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齊清宴(2)

第51章 齊清宴(2)

那雙鳳眸望向她時, 目光平緩如深海,霓雲薇垂下眼,錯開他的視線, 不經思考的開口:“以為你已經睡下了。”

對方因她的稱呼一愣,眼底緩緩染上暖色。

霓雲薇不稱他為陛下, 兩人之間便無形間少了隔閡。

夏日的錦被單薄, 兩人之間的距離格外的近,齊清宴問她:“怎麽不睡,有事?”

他太了解霓雲薇, 了解到僅憑對方輕眨的長睫,便猜到她又躊躇想要開口的話。

片刻後,霓雲薇道:

“還有三日……是清州的百日祭。”

原是為此。

霓雲薇說完, 窺見對方幽深的目光, 齊清宴聲音低磁, 嗯了一聲, 話語不辯喜怒:“宮中自會為皇兄設祭堂超度誦經。”

秀麗柔軟的長發随她低頭的動作垂下, 發絲落在齊清宴垂在身側的手中,他無意識地攥住, 輕輕摩挲,霓雲薇未曾察覺。

“我想在祭堂閉門誦經半個月,為他盡一份心。”

此話一出,如一記利刃在他心裏落落剜開一道血口,齊清宴再開口時, 話裏微冷:“皇兄乃朕至親兄長, 祭奠一事, 朕自當為他盡心盡力。”

“那皇後呢。”

他定定望着她:“皇後,你是他的誰呢。”

‘皇後’二字, 他說的極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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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生氣。

可這話幾乎刺痛霓雲薇心底的某個地方,她本就不是性子和緩的貴女,太後至親,兩位皇子的青梅竹馬,很少有人如這般近乎尖銳地逼問她。

即便時移事易,他不再是少年時那個靜默寡言的瑜王殿下,她也不再是年少時可以随意而為的霓家姑娘。可骨子裏的性子卻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

“我自幼與他一起長大,合該送他最後一程。”

被齊清宴激的不悅,霓雲薇故意刺道:“何況清州前往突厥前,并未廢後,我與他夫妻一場,怎麽不能為他——”

“那我呢。”

齊清宴聽不下去這話,驟然打斷霓雲薇,又問了一次,音色沉沉:“那我呢?”

長久沉寂,在窒悶的深夜裏,往事芬蕪呈現,那些她給過別人的偏愛,泠冽到刺骨的嫉妒。

齊清宴知曉,眼前女子心中之人并非自己。

可他自小循規蹈矩,唯一的出格之事便是立霓雲薇為後,雖不盼望對方與他同心同德,但也存了一絲長久陪伴,貼心知己的願望。

可他如今的帝位與榮耀,皆來源于齊清州的死。

這如同一根刺,橫亘在他與霓雲薇,每提及觸碰一次,都會血淋淋的提醒彼此。

霓雲薇抱着被子坐起來,那一縷被齊清宴握着的發絲自他手心抽出,毫無留戀,她聲音在五月中無端讓人發冷:“你要與清州相較?”

麗色奪人的鳳眼望過來,明晃晃的抗拒排斥。

齊清宴幾乎在那話裏聽到一絲輕嘲。

他怎麽敢和齊清州相較?!他怎麽比得上!

“夠了。”

氣息急促,齊清宴起身背對着她,聲音裏的疲憊不加掩飾,還有難掩的失望:“你自幼随性,我管不了你。”

霓雲薇抿唇不語,攥着錦被不肯服軟。

齊清宴喚了祿泉進來服侍更衣,霓雲薇在祿泉望過來的複雜目光中道:“陛下想起勤政殿還有奏折沒批,陛下勤勉,臣妾拜服。”

她下榻福身,聲音清淡微涼:“恭送陛下。”

對方身子一僵,而後拂袖出門。

……

直到禦架浩浩蕩蕩走了許久,侍女才戰戰兢兢地進來:“娘娘,陛下方才離開時......好像有些生氣。”

那張冰冷俊顏上沉抑,有隐隐怒氣豢在眼中,一應宮人伺候的動作更輕,生怕惹怒天顏。

能把一個內斂沉靜的人氣成這樣,除了霓雲薇,再無二人。

帝後不睦,顯而易見。

霓雲薇起身回到榻上,心中也有些煩躁,她說不清自己什麽想法。

若真是拒齊清宴于千裏之外,把他當作帝王,那方才僭越之話便不該說。

之所以拿言語刺他,不就是篤定對方不會拿自己如何麽。

......

