧過,與自己手上方才特意買的果幹确有不同,這果幹與蜜餞之別她還是明曉的,只是蒻青果蜜餞倒是頭一回見。
“您手上那件是果幹,主醫用調治,我這就是一零嘴兒。”說着,那小販示意葉任生嘗一嘗碗中蜜餞。
後者也未多做客氣,致謝後便伸手揀了一塊品嘗,只是入口後不待細嚼,眉頭驟然蹙起。
與那尋常入口甘甜的蜜餞不同,此物入口鹹酸交雜,甚至帶有一點澀,直至深嚼好多回後才漸漸出來甜味。
六鑼見主子滿面怪異,不禁也在小販的示意下嘗了塊,他是向來吃不得酸味,入口險些直接吐出來,礙于禮數,忍了下去。
那小販見狀不禁笑起來,“客官怕是吃不慣,其實也怪不得您,這蜜餞本該更甜些,但這鹽糖貴啊,能做成這般已然不易了。”
葉任生咽下蜜餞,抿了兩口湯壓了壓味,不解地問:“制蜜餞用糖不假,怎還用得鹽?”
“主要是這果子裏頭有種……叫啥來着……”
“菁露?”葉任生接道。
“哎對對,客官見識廣泛,”小販撓撓頭,“那東西啊對身體不好,所以得用鹽去‘兌殺’,具體如何個殺法小的也不懂,這些東西都是浣家幫的人在搞。”
“浣家幫?”葉任生來前在漣州打探過江州事宜,關于浣家幫也聽過一二傳聞,“聽聞浣家幫的浣老爺為人忠厚仁義?”
“沒錯,浣老爺宅心仁厚,在江州乃是人人敬佩。就說這蒻青果吧,每年收成時,各地商賈都來争搶,剝取果仁後,那是遍地爛果,河邊得有好些日子污穢不堪,浣老爺瞧之不忍,便千方百計地鑽研法子,就為将那果子用起來,這不才有了如今的果幹和蜜餞,”那小販瞧着手中蜜餞,忍不住嘆氣,“只可惜啊,那浣老爺多年操持,積勞成疾,早早駕鶴西去了……”
聽聞此言,葉任生不禁眉頭蹙起,甚是悵惋,“那現如今浣家幫是何人主事?”
“是那浣老爺的長孫,浣大佬。”
“浣大佬?”
“大佬乃我們江州地界對非官家位高者的敬稱,浣大佬本名浣伯忡,如今四十有二,雖不若浣老爺當年那般随和豁達,但也是個仗義之人——”
“店家,還有粉嗎?”小販話未說完便被打斷,一夥不知要去何處做工的漢子吆喝着吃粉。
耽擱半晌時間葉任生甚是抱歉,趕緊放了店家去做活。自己的一碗粉也險些放涼了,急忙執起筷子吃起來。
吃過湯粉後,葉任生瞧店家鍋中粉也煮完,将要收攤,便又上前詢問了一番關于浣家幫的事情,随後擲下銀兩答謝過,和六鑼回了客棧。
從那店家處知曉,浣家幫雖名上稱為浣家幫,但話事者并非全是浣家人。
浣家幫幫派之所以在江州地界勢衆,是因此地有衆多氏族齊聚,而這些氏族類似于锲達等族,屬于衆小族雜糅彙聚而成。加之近些年浣大佬廣結西南義士,因而幫內人員錯綜複雜,各方都要有主事人,幫派話事者自然也漸趨複雜。
大胤疆域遼闊,百裏不同風,千裏不同俗,江湖行商,更是十步一規矩。晟州商隊從前下江南,鮮少與浣家幫的人打交道,此番該如何去與之交涉,葉任生委實有些摸不着頭腦。
然而,左右糾結只會愈發躊躇不前,詢問過浣家幫所在方向後,葉任生便一不做二不休,上門拜訪了。
上門之前,葉任生以為,既然浣家幫名聲遍揚江州,起碼據地會是若商會那般門庭闊立,即便不若晟州那般規模龐大,也該是門寬廳正。
不想來到才發現,此地竟是九曲巷弄,彎繞盤旋。沿途走過時,葉任生一度以為進了某處村寨,虢思等人更是幾番嘟囔,聲稱像回到了京郊林間的草帳部落。
直至一幹人被人領着過了一處窄巷,才瞧見豎門圍牆的宅院。然而門檐正中無匾額,只門口挂了個“浣”字的方牌。
院內隐隐傳來嘁嘁喳喳,三五漢子正在翻身耍棍,其中一額發飛揚的年輕人,在葉任生一踏入院門後,便飛出手中長棍,抵在了她身前,吓得虢思六鑼一幹人齊齊拔了防身武器。
“是男是女?”
