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齊清宴(4)

第53章 齊清宴(4)

齊清宴說:“為你準備的禮物, 你要不要看看?”

恍惚回到舊年,心懷傾慕的少年人将一副忐忑心腸小心隐藏,怕她知, 又怕她不知,又怕她知而不在意。

小半生沉浮, 唯有她能勾起自己酸澀甜蜜的情感。

齊清宴靜靜等她回答。

坐在床邊的霓雲薇聞聲望過來, 逆光的容顏慵懶舒倦,淡淡道:“有必要麽。”

如同一盞冰水倒下,齊清宴帶了溫度的眼漸漸涼下來, 夜溫降低,冰不過他心腔內發麻的心髒。

“我的情誼......就這麽讓你難受?”

失血過多的人臉色蒼白,又被她這麽一激, 滿腔的酸澀都迸發出來。

當日, 霓雲薇一句‘為先帝服喪’而拒絕立後大典, 不顧舉國嘩然之聲, 朝臣揣測, 一時間流言紛紛,齊清宴體諒她驟然受此變故, 所以從未相怨。

可原來人心能這樣動蕩而嫉妒。

一時間瘋魔,齊清宴妒恨瘋漲,竟強撐着身子下了床,捂着傷處踉跄幾步,走到霓雲薇身邊, 一定要她告訴自己:“你說啊, 我就這麽讓你難受?”

能與她成婚, 齊清宴只有滿腔的歡喜。

等到夜深人靜之時,望向将兩人名姓寫于一起的庚帖婚書, 從來內斂沉靜的人竟然也露出舒暢歡愉的笑聲。

那上面說,他們二人天作之合,命定之緣分。

他以為霓雲薇會有一日看向他。就算她心有偏愛,他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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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三個月,多少明槍暗箭,多少通宵達旦的夜晚,他都期望霓雲薇對他有片刻的心疼與理解,可他什麽都沒等到。

他一開始求的,從來不是這萬人之上的帝位!

而看着他憔悴不堪的角色,眼前身着鳳袍的女人突然輕輕喚他:

“瑜之。”

齊清宴渾身一震,瞳眸剎那深沉如海。

瑜之,是他的字。

未登基前,霓雲薇常常這樣稱他,她說齊瑜之更加好聽,哪怕太後娘娘笑哧說她犯上,霓雲薇也絲毫不怕。

霓雲薇嘆了口氣,微蹙眉頭,即便是對方略顯逼問的語氣,也沒讓她心底泛起絲毫怒意,她早就不是年少時仗着家世為所欲為的少女:“我們都長大了,人會變的,不要為難我。”

“為難?”

“你說說,我有何處讓你為難了?”

齊清宴苦笑,聲音低下來,疲憊席卷,讓他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皇兄猝然崩逝,我和你一樣難過,即便這萬裏江山他傳于給我,所有人都覺得我撿了便宜,可是沒人問過我,我願不願意。”

齊清宴啞聲說:“你也沒問過。”

霓雲薇心中一刺。

離得近了,他身上的冷香摻着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霸道的布滿她的鼻息,方寸之間,這個世上最尊貴的男人正悲苦的望她,低聲道:

“臨危上位,食民之奉,我有自己要擔的責任,所以我從未表現出抗拒。”

“你總以為是我占了皇兄的。”

霓雲薇捏緊手中變了形的錦帕,偏頭躲開他逼迫的視線。

齊清宴苦笑一聲,疲憊道:“若我說,帝位和這榮耀,我從來都不想要,你可信?”

“算了,不信便不信罷。”

“你一向對我狠心。”

……

霓雲薇只覺得腦子中有什麽被刺道,對方受傷難過的臉讓她下意識張口想反駁。

齊清宴靜靜望她,半晌過去,見她始終未語,眼底的期望又殆滅。

她總是能輕而易舉拿捏他的情緒。

“皇後連日勞累,今日便早些回關雎殿休息吧。”

再開口時,音色輕的聽不出情緒。

“……”

滿心澀痛壓的霓雲薇喘不上氣,臻首微擡,頭一回被齊清宴的控訴說的難以招架,急匆匆地下榻跑出門,只來得及說了聲:“好。”

