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幹拌面

第32章 幹拌面

當然關于江盈知坐上席吃飯的事情, 很快就被否決了。

王良嘀咕,“我們海浦還有那麽重的男女大防嗎?”

海浦民風較其他府鎮不知開放多少,又是各種地方漁船往來, 規矩沒那麽重, 男女間說話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吃飯湊在一起還能怎麽樣。

王逢年真覺得王良腦子裏缺根筋,到時候外頭會怎麽傳?

要他說江盈知是他妹妹嗎?

他起身往外走。

要祭龍王的地方在海灘上,到處紮着紅綢旗、船旗、令旗, 旗子飄飄, 有人搬着各色供品。一整只全豬、外頭運來的全羊、好幾只整鴨,另外有魚肉鲞蛋、生鹽、水豆腐、黃糖…

靠近海岸的地方, 擺了一排的祭器, 元寶桌、八仙桌, 桌上放着蠟燭臺,香爐, 紅藍花碗、各色盤子…

沙灘上搭了高高的戲臺, 穿着戲服的人在上頭擺動衣裳, 小孩繞着其間跑, 一副歡歡喜喜的模樣。而那些漁民也高興非常,這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儀式, 只有拜了龍王出海才會心安。

他們辦不了對龍王的祭拜儀式, 其他船老大不會允許他們去,只有王家每年辦, 漁民想來就能來祭拜。對于漁民來說, 龍王在他們心裏十分神聖, 只要祭拜了龍王,那就是得了他的保護和庇佑, 能讓漁船在海上出行平安,一帆風順。

所以很多人都帶着虔誠,肅穆,又透露出格外的歡喜,這裏聚集着四面八方将要出海的漁民。

江盈知正望向祭臺,有漁民在跪拜海神和龍王,身邊有人扶正了一面被海風吹倒的旗子。

她聽見動靜偏頭看了一眼,是王逢年。

“王老大,”江盈知朝他打了個招呼,“你們這祭龍王辦得挺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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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指旁邊紅黃兩色的船旗,船旗就是要寫船老大的名字,所以每一面寫着王逢年名字的旗子,在海風吹拂下搖擺。

“很威風。”

王逢年抹掉手上沾的沙子,問她,“你要嗎?”

“什麽?旗子嗎?給我船旗?”江盈知不解。

她拿寫着別人船旗的名字做什麽。

王逢年微微搖頭,“不是的。”

他拿過來一面彩旗,上面寫着順心如意,江盈知接過,笑道:“這我很喜歡。”

因為不貴重又有心意在裏面,彩旗上寫的全是一帆順風,滿載而歸的字樣,能找出個旁的來,是費了點心思的。

王逢年又給她好幾面,是令旗,黃色的小旗,專門從外面寺廟菩薩那請來的。

“插在船上,”他不大信,卻仍說,“應當能保順風順水。”

江盈知接過,“是普山的菩薩,應該很靈。”

此時大夥都在忙碌,熱鬧吵嚷,遠處平鋪着夕陽。

江盈知收下了旗子,她問道:“上回去了江下街,感覺怎麽樣?”

王逢年想了想說:“沒有什麽感覺。”

哪怕花大錢做了好事,他也很難會生出點旁的心思來。

畢竟當錢越來越多,數也數不清的時候,花一百兩和花一兩都一樣。

“怎麽會,”江盈知找了兩把凳子,一把遞給他,自己坐下來,好奇道,“那你只買了醉瓜?覺得味道怎麽樣?”

王逢年頓了頓,吃醉了總不大能說出口的,他便只好說:“吃了很暈。”

江盈知看了看遠處的晚霞,有點不敢相信,“你在那邊什麽都沒有得到嗎?”

“相反沒了點東西,”王逢年在她面露疑問時開口,“沒了一筆錢。”

突如其來的話讓江盈知都難以接上,她試探着問,“錢被偷了?”

