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賀蘭闕(20)
第20章 賀蘭闕(20)
軒轅壇上,賀蘭闕于高座位前站定,冷戾望向堂中之人。
軒轅儆仰躺在寶座上,見他進來,面色不改地起身給自己倒茶,透過灰白煙霧打量賀蘭闕,“想起來了?”
殺妻棄子,他面上絲毫不愧,竟還面露微笑。
軒轅儆語帶嫌惡:“當年我将你随手棄之,未曾想你竟會被太阿山抓去做妖奴,這麽久才記起來,和你那個母親一樣沒用。”
“特意為你準備的骷髅洞。”軒轅儆陰測測道:“喜歡嗎?”
他們墜崖,不過是軒轅儆特意安排之下發生的。
殿內,百來只燭火燃的正盛,少年孤冷而立,在地上留下陰翳。
憶起夢中女子輕柔掌心,賀蘭闕握緊法刃,看向軒轅儆的目光黝暗,“你殺了她。”
“是,我殺了她。”軒轅儆點頭,随後疑惑地看了眼賀蘭闕,“怎麽,你不知我為何想殺她?”
“她想讓我放棄大業。”軒轅儆想起那女人高高在上的勸誡,陰冷道:“神族自視甚高,永遠将我妖族踩在腳下,憑什麽?就憑萬年前的創世之功?”
“若我将四洲之人屠盡,在四洲擺滿我的傀儡。”他眼中閃爍晦測的光,“那我便是新的創世之神!”
“就憑這些傀儡?”賀蘭闕像是聽到笑話,聲音寒涼,“一個個沒有血肉與心髒的傀儡,沒有感情,只會聽你的話。”他極為嘲諷,“這樣的世界,你要?”
“為何不要?”軒轅儆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擡手指着賀蘭闕,癫狂大笑道:“無知小兒,和你娘一樣,你們奉為圭臬的感情,是這世上最無用之物。”
軒轅儆冷聲嗤笑,“她若不是輕信這飄渺的情愛,也不會那麽輕易就死在我手中。”
賀蘭闕瞳孔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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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求我,求我不要将你做成傀儡,能像個正常人般,體會這世間的感情。”
“你看,她臨死前,還在乎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軒轅儆聳肩。
見賀蘭闕幽幽盯着他,軒轅儆恍然大悟般:“我忘了,你似乎喜歡那個太阿山的阿蘭……”他朝賀蘭闕後面看了看,又大笑道:“她怎麽沒随你一同來?”
“她不要你了?”
賀蘭闕長睫輕顫,垂下眼冷聲說:“此事與她無關。”
“哈哈哈,有趣。”
“即便你此刻有血有肉,在你眼中,比成為我的傀儡好上許多。”軒轅儆眯眼,而後尖銳道:“那你這些年,活得可好啊?”
賀蘭闕身體一僵。
“活得跟一條狗一樣,你可曾得到你母親希冀你過的那種日子?你可曾得到偏愛?即便此刻有血有肉,又有何用?”
軒轅儆對他如此行徑頗為失望,“竟做些無謂之事。”
“你母親寧死,也不願做傀儡永遠在我身邊.....”軒轅儆聲音陰郁,“你可想将阿蘭做成傀儡,永遠陪在你身旁?”
賀蘭闕抽刃破空,勃然不可磨滅之氣一瞬而下。
“你不配提起她們。”
不論是他的母親,還是菩蘭悠。
罡風頓起,殿內照明的燭火被熄滅,軒轅儆起身躲過這一波刀鋒。
望向少年血紅的眼,軒轅儆露出冷笑。
不自量力的東西。
軒轅儆擡手按開座位機關——
随着咯吱咯吱幾聲響,房中暗處傀儡現身,千百只鋼針宛如雨絲射向他,賀蘭闕動作詭谲地靈活躲避。
少年身影在白晝裏中僅留一道墨一般的殘影,掌中法刃快速旋回,與鋒利針尖摩擦之時擦出刺目火花。
待一波針雨結束,他毫發無傷地立于堂中。
少年黑衣孑然,手持彎刃,宛如阿修羅中最狠戾的暗使。
軒轅儆指骨漸緊,臉上調笑淡了,冷聲道:“你真要與我作對?”
“我是你的父親。”
賀蘭闕再次揮出法刃,“你也配?”
他身法皆是生死殺伐中悟得,哪是軒轅儆這種常年養尊處優的人能敵過的,随着法刃削斷他喉側發絲,軒轅儆終于收起漫不經心的樣子,陰冷道:“既然你找死,就別怪我絕情。”
他盯着少年越來越近的身影,袖中露出短笛,而後擡手吹響——
空氣似乎瞬間扭曲,賀蘭闕渾身一僵,步子桎住,霍然捏緊手中武器。
随着笛聲漸重,體內如同有萬千蝕骨小蟲啃過,少年渾身顫抖,仍巋然不動。
等軒轅儆第二遍吹響短笛時,賀蘭闕終于承受不住,嘭然跪地。
渾身力氣頃刻散盡。
懸崖上的傀儡釘......是儡絲。
他眼底湧起血意,沉沉望向軒轅儆。
笛聲暫歇。
軒轅儆一步一步走下臺階,欣賞他的狼狽,而後蹲下身,手指捏緊少年頸喉,将他整個人拎起再狠狠向地上一擲,賀蘭闕便如同破敗傀儡般摔在地上,哇地一聲嘔出大片鮮血。
“神妖血脈,可以做成最好的傀儡。這便是你能出生的原因。”
“你放心,你母親死時是笑着的。”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軒轅儆諷道:“她死前還說,不後悔生養你。”
又想到菩蘭悠,軒轅儆似覺得有趣,“若讓你死于心愛女子的劍下,你可願意?”