……

直到皇後儀仗走遠,霓雲薇便也沒有聽到身後的驚呼聲,齊清宴撐不住身子,搖搖欲墜地緩緩跪在地上。

勤政殿頓時又亂作一團。

——

蟬鳴喧擾,暑熱之下,人心戰戰兢兢。

宮裏人都察覺到,陛下和皇後娘娘似乎鬧了不愉快。

兩人這樣并不稀奇,但這次特別的是,似乎是陛下待娘娘更冷淡些。

霓雲薇愛食栗子糕,往常都是禦膳房做好了以後,每日清晨送到關雎殿。

送糕點的小黃門不肯說到底是哪位廚子做的,禦膳房的各位老師傅為讨皇後娘娘歡心,也自己試着研究配方,但霓雲薇都是搖搖頭,只認她每日吃的那一份。

這幾日卻并未再有糕點送過來。

霓雲薇自然沒閑心因為一道糕點便去召見廚子,所以也并不知曉在禦膳房的這些彎彎繞繞。

實際上,她有更忙的事情要做。

霓相,也就是霓雲薇的父親,遞上辭呈,決意回到祖宅安養晚年。

一大早,霓雲薇便出宮回了霓府。

“父親怎麽定的這麽突然?”霓雲薇疑惑地問。

“自太後再到皇後娘娘你,我霓氏一族受皇恩寵眷多年,也算是振興門楣。”

霓相長嘆一聲,話語悵然:“可樹大招風,你如今的地位尴尬,父親掌權多年深知官海沉浮,能做到放手,才算真的消除帝座之人的忌憚。”

說到底,霓府曾是先帝齊清州的親外祖家,當今與霓家并無血緣關系,能保住如今的榮華已是難得,若不懂得激流勇退,終有一日會落得大廈傾頹的一天。

霓雲薇知曉父親的意思,卻是下意識反駁:“瑜之……陛下,他不會。”

不會顧慮霓府之勢。

語畢,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然對他如此信任。

霓雲薇抿唇,忽視心底深處漂浮的悸動。

霓相聞言道:“榮寵僥幸随時事遷移,我知你委屈,但此後唯願我的女兒能珍重己身,切莫觸怒天顏。”

霓雲薇垂眼,長睫微抖:“我沒什麽委屈的。”

“清……陛下這孩子,也是我看着長大的,他心思城府極深,不如清州那樣肆意坦蕩,但他對你終究是有感情的。”

霓雲薇默不作聲。

知曉她心中邁不過去齊清州那道坎,霓相又道:“孩子,你們三個之間的事,父親本沒有立場多加幹涉,但唯有一句,你得記住,那便是‘放下執念,看清本心’。”

“你真正放不下的,到底是齊清州這個人,還是你驟然失去他後的心痛與害怕。”

霓雲薇張了張嘴,被父親溫和出聲打斷:“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多思多想,試着自己慢慢找找答案。”

……

從父親那處出來,霓雲薇回到自己年少時的閨房。

一直到及笄前,她有大半時間都住在皇宮裏陪伴太後,本朝已經許久沒有公主,說霓雲薇尊比公主一點也不為過。

閨房內的東西很少,還沒有她少時在皇宮的房間多。

一張長條梨花書案後,兩人高的書架纖塵不染,霓相定時派人打掃,故而房內陳設還算潔淨,

霓雲薇随手翻開上面的一本書,裏面白玉書簽還在,這本書停留在記憶中這頁,便再也沒被翻開。

霓雲薇想起這碼事。

那是一個雪後的冬日,當日她正在百無聊賴的看書,齊清州與齊清宴下學後,便随着時任太傅的霓大人一起來霓府游玩。

他們三個在霓府做游戲,又擺了小火爐溫酒,就着大雪,心思和膽子都變大,就說讓大家每喝一杯酒,便說一句心裏話。

霓雲薇那時候已經醉了,神智不清的說了許多自己的糗事。

後來齊清州因公務提前走了,酒桌前便只剩霓雲薇與齊清宴兩人。

傍晚的夕陽将疊雪的臘梅樹照得格外迷人,鵝黃色的花瓣随雪花齊墜,紛揚揚的落了她滿身。

霓雲薇冷的一瑟縮。齊清州不在,氣氛一時安靜無比,簡直像雪一樣冷。

霓雲薇錯了錯手,醉眼朦胧道:“你冷嗎,齊瑜之。”

“不冷。”

偏頭看齊清宴清明的眼,少女微醺的雙眼一瞪:“好家夥,齊瑜之,你喝的假酒嗎,你的臉怎麽一點也不紅?”