那真是她的罪過。

旁邊不斷有人經過,有時候小孩會跑過來,繞過兩把椅子跑,王逢年收起腿,他如實說:“漁廠缺鹽,幫他們買了點鹽。”

“今年鹽價确實不便宜,魚鲞賣得又沒那麽貴,處處要用到鹽,漁廠要是也缺鹽的話,江下街今年怕是不好過,”江盈知說着,她笑起來,“你做的這不是一件大好事嗎,難道就一點不高興,也沒有什麽感覺?”

兩個人旁若無人地說着話。

王逢年放松了點,他很難體會到高興,就算幫的那些人痛哭流涕地感謝他。

他說:“并沒有。”

“只是做了一件,”王逢年望着遠處的來回穿梭的漁船,低聲道,“沒有違背良心的事情。”

江盈知卻說:“良心是一種特別難得的東西,很多人都沒有良心的,有這份良心要勝過很多。”

但她也承認:“但良心也很能折磨人。”

江盈知忽然問他,“有沒有人誇你?”

王逢年微怔,除了漁廠東家的感謝外,王良的不解和痛惜,還有其他人的疑惑。

他想,大概知道的人都覺得他瘋了,瘋得很徹底。

“沒有,”很多時候不罵他就算好的了。

“王老大,其他人很難懂這件事,也不願意誇你,我卻覺得你做得特別好,”江盈知從不吝啬誇獎,“即使我不是受益人,可我也覺得,這是做了件特別好的事情。”

“不管是江下街裏的人,還是依靠漁廠生活的其他人,有了你的幫助,他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過一些。”

江盈知說:“你比我厲害點,我做了點好事就要翹尾巴,還要獎勵自己吃點好的。你這樣的算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只管無愧于心就好了。”

王逢年露出點笑來,他想起陳希昨日罵他,“王逢年,全海浦那麽多的傻子,你算是其中最出名的了。哪個人有錢不往自己身上攏,那個肚子滾圓的船老大,日子過得多悠哉,有了錢,什麽都不缺。”

“偏偏你過得跟個和尚一樣,還往外處撒,你幹脆去海神廟當廟官算了。”

其實就連漁廠東家也很難理解。

可在這,倒是有人說,他做得特別好,他看向海面,夕陽在遠處,卻有光打到他的身上。

他說話低低的,聲音沒有那麽冷肅,倒像被海風吹得溫和很多,他說:“多謝你。”

“我現在要高興許多。”

江盈知站起來說:“你等等。”

說完便跑走了,像風一樣輕盈。

她找到看熱鬧的小梅,把東西拿過來,在陳強勝的再三叮囑下又跑回來。

江盈知把自己準備的東西遞過去,一個很大的紙包,和一盆,幹枯的樹枝?

“這個是綠茶,不是什麽龍井、毛峰,就是很普通的雨前茶,夏天喝綠茶能解熱靜心。”

至于怎麽知道人家愛喝茶的,因為江盈知聞到過王逢年身上有茶香味,是很清淡的茶香。

江盈知又指了指那一盆插着樹枝的,“那就是鐵海棠,這可不是随便找了根棍子插進去的,這叫扡插,好好養,過上幾個月應該能開花。”

鐵海棠是扡插就能活的花,但是要在适合的季節裏,現在剛好,江盈知去西塘關後山切的,那裏有幾株鐵海棠,不知道哪年生在這的。

她以前養過,選了粗壯枝條,擦幹切口處的白漿,塗點草木灰,晾曬二到三日,插到泥沙裏頭,澆透水後一兩個月能生根,慢慢開花。

江盈知還教了他幾個養花的方法,又說:“上回說了,它要見光,人也要見光的。能把它給養好,我覺得在海上除了風暴,其他時候也不會那麽心焦了。”

這種太過用心的東西,讓王逢年覺得很燙手,倒并非是不合心意。

雖然養花對他來說實屬很別扭,也會讓船工看笑話,但他不會辜負別人的好意。

江盈知說:“我可不是要讨好你,我是覺得,你老叫良哥送東西,哪怕對你來說不值錢,我也真的真的會覺得很有負擔,我很不喜歡欠別人。”

她把話說得很坦蕩,“這兩樣就算我還了之前的,價錢肯定無法同等,但是我心意到了。”

“如果以後還有往來,希望能送些跟錢無關的東西,”江盈知甩甩手上的旗子,“這樣的就很好。”

很多人都喜歡錢,尤其越貴的東西代表越好。

但王逢年頭一次産生了懷疑,他說:“之前送得不合适嗎?”