等她昏沉沉睡過去時,天穹已經微微泛出青白。

這一覺很不安穩,霓雲薇夢到許多少年往事,皆是與齊清州縱馬清歌,笑語灑京都。可夢中的霓雲薇卻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始終追随着自己,但她一直沒有回頭去尋。

……

——

翌日清晨被侍女喚醒時,霓雲薇眼底困乏,牽出淡紅血絲:“怎麽了?”

“陛下有旨意給娘娘。”

侍女伺候着霓雲薇梳洗穿戴,等到前堂時,正碰着祿泉在門口候着,見她出來,恭敬道:“娘娘,陛下口谕,禦駕即日前往天壇祭祀求雨,可能要在天壇留個半月左右。”

霓雲薇颔首:“陛下昨日已同本宮講過了,還有別的事嗎?”

“禀娘娘,還有一事。”

祿泉将手中捧着的東西遞到霓雲薇身前,又道:“這是......先帝百日祭的相關事宜,陛下讓奴才給您送來了。”

霓雲薇飲茶的動作一頓,擡眼看向祿泉。

“陛下還說,望娘娘珍重鳳體,祭堂諸事皆勞,望娘娘珍重。”

霓雲薇啞然。

齊清宴昨夜怒氣沖沖的從她這離開,估計也沒休息多久,今晨又前往祭壇,一路舟車勞頓,卻還記得這事。

明明他昨夜那麽生氣......

霓雲薇抿唇,讓侍女收下東西,見祿泉還杵着沒走。

“……”

她張了張嘴,在對方半是鼓勵半是懇求的目光中說:“......那你便幫本宮傳句話給陛下,說一路勞頓,望他也珍重。”

祿泉眼冒喜意,連連作揖:“奴才這就去回禀陛下!奴才告退!”

轉身出去時,差點被門檻絆倒。

眼神複雜的霓雲薇:“......”

——

齊清州的屍首還在突厥人手中,齊國京都的靈堂內,棺木中只有一套他的冕袍。

他死的不光彩,負責百日祭的官員怕辦的太張揚惹得齊清宴不悅,即便是陛下下旨鄭重以待,祭堂內仍然略顯冷清。

霓雲薇将侍女手中接過食盒,擱在供案上,隔着淡淡的香火,低聲道:“你走的倒是幹脆。”

話裏熟稔,滿是懷念。

淚已經流幹了,此刻反而哭不出來。

打開蓋子,糕點香甜的氣味散出來,是霓雲薇拿手的點心。

可惜,他再也吃不到了。

……

——

霓雲薇果真在祭堂閉門半月。

百日祭的最後一日,禦駕也從祭壇回來。霓雲薇收整着物品,準備回關雎宮時,殿外傳來嘈雜聲。

得知她還在祭堂,祿泉一路從勤政殿跑過來,見到霓雲薇,如同見到救星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後娘娘,陛下他——”

靈堂肅穆,霓雲薇被對方驚惶的聲音震的腦子發懵,下意識攥緊袖口:“他怎麽了?”

“禦駕回宮途中,被一群黑衣人埋伏,陛下被流矢射中,此刻正在勤政殿醫治。”

他說完,深深跪拜下去:“娘娘,陛下如今傷重,還請娘娘——”

“知道了。”

她不是不知輕重緩急之人,霓雲薇甚至連身上的素服都未換,早有宮人備下轎辇,等她到勤政殿時,和裏面剛剛走出的太醫撞個正着。

對方見她身着素服一驚,反應過來後忙不疊地跪地行禮:“微臣參見皇後娘娘。”

霓雲薇問:“陛下怎麽樣?”