齊清宴無奈極了:“我們喝的是同一個酒壺中的酒。”

她都醉成這個樣子,他怎麽喝假酒。

醉鬼哪裏聽得懂,霓雲薇搖搖頭,竟從他手裏奪過杯子,仰頭喝盡。

“我不信,我要親自試試。”

她粉潤唇瓣接觸的地方,正是齊清宴方才對口之處……

少年的臉紅了,被她抓個正着,霓雲薇笑眯眯戳了戳他的臉頰:“呀!有反應了,看來是真酒。”

齊清宴白皙的臉頰被她戳弄的泛紅,替少女攏緊鬥篷,望着她迷離的雙眼。

齊清宴突然想每日都能見到這雙眼,那便好了?

他說:“雲薇,我們會永遠如今日這般嗎?”

“啊……什麽?”

她徹底醉過去,終究沒有答他的這句話。

......

從回憶抽離,霓雲薇摩挲着多寶架上一方雕花盒子,微微一頓。

看着像是皇宮出來的,當年齊清宴兄弟二人經常在霓府,霓雲薇猜想應是那時候齊清州留下的。

她思忖着,箱子裏左不過是一些書卷之類的東西,伸手撥弄了下,鎖扣‘咔嗒——’一聲打開,淡淡的油墨氣味飄出,裏面的味道不難聞,泛黃的宣紙昭示着,這些東西已經擱有了一些念頭。

不同于齊清州的草書,宣紙上是端方秀麗的楷書。

霓雲薇頓時明白這是誰的字。

不知為什麽,她沒有将宣紙放回盒子,而是緩緩展開。

上面寫着的,是他們的一年四季。

——景元二十年冬,青州與雲薇共泛同心湖,吾亦同往。

——景元二十一年秋,青州與雲薇秋狩同乘,吾亦同往。

——景元二十一年冬,雲薇同我摘梅釀酒,青州邀雲薇冬日樂宴,吾未同往。

……

——永寧元年,帝立雲薇為後。

——永寧元年,再見皇後,我向她道,娘娘千歲。

......

霓雲薇緩緩輕輕吸口氣,幾乎有些握不住這些泛黃的宣紙。

那上面記載着三人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

霓雲薇記憶中,她與齊清州有許多回憶,所以在他離開後,心中總有悶痛。

可她回憶中,卻很少看到另一個身影。

如今就着這宣紙,有些模糊的記憶卻漸漸清楚。

那一年暴雪肆虐京都,三人泛舟同心湖,她偏偏耐不住性子,非要站在船頭撈水裏的浮冰,卻不慎墜入水中。

一開始,霓雲薇聽到齊清州大聲喊她的名字,随後有人迅速的跳入水裏向她靠近,将已經嗆了幾口水的霓雲薇拖上了船。

她暈了一會兒醒來,發現自己身上裹着齊清州的披風,見船已快靠岸,自己也窩在齊清州寬闊的懷裏,便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對方救了自己。

是一場很俗套的英雄救美,那也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對齊清州心動。

如今再回想那段記憶,霓雲薇卻覺得光怪陸離,模糊一片,似乎有什麽東西被她遺忘了。

[景元二十年冬,青州與雲薇共泛同心湖,吾亦同往。]

吾亦同往......

三人同乘……可登岸時,霓雲薇似乎并沒見到另一人的身影。

當時的齊清宴在哪裏?

她只依稀記得,那次意外之後,齊清宴卧床病了半月,她也染了風寒,她老爹進宮給景元帝後請罪,回來後便斥她再不許遣了奴才,帶着兩個殿下偷偷游湖。

她連父親的斥責都還記得,卻連到底是誰救了自己都不知道。

可如果是齊清宴,為什麽他從來都沒和自己提過?

……

她心中不能壓事,只要有了疑惑,便是再小一件事,也要弄清楚,拜別了父親,霓雲薇匆匆回宮。

那年的湖水刺骨的冷,霓雲薇只記得那人有力的手臂緊緊圈着自己,她慌的只能雙手環住他的腰,生怕對方把她扔在這冰冷水中。

......

等回到關雎殿後,霓雲薇匆匆換了套輕軟常服,便直奔勤政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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