賀蘭闕眼中血色盈滿,自他頸上蜿蜒出數條黑線,直到延伸在他眉梢,少年頭顱低垂,呼吸粗重。
軒轅儆自懷中取出一把泛着黑氣的短匕,而後捏開賀蘭闕嘴巴,猛地刺入進去——
賀蘭闕反射性地瘋狂掙紮,自喉中蔓延的劇痛讓他渾身顫抖,嗓子裏不自主地發出‘嗬嗬’聲,一大口鮮血湧出,軒轅儆見他慘狀,哈哈大笑道:
“其實我原本未想這麽快便将你尋回,若你不足夠品嘗人世悲苦,怎能心甘情願做我的傀儡?”
“不過沒關系,提前一些也不礙事。”
“不日,我将控制你,用你的手,殺盡天下所有的人。”
似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軒轅儆又道:“我毀了你的嗓子,等你的心儀之人見你屠殺肆虐她昔日同窗師友,你卻無法出聲解釋之時,是不是很有趣?”
賀蘭闕疼到目眩,幾乎聽不清軒轅儆所說的話。
軒轅儆眼底閃着暗光,幽幽道:“做我最精致的傀儡吧,我的孩子。”
從此以後,言談舉止,皆由他來控制。
......
菩蘭悠醒來之時,額角痛得厲害。
她擡手按了按發暈的腦袋,窗外海浪聲一陣接着一陣,冷風讓她清醒了些。
不對......
她睜大眼環顧一周——
太阿山躍金樓?
她不是在與賀蘭闕在山洞裏躲避軒轅儆嗎?為何會在太阿山?
她記起在骷髅洞內,賀蘭闕神思混鈞之際,口中那些斷斷續續的話。
他到底夢到了什麽?
是他将自己送回來的......?
菩蘭悠疾行而出。
自太阿山到軒轅壇,禦劍尚且要一整日,菩蘭悠用靈藥打點,尋人禦劍帶自己到軒轅壇時,已是兩日之後。
一路上,流言紛雜而至。
“那賀蘭闕僅花了兩日便血洗軒轅壇,聽山下的人報信稱,軒轅全派無一活口,只剩軒轅壇主抵死頑抗,如今正困受在軒轅壇。”
另一人道:“聽說他是神妖血脈,此人冷血無情,早晚有一天要釀出大禍!”
菩蘭悠腳步頓僵,一顆心緩緩沉入谷底。
擡眼望去,軒轅壇正上方黑氣缭繞,紅光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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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壇山門前。
屍橫遍野,暗紅血液幾乎彙成蜿蜒的溪,潺潺流淌下臺階,彙成荒誕地瀑布般的景觀。
那座曾與菩蘭悠攀過的神壇之上,明火已歇,荒留一陣濃黑長煙,在極低的黑雲之下,幾乎擎天。
少年持刃而立,肩膀撕裂傷口正順着他手臂向下淌血,自刀尖處一滴一滴墜落。賀蘭闕黑衣濃如墨,唯有脖頸上數條儡絲醒目。
他就這樣站着,許久未動一下。
臺階之下,剛才趕到的菩蘭悠捏緊手心,死死咬牙沒讓自己驚喊。
六百年後的景象提前重現,唯一樂觀的是,目前戰局似乎并未蔓延四洲,只軒轅壇一處而已。
她被血腥味沖的後退一步,發出細微聲響,在如今肅詭寂靜之刻顯得格外清晰。
高臺之上,邪氣四溢的少年緩緩轉身,隔着騰起的血霧,視線落在菩蘭悠身上,一雙眼枯井般沉寂。
長久的沉默中,菩蘭悠亦在看他。
無人開口,似有無聲對峙,賀蘭闕擅自将她送走,菩蘭悠還在生氣。
她不喜歡做躲在同伴身後的菟絲花,也不需要賀蘭闕送自己離開以求得安全。
喉中傷口源源不斷地湧出血,賀蘭闕擡手擦幹流到下颌處鮮紅液體,而後望着她,唇角輕輕勾起。
能再見到她,賀蘭闕很高興。
若他注定困于長夜,永背罵名,也無所謂。
只願他的神明——
從此天高地闊,春晖映路,順遂安康。
靈愈術第九重突破之法,屠天下妖,正人間道。
你的成神之路,我來送你。
半晌,賀蘭闕繳械——
“當啷。”一聲,他扔掉手中血刃。
菩蘭悠仰視高臺之上的少年,見他唇瓣微動,卻未發出聲響,又一股鮮血自他口中溢出。
她目光死死盯着他唇邊那道刺目的紅,少年身形微晃,随他口型變化,菩蘭悠讀出賀蘭闕無聲之語。
他說:“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