寝殿內散發出淡淡血腥味,太醫擦了一把頭上的汗:“陛下福澤深厚,萬幸的是流矢射中的位置離心髒有一段距離——”

“那便是沒事了?”

霓雲薇腳步一頓,猶豫着要不要進去。

祿泉使勁的使眼色,那太醫福至心靈:“但是話又說回來......”

“……”

霓雲薇淡淡看向他。

太醫被看的頭冒冷汗,實話實說:“陛下連日操勞疲憊,即便是未傷及要害,但是也流了不少的血,怕是要好好将養一陣,才能恢複。”

霓雲薇颔首:“你先下去開方子吧,本宮知道了。”

祿泉給她開了內室的門,霓雲薇又道:“陛下受傷的事,有多少人知曉?”

“回娘娘,此事只有禦辇周圍的幾個羽林衛知曉,陛下已經吩咐過,他們定會三緘其口不會亂說。”

厚重的香料充斥着室內,霓雲薇聽了祿泉的話不置可否,她掩口鼻,對侍女說:“找人把這香爐搬出去。”

本就是怕她嫌棄室內的血腥味才點的熏香,見霓雲薇并不介意,那侍女喊了小黃門進來擡香爐,霓雲薇上前幾步,終于看清了那張蒼白瘦削的臉。

幽深沉默的雙眸阖着,呼吸輕不可聞,從祭壇被擡回來,太醫忙着急匆匆的治傷,又不敢動他,故而齊清宴只是換了一套幹淨輕柔的寝衣,連頭上玉冠都還未卸。

斯文俊秀,靜默清冷,猶如一座玉山的人,而今蒼白的躺在榻上的樣子,顯出滿身疲憊。

“娘娘,午膳是否要在勤政殿用?”

霓雲薇收回神思,揚手揮退站了一殿的宮人:“等陛下醒來吧,你們都先下去。”

“是。”

等到室內重歸寂靜,霓雲薇在床邊坐看了齊清宴片刻,見他一直未醒,才起身來到偏殿。

沐浴更衣,換下了那套在祭堂穿的白衣素服,霓雲薇回到寝殿內,視線與榻上的齊清宴對個正着。

……

他已經醒過來有一陣了。

睜眼時,傷處傳來澀痛,箭尖上有倒鈎,傷口很大,齊清宴只輕微動了動,臉色瞬間蒼白。

內殿空無一人,她也不在。

齊清宴雙眼暗淡下來,半晌,扯出一個自嘲的笑。

他受傷後,曾下令此事不可張揚,但祿泉定會禀告霓雲薇,此刻她不在,便只能說明,即便知曉他受傷,霓雲薇也不願來探望。

今日是百日祭的最後一日,他算着日子想在今日趕回,沒想到卻是這般......

冷眉緊蹙,剛要喚人進來,外殿傳來宮人的聲音。一聲很輕的“參見皇後娘娘”,卻讓齊清宴驟然望向門口。

霓雲薇正好進來。

祭堂中飲食清淡,半月未見,她本就纖細的腰肢更加盈盈一握,臉上的肉少了些,下巴更尖,襯得雙眼愈發靈動。

素顏未施脂粉,慵懶随意。

“醒了?”

齊清宴微不可聞的點頭。

喚人将午膳擺在了殿內,霓雲薇掃了眼桌上的飲食:“這個,服侍陛下用了吧。”

祿泉望向她指着的清粥,應了聲後端起來,齊清宴卻道:“不必。”

他沒什麽力氣用膳。

祿泉看看皇帝陛下,又看向蹙眉的皇後娘娘,站在原地左右為難。

霓雲薇挑眉,向祿泉伸手:“給我。”

接過瓷碗,霓雲薇攪了攪裏面的粥,然後頂着齊清宴複雜又驚訝的視線,坐在床榻上。

她舀了一勺,遞到齊清宴唇邊說:

“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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