江盈知很誠懇也很認真地告訴他,“合适,我也會覺得很好。但是我最怕天上掉餡餅了,而且我不知道掉的是餡餅還是陷阱。”

王逢年啞然,他拿着東西站起來說:“多謝你。”

仿佛不夠鄭重,他想了想,又壓低了聲音,不像別人叫小滿那麽大聲,充滿着熱情,兩個字他喊的很輕。

“小滿,多謝你。”

江盈知擺擺手,人家叫她小滿,她也換了個稱呼,“那年哥,你不要客氣了,祭龍王不是還要忙,走吧走吧。”

她終于把這兩樣送出去了,轉頭在路上就碰見了王良,他懊惱地說:“小滿,你坐不成上席了。”

“坐不成這不是好事,”江盈知覺得莫名其妙。

王良仰頭長嘆一口氣,“你不懂。”

原先在烏船上吃飯就是這樣,老大坐上面,他們坐下面,老大先動筷子底下人才能吃,其他船老大吃飯的時候總有說有笑,到了他們這裏,坐一起吃飯跟打仗一樣嚴肅。

他吃得渾身難受。

江盈知懶得懂,她走回到小梅旁邊,海娃和順子站在樁子上,興奮地手舞足蹈。

“他們饞那供品呢,”小梅也很興奮,她還從來沒到這麽熱鬧的地方來過。

到處都是人,亂哄哄的,滿海灘的旗子,那些饞人的祭品,一擡擡紮有紅藍酬布的箱子…

有人在念祭文,“維神德洋寰海,澤潤蒼生…”

後面那些擡祭品的人,在鑼鼓聲中将祭品放到船的甲板上,上祭臺、三巡酒、禮畢,最後鳴放鞭炮。

而後敲長鑼,鞭炮齊響,在海岸上的空地擺了長桌,好多是臨近的漁民一家。

江盈知原本對這宴席很期待的,然後等她坐到了女人這一張桌上,她旁邊有幾個婦人在口水亂飛,有的噴到菜上,而那上的菜,只能說賣相挺好。

但是她看肉皮上連毛都沒有去幹淨,她頓時倒了胃口,小梅問她,“阿姐,你不吃?要不要我給你夾一點?”

江盈知連忙搖頭,“我吃飽了。”

其實她肚子很餓,都怪王良說包她有好飯吃。

等樂鼓開始敲響,天色漸暗,戲臺開始做戲,大家全湧一個地方去了,陳強勝和小梅帶着海娃幾個也去那了,江盈知去找王良借個地燒飯。

“走走,”王良苦哈哈地說,“你當我吃飽了,也不知道老大哪尋來的廚子,手藝那麽爛,那魚鲞齁鹹,”

他說了一大長段的話,後面傳來聲音,“下次說話背着點人。”

王良僵硬地嘿嘿笑兩聲,“老大,你耳朵可真靈。”

“做什麽去?”王逢年剛從船上下來,還帶着點蠟燭的火油味。

江盈知老實說:“沒吃飽,做點面吃。”

王良很機靈地問,“老大,你吃不吃?”

“能多做點嗎?”王逢年問道。

江盈知趕緊說:“成啊,來來,給你們做碗幹拌面,我剛都去瞧過了,還有點鮮面條,活蝦也沒用完。”

廚子燒飯的地在戲臺旁邊不遠,有人在收拾岸上的桌子,江盈知借了個爐子,蹲下來生火,爐子裏面還有沒燃燒完的炭,很快便生好了火。

一到了廚房,好像就是她的天下,底氣很足,她指揮着王良和王逢年剝蝦。

“蝦頭不要扔,放到這個盆子裏,”她又喊,“餘師傅,你罐子裏的那個蝦籽能不能給我些啊?”

