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紅印

24   第二十四章 紅印

◎坦誠相待又有何不可?◎

第二十四章紅印

于葉任生門前喚過幾次吃了癟, 徐徊只得悻悻收手,拖着濕透的身子回到客房。

遂一進門,那副涎眉鄧眼的模樣便不見了蹤跡,他款款行至銅鏡前, 伸手一一撫過颌骨耳後, 警覺不妥, 便遣了貼身侍者取來包裹, 對鏡弄新顏。

就在他屏氣凝息, 心神專注之際,房門忽然被敲響。

“客官, 您方才囑咐的熱湯, 小的已經備好了。”原是那店小二燒好熱水,送上了樓。

許是葉任生本就叫來給他用, 那小二無意尋錯了房間, 卻送對了人。

徐徊擡手作止,小厮只得默默隐在角落,二人皆未作聲,徐徊仍舊專注臉上之事,不出片刻,那小二便提着木桶去了隔壁。

房門敲過兩回, 葉任生便從裏頭開了門。

“哎喲客官,原來您在這屋,我這老半天竟是叫錯了門。”小二讪讪。

葉任生望向客棧幾個夥計手上提着的熱水, 側目瞧了眼另一邊,“這熱水是要送與那邊的客人用的。”

小二訝然, “可是我去敲了半天門, 沒人應啊, 我這還說自己搞錯了屋呢。”

“沒人應?”

葉任生詫異地看向徐徊緊閉的房門,屋內亮有燈光,何故不來應門,難不成已然醉昏在床?

瞧店內夥計人人額頭挂汗,甚是辛勞,葉任生只好閃身讓其将熱湯送與自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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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離去,葉任生行至徐徊屋前,敲響了房門。

“徐賢弟,你已然睡下了嗎?”

屋內無人應答,且窗前無影晃動,許是當真醉昏在床了。

“賢弟!”葉任生顧不得禮數,加大了手上力道,“賢弟渾身濕透,若不及時熱湯沐浴驅寒,該是當真要生病了。在下叫那夥計送了熱水,你且先起來泡過再睡也不遲。”

仍舊靜默。

“哐哐”敲門聲于廊內回蕩,“徐徊!”

許是最後一道吆喝聲音過大,屋內隐隐傳來驚呼,“……哎!”

一陣窸窣嘈雜後,踢踏腳步聲伴着徐徊迷糊不清的呢喃傳出,不出片刻,窗前閃過人影,徐徊開了門。

“任生兄,”徐徊扶着門邊,仍舊是那副發絲淩亂,渾身濕透的模樣,“你怎的還不休息?”

瞧其滿頭糟亂,睡眼迷離,葉任生眉頭蹙起,“你還當真是就這般濕漉漉地醉昏了。”

見其屋內床榻整潔,但桌歪椅倒,怕是連床都未來得及爬上去。

“那伺候你的人呢?”滿屋不見那小厮的蹤跡。

徐徊輕敲着額鬓,面上挂着醉酒的難受,“小弟……小弟大概是叫他回去拿行囊了。”

聞此,葉任生面色愈發不妥,“不記得叫他伺候你歇息,倒還記得行囊。”

見其面色怫然,徐徊不禁又嘿嘿樂起來,“任生兄還在生小弟的氣呢……”

這般毫無正形的語氣,葉任生險些又沖其開嗆,但瞧之醉态惺忪,俨然辨不清東西南北的樣子,她只得忍耐過去。

“如此睡下,你明日必然生病,還是得泡過熱湯驅寒才好。”

說罷,想起那熱湯已被盡數安置自己房中,叫其搬走顯然不妥,只得兩人交換房間才行。

然而眼下徐徊一步三晃,說話間便險些跌倒,若非有房門撐着,怕是要摔個顏面朝地。

無奈,她只得上前将人扶正,“你且随我來。”

“去,去哪兒?”徐徊被引着走向葉任生房中。

進門便被葉任生推到了裏間的屏風後,“小二敲不開你的門,便将熱湯送來了我這裏,你且趁熱泡過,今夜便在此房中歇息吧。”

“任,任生兄,”見她轉身欲走,徐徊下意識伸手挽留,“你要去哪裏?”

“我去隔壁那屋。”

也不知徐徊是聽懂還是沒聽懂,無論如何都不肯松開扯住葉任生的手,且還肘腕一轉,硬是将葉任生拉到了身前,若非後者天性警覺早有防備,怕是便要被扯進濕噠噠的懷裏去了。

“賢弟?”葉任生疑惑地望向徐徊緊盯過來的雙眸。

不知怎的,徐徊忽然像是那失了族群的狼崽一般,周身顫瑟,眼神可憐,聲腔嗚咽着:“任生兄,你不要走……”

許是那目光太過凄楚孤寂,惹人惜憐,葉任生倏爾憶起日前他曾與自己說起,父親早逝而家道中落,以至受人接濟拜于學士館。

如今細細想來,縱然滿身才華得貴人賞識,也難逃寄人籬下,承人恩惠。便是如今表面的恣意灑脫,善解人意,未嘗不是飽食人間辛酸苦楚換來的。

世事無奈,身不由己,終究皆是苦命之人。

“好,我不走,你且放心去洗浴。”葉任生輕輕撫過他的手背,叫其安心。

許是她溫柔語氣叫他寬心,抑或這安撫動作令其踏實,徐徊當真緩緩松開了手,嘴角勾起了乖順的弧度,随而伸手解開了腰間濡濕的衣衫。

見狀,葉任生立時轉身,走出了屏風,“咳,愚兄去外面……泡壺熱茶。”

