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醉夢

25   第二十五章 醉夢

◎鮮少與人如此肌膚相貼◎

第二十五章醉夢

徐徊緩緩擡眸望向葉任生, 只見後者蹙眉抿唇,面色認真,眼神中的探究與打量仿若要将人刺穿。

他微微收緊了手中的袍帶,聲音平靜地說:“是我與生俱來的……怎麽了, 任生兄?”

葉任生凝視着那附于人體肌膚之上, 形态張揚, 色澤頗有幾分妖冶的印記, 思緒倏爾清明倏爾模糊, 若深沉雨幕之中閃爍明滅的山火,只覺熟稔萬分, 卻無論如何也捉不住其蹤影, 一時紛亂不已,叫她心煩意燥。

“當, 當真是奇特……”她喃喃自語。

見狀, 徐徊不動聲色地舒展了眉頭,一扯袍帶将衣襟迅速合起。

“何來奇特,不過是奇怪詭異,因這印子,小弟自小不知被愚弄欺淩了多少回。”

聞聲,葉任生像是從怔愣中回神, 擡頭看向徐徊的眉眼。

似是以為對方不相信,徐徊掀開衣袖,叫她查看手臂上的一道舊疤, “你瞧,這便是兒時被那口口聲聲說小弟是妖怪之人, 推下山溝, 叫那老松枝幹給傷的。”

說着, 他輕嘆,“我自小與人為善,可奈何總有人人欺我年幼失怙……如若父親尚在……”

許是提及傷處,心口沉痛難堪,徐徊眉心緊蹙,不願再多言半分。

見此情形,葉任生緩緩匿去了眼神中的探究,語氣不禁寬慰道:“賢弟莫要過于傷懷,賢弟如今倜傥之才,博學多識,身強體健,早已不是當初稚弱少年,尊公大人泉下有知,定然欣慰百般。”

聽過這話,徐徊眉宇輕展,面上之悲恸難過釋去了幾多,“多謝兄長慰我心扉。”

葉任生輕笑過,“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人言古往今來成大事者,莫不三千苦水做甘霖,過往辛酸皆為天将降大任,待來日賢弟科考高中,定然叫他人悔恨莫及,賢弟日後切莫陷于悲戚自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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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生兄所言極是,小弟定然謹記于心。”徐徊作揖。

葉任生緊忙擺手作止,“唉,愚兄總這般好為人師,聒噪啰嗦,屬實是将賢弟視為知己,情同手足,期盼賢弟能前途坦順,未來光明,還望賢弟莫要嫌棄才好。”

說着,葉任生面上顯出幾分羞臊窘态。

“怎麽會!”徐徊聽過,一時情不自禁,抓起葉任生的雙手,“兄長如此推心置腹,真誠以待,小弟只覺上蒼有恩,百分慶幸,怎會嫌棄兄長?該是兄長來日莫要因為小弟不知深淺,蒙昧鹵莽,頑劣失禮而舍棄了小弟,疏遠了小弟才好。”

男子的雙手寬而修長,輕易便将葉任生的雙手包裹其中,不過一件薄薄的外袍便驅散了周身寒氣,那方才還泛涼的指尖,如今卻是溫暖燥熱,竟叫人不知,到底是那袍衣有奇功,還是手的主子心潮太過澎湃。

葉任生鮮少與人如此“肌膚相貼”,一時有些恍然,待神思回攏後,立馬壓下異樣,從容自若地将手抽出,轉而隔袖握向徐徊之臂腕,作那鼓舞勉勵之舉動。

“賢弟最是那知情識趣,善解人意之人,怎會鹵莽,愚兄又怎可能舍棄賢弟。”

徐徊輕阖了空置的雙手,半握成拳,“那說好了,日後不論發生何事,任生兄都要待我這般好,不許反悔。”

說着,伸出了小拇指,作拉鈎狀。

許是被其孩子般的舉止逗樂了,葉任生噗哧笑出了聲,無奈地伸出手指搭了上去,“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做過孩子氣的拉鈎許諾之後,葉任生便以夜色濃重,神倦體乏為由,與徐徊道過晚安,去往隔壁的客房。

遂一出門,便碰上了摸黑找來的六鑼,主仆二人皆是一愣。

“吓我一跳。”葉任生眉頭微蹙。

“公子,您可是叫我好找,我都快把酒樓前後三條街的客棧都問遍了。”六鑼擦了擦鬓角的汗珠。

二人一道進了客房內,葉任生給他倒了杯茶水。

“多謝公子。”

“你怎的一去那麽久,可是虢思他們出了什麽事?”葉任生問道。

六鑼将水一口灌下,忍不住自己又倒了一杯,“嗐,公子你還不知道那些人什麽糟糕脾氣。從浣家幫出來回客棧時,不知是走錯道還是怎的,碰上一夥街頭的地痞流氓,跟人兩言不和打了起來。不過八成那夥流氓在江州為非作歹惹下不少怨恨,被弟兄們打得慘兮兮也愣是沒人通報公家,倒算是幸事。”

“就這點事兒你處理到這時候?”葉任生語氣中有幾分詫異。

“哪兒啊,”被主子質疑了能力,六鑼趕忙揮手辯解,“我回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打完回客棧了,但被氣得不輕,吃着飯還在罵罵咧咧,加上之前在浣家幫碰一鼻子灰的事兒沒想通,三句話沒說對一夥兒人又急吼吼地要去浣家幫找茬,我攔了幾回硬是沒攔下來……”

聽聞此言,葉任生眉頭蹙起,“怎麽不遣人來叫我?”