那年輕人的随口一問,竟令葉任生心口一緊,“什麽?”
“少佬,莫要無禮。”年輕人身後一體形高壯的男人斥責道。
聞聲,年輕人攥着棍尾收回了手,嘴角微癟,面上有些被掃了興般的頹然,兀自轉身回了原處繼續耍棍。
見此情形,葉任生心下稍松,緩緩舒展眉頭,不動聲色地拂了拂外衫前襟。
那男人斥過年輕人後,卻并未有與葉任生等人交流之意,只朝堂內側頭示意了下,随而轉身繼續舞起了長棍。
帶路的小兄弟将葉任生引進大堂,朝背身立于供桌前的男人抱手作揖後,便默默退出堂外。
葉任生看向那身着藍袍,自始至終不曾轉過身的男人,躬身作揖,“晚輩見過浣大佬。”
堂內靜默須臾。
“晟州人?”聲音敦厚有力,雖是問話,卻并無幾分疑惑。
僅憑只言片語便聽出了她的來處,葉任生不禁心頭一震,“是,晚輩晟州人士,奉葉氏家主之命南下搶收蒻青果。”
對方仿若未聞,默不作聲。
“家主交代,此番搶收之際,務必前來拜訪浣大佬,倘若能促成一兩樁買賣最好不過。”
浣大佬仍舊不言不語,葉任生只得繼續。
“幾年前,家主南下行商,曾在江州停過一日,偶然瞧見江州商戶人人門前擺有——”
“且回吧。”
葉任生話未說完便被截斷,頗為詫異:“浣大佬,何故不聽晚輩把話說完——”
浣大佬再次打斷,“晟州商會的生意,在下不做。”
“為何?”葉任生眉頭蹙起。
“葉掌事,你是在愚弄浣某人嗎。”
聞此,葉任生面色惶變,随即颔首謙恭賠禮,“浣大佬明目達聰,洞察秋毫,晚輩失禮了。晚輩如此,實在是愧于此前不曾拜訪,禮數有欠——”
“無妨,”浣大佬第三次打斷葉任生,“浣某人說了,晟州商會的生意不做。”
葉任生滿腹狐疑,“浣大佬可否給個緣由?”
“沒有緣由。”
浣大佬像是不願再與之多言,撚起兩炷香,于燭前燃起,“葉掌事請回吧。”
幾次三番,葉任生也不好再多做糾纏,躬身作過揖後,轉身退出了大堂。
離開時,院中三五漢子仍在耍棍,像是不曾瞧見過葉任生一行人般。只有那方才頗為失禮的年輕人,朝其投了枚滿含挑釁意味的眼神。
出來時仍是那小兄弟引路,葉任生瞧着對方的肩頭,蹙眉沉思了一路,愣是不知曉晟州商會到底何時與浣家幫結下了梁子。
自打自己接手商會以來,鮮少同別地幫派結仇拉怨,這浣家幫此前自己都了解甚淺,更遑論與之交惡。
長途跋涉而來,卻無功而返,虢思等人性子爽直,忍不住邊走邊罵,六鑼也甚為不滿,所以并未出聲制止。
倒是葉任生越聽越煩躁,打發一幹人先回客棧後,自行沿着江州街市閑逛。
六鑼擔心虢思等人瞎蹿鬧出事端,但更不放心自家公子,于是只好瞥下一幹糙漢子,默默跟在了公子身後。
江州天清氣朗,雖不及晟州繁華,但勝在西南風情豁達,景致绮麗,街道上尋常女子的身影并非罕見。
葉任生愁眉鎖目地走了半道,擡頭發覺無意中已行至一處碧湖,且見那湖中雅亭之內,有一身着淡裙,肩頭披紗的娘子撥弄琴弦。
樂音柔婉,沁人心扉,霎時便緩了葉任生心頭許多郁結,尤爾想起那夜西池湖中泛舟,撩水撥浪地與人閑談菱湖書生與歌姬的美妙傳說,嘴角也兀自起了笑意來。
“如此芳華美景,任生兄竟不邀小弟,一人于此獨賞!”
爽聲朗朗,熟稔至極,葉任生驀然回首,卻見那徐徊竟在小樓回廊處,冁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