待屏風之後傳來撩水沐洗之聲時,葉任生方才卸下口氣,只覺安撫糊塗醉鬼比處理一晌商事還要心累。

這般想着,她行至案前,從那備好的茶壺中倒了杯熱茶,飲過幾口,總覺不若那劍刺梅來的有滋味,便撂在了一旁。

已是夜深人靜,上床安寝之時,葉任生總要信守承諾,等徐徊收拾妥當再休息。眼下百無聊賴,于燈下打坐,忽而瞥見床榻邊角有一舊卷,想是前人遺漏,便随手撿起閱過。

許是她這頭許久不聲不響,徐徊在裏頭不放心,便詢問:“任生兄,你還在嗎?”

“在的。”葉任生無奈。

若非神思清明,她倒真懷疑自己與那徐徊換了處境,自己是那膽識粗糙的漢子,他才是纖細柔軟的女子。

但轉念過,又覺自身陷入思想之囹圄,漢子并非皆是勇猛,女子也并非全然嬌弱,故常言動靜相和,剛柔并濟,從而通曉莊公所言,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燈花炸響,燭火搖曳,葉任生掀過一頁舊卷,那引經據典,解讀莊公的詩文忽而沒了下文,變成了一段離題萬裏,不知所雲的話本。

且那話本內容越讀越詭異,直至再揭過一頁,瞧見那形神畢肖,刻畫入微的圖畫時,葉任生心頭大震,驚慌失措地甩手将舊卷扔出去老遠。

“任生兄?”許是動靜太大,屏風之後傳來徐徊的茫然不解。

“沒,沒事,”葉任生下意識自榻邊彈起,摸鬓掩鼻,左右踱步,“你可是洗好了?”

“即刻就好,”徐徊仍舊疑惑,“你方才不小心摔了嗎?好大動靜。”

“沒有沒有,不過是弄掉了茶盞。”

水聲微漾,徐徊的聲音混雜其中,莫名透出幾分玩味,叫葉任生心頭發虛。

“愚兄突然發現,這屋內沒有可以替換的衣物,你馬上就要洗好了,我去找那店小二尋件衣服給你吧。”

說罷,也不再管那先前作下的不走開之承諾,打開房門便疾步閃了出去。

而關門聲一落,徐徊便從浴桶之中站了起來,扯過一側內袍圈在腰間,走去了外室,将那被葉任生擲在地上的舊卷撿了起來。

瞧過泛黃表封與殘損書脊後,徐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

随而熟稔至極地唰唰翻過大半書卷,從圖文兼并的中段開始閱起,一目數行,趣味盎然。

也不知該說是葉任生一去許久不回,還是這徐徊當真眼疾手快,竟硬是在取替換衣物之人回來前,将那殘卷讀完,擲回了原處。

葉任生一進門便瞧見徐徊赤身袒腹地站在屋內,方才平複的心緒又是一震,險些将手中的衣服抛出去。

“非禮勿視!賢弟,你怎的赤身裸體地……站在那兒!”

徐徊面帶戲谑地望向背對自己之人,“哪有赤身裸體,這不是圍着衣服嘛,誰叫兄長一去許久不回,我這洗好許久,水都涼了,也不見替換的衣物,還以為兄長棄我而去回房歇息了呢。”

他朝葉任生走了幾步,“再說,你我二人如今俨然‘過命交情’,何須在意那等俗禮,坦誠相待又有何不可?”

“大可不必,”聞其靠近,葉任生趕忙将手中衣物遞出去,“給,衣服雖然稍顯粗陋,但幹淨整潔,賢弟還是快些穿好。”

然而徐徊并未再上前,“哇,好冷,任生兄你先進來把門關上,穿堂風過,當真是涼啊。”

聽聞此言,葉任生蹙眉抿嘴,面帶局促,卻也不好一直開着門,叫旁人經過看了笑話去。

無奈只得擡手關了門,退着步子朝屋內走,并将手中衣服遞向徐徊,“給你,快接過去穿好。”

“任生兄實在太過拘禮,竟搞得小弟像被人瞧了便宜去的大姑娘。”

徐徊這般說着,伸手接過了衣服,只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出水許久已泛涼的手指,緩緩擦過了葉任生的手背,溫熱被清涼侵襲,驀地便惹起了一陣激顫。

葉任生下意識呢喃一聲“涼”後轉過了頭,正巧對上徐徊茫然卻不失玩味的眉眼。

不知怎的,葉任生心頭惶然一滞,竟忘了轉回頭去。

直至一抹紅印自餘光中晃過,她才堪堪回神,凝望向徐徊左側鎖骨之下的胸前。

後者渾然未覺般,将那替換的外袍披在身上,卻在要合衣之時,被葉任生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你這印記……是怎麽弄的?”

臂上力道之大,讓徐徊一時怔忡,他順之垂眸望向身前,眉頭霎時蹙起。

兩廂垂眸,室內一時沉寂,唯那抹若虬若蛟,又似祥雲險峰的紅印,于燭火之下缭繞盤桓,栩栩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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