“嘿,別提了,我當時立馬就叫碗子去尋您了,但碗子找錯地兒去了小樓,那時候您人都不在小樓了,回來再去酒樓,您人也不在酒樓了。”

葉任生面上閃過無奈,那碗子年紀還小,本是走西北路心腹幹事的幼弟,葉任生受人之托帶在身邊差遣并予以管教,行事難免不周。

“後來呢,沒鬧出禍來吧?”

“怎麽說,只能說是鬧劇,算不得禍。後來我只好跟兄弟們屁股後頭一道去,誰成想,到了浣家幫連寨子都沒進去,在外頭就被浣少佬給攔了下來,”六鑼攤手,“那浣少佬是個年少輕狂的主兒,見兄弟們氣勢洶洶,就要兄弟們和他比武,贏了才讓進……”

聽到這兒,葉任生莫名有股不祥的預感。

“不過那浣少佬也不是省油的燈,咱的弟兄們愣是沒讨多少好,最後他膩煩了,叫嚷着要公子出馬跟他打,還說了一些……難聽的話,”六鑼嗫嚅着撓了撓腮,“反正把虢思給惹惱了,抄起家夥動了真格,險些把人給傷着,要不是我緊要關頭沖出去替少佬擋了幾鞭,怕是就危險了。”

語畢,六鑼神氣地揚了揚下巴。

“真是胡鬧,那少佬是什麽身份,虢思下手怎敢沒輕沒重,我還以為南下前虎兕已然将他囑咐好了呢。”葉任生擰眉。

六鑼難得替虢思說起了話,“其實也怨不得虢思,實在是那少佬說話忒不堪入耳,我都想動手了。”

“不過是罵我幾句而已,我近些日子叫人罵得還少嗎?”便是半月前,那锲達異族還将她罵了個底兒朝天。

“那還是不一樣,不管怎麽說,虢思一幹是自己人,外人……實在太難聽……”六鑼忍不住嘟囔。

“好了好了,”葉任生擺手,有些疲倦地緩了口氣,到床榻邊坐下,“你挨那兩鞭子,無礙吧?”

“我?”六鑼精神奕奕地挺臂揮拳,“嘿嘿,小的皮糙肉厚的,一點事兒都沒有。”

見狀,葉任生無奈地笑了起來。

見其要歇息,六鑼上前幫主子脫鞋放帳,“話說公子如何,小的方才聽那掌櫃說,徐公子來時渾身濕糟糟的?”

“沒事,不過是醉酒落了湖,好在他水性好,并無大礙。”

葉任生脫下外衫,六鑼閉眸側首,熟稔地邊放床帳邊伸手接過,“那就好,幸好不是公子落水,否則小的罪該萬死。”

葉任生緩緩躺下,聲音透出困倦,“落水我也死不了,少整出動辄以死謝罪的森規嚴律架勢,叫人頭緊煩躁的很。”

也只有身陷軟枕褥榻,神思全然放松之際,公子才會說出這番藐規鄙矩,甚而帶有幾分任性意味的話,六鑼聞之不禁輕笑,随而将主子的衣衫搭在屏風之上,窩在床腳準備休憩。

只是不待他合眸會周公,床帳之後又傳出了呢喃,明明是問話,卻又像自語,“六鑼,你有沒有覺得,那徐徊徐公子,總給人一種熟稔之感,像是早先便在哪裏見過?”

六鑼有些詫異,眉眼流轉,于腦海中回憶徐徊樣貌,“能在哪裏見過……像徐公子那樣的人才,但凡見過,便不可能全然無印象吧。”

“嗯,也是。”葉任生手指下意識描摹着被面的紋路。

“不過,嗯……”六鑼猶豫了下,“說來公子可能不愛聽,此番再遇徐公子,小的總覺他笑起來有那麽幾分似林掌事……”

“誰?”葉任生霎時蹙起了眉頭。

“小的就知道你不愛聽。”六鑼讪讪。

葉任生凝神聯想過,嫌棄之意抑制不住地外露,“徐公子眉目如畫,身姿若臨風玉樹,笑顏令人舒心歡喜,那等浪蕩庸俗之輩焉能比拟?你個臭六鑼,當真是既辱了徐公子,又平添了我的晦氣……”

說罷,深吐濁氣,側身蒙被,“算了,不理你了,睡覺。”

六鑼可憐巴巴地瞥了一眼床帳,默聲自我譴責,“你啊你,怎麽就是不長記性!”

這廂六鑼還在罪己責躬,那頭葉任生借着仙人醉的餘勁兒,已然沉入了深夢裏。

夢中雲霧缭繞,山巒颠倒,碧水與碎星交錯,川林與野鶴相融,于天地奇妙幻境之中,忽而一若虬若蛟,似龍非獸的龐然大物從天而降,霎時電閃雷鳴,狂風大作。

不待她辨清那龐然大物之全貌,天地驟然蒼茫一片,唯那清池中央,有一紅幔籠罩的軟榻輕搖,牽動滿池碧波蕩漾。

水漫白堤,霧氣蒸騰,半空氤氲出一波又一波幽香,似遍野群芳鬥豔,又似陳年佳釀醉心,直叫人沉溺其中,惝恍不識人間九巷,無數愛與情。

倏爾微風起,撩起四面紅帳,那俨然若虬似龍的龐然大物,化作一縷紅焰,烙于伊人胸懷。

一道沉聲低語過,那人緩緩擡頭,唇邊蕩起風情萬種。

天地豁然開朗,叫人心頭激蕩。

葉任生自夢中乍醒,騰身而起,猛然揮開床帳,望向窗邊天光大亮。

六鑼手持滿盆清水,身形一抖,聲音惶恐:“怎麽了公子?”

“是徐徊!”

【作者有話說】

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小松》杜荀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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