“拿去吧,拿去吧,你真是會挑東西哦,”餘師傅樂呵呵地說。

一提起吃的來,江盈知整個人更加鮮活起來,“你們今晚可有口福了,我瞧過了,這面做得還挺好,蝦籽很鮮。”

她完全不管兩人咋回答,等鍋熱了之後,把面條抓一抓,撒在水裏,放點鹽,滾過熱水去了堿味後,撈起過涼水,再換一個鍋煮熟。

用豬油炒了蝦頭,放醬油、蔥花、蝦籽和蝦仁,卷起一團面蓋上去。

拌面就得自己拌才有意思。

江盈知說:“你們自己上手啊,我要吃了。”

她用筷子攪着面,等每根面都裹上了醬汁,蝦籽混在了面裏,大顆蝦仁在攪拌時跳到了面上。

堿面很筋道,不像細面那麽軟塌塌,也不如索粉那樣順滑,但是拌面的時候別有風味,蝦籽吃着像跳在舌頭上,蝦仁很大很飽滿,所以吃着也滿足。

王良吃得說不出話來,剛想贊嘆,就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只能急急地說:“我去看看。”

連忙捧着碗出去了。

此時這個靠近沙灘的岸邊角落裏,只坐着江盈知和王逢年,左邊是在吆喝或打掃的廚子和燒火婆,右邊是喧嚷熱鬧的戲臺。

只有這一處暗暗燃燒着火光的地方,很安靜。

江盈知倒也沒覺得不自然,大概從傍晚說開了,王逢年叫她小滿開始,她覺得她應該也是能和這個船老大做朋友的。

她捧着碗問,“好吃嗎?”

其實也沒想從他嘴裏聽見點別的回答。

王逢年吃過很多很多宴席,別看海浦只是個小鎮,大家擺起闊來時,山珍海味也能從各處運來。

但是都讓人索然無味。

“是一種,”他的臉隐在明明滅滅的光裏,“會讓人懷念的味道。”

沒有明确地說好吃,但是比起他之前幹幹巴巴的回答,這個明顯讓江盈知滿意很多。

明明外面樂鼓齊鳴,吵嚷震天,而且天亮就得開船出海,事情很多,偏偏兩個人能這樣靜靜地坐着,吃面,偶爾說句話。

到最後,面吃完了,爐子的火也熄滅了,喧鬧聲如潮水一樣漸漸消退,有人喊江盈知的名字。

她起身說:“那祝你們順風順水,滿載而歸。”

“平安回來。”

“借你吉言。”

王逢年也站起身。

岸邊分挂着兩排燈籠,一條通往裏鎮,一條通往海岸口。

江盈知走向了在旁邊等待她的親人,她明日還要出攤,而王逢年走向了停靠在岸的烏船,調試船上的舵,明日出海遠行。

各自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像寬潮,有着平穩準确的潮向,有時又似湧起潮夾,是不同向的潮流交彙在一起。

而明天初三,是個萬裏無雲的好天。

江盈知路過漁港,最遠處時常能看得見大船的地方空空蕩蕩。

大船出海捕黃魚全走了,陳三明這些河泊所的小吏也終于能緩口氣,過來就喊,“小滿,上你們這最好的東西來。”

小梅拆臺,“最好的也才八文。”

陳三明不在意,“我吃八文,他們可不吃。”

又好奇,“你們昨兒也去聽了龍王戲?”

“去了去了,可好聽了,後面還搶了供品,不過只搶了幾顆糖,”小梅此時仍懷念着昨夜的盛況,真的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陳三明接過墨魚丸說:“以後這事還多着呢。”

他喊:“再來一碗索粉,一碗綠豆湯。”

“在飯堂沒吃飽啊,”江盈知送上來的時候問,不應該啊,按理說飯師傅做的飯應該沒那麽吓人了。

大胖笑呵呵,“吃飽了,就想着再出來吃點,難得能休沐半日。”

陳三明直接報菜譜,“昨日做了蠶豆,綠豆湯,晚上炒臘肉炒豌豆,今日三頓全是粉皮子,按你這個方法,她們做粉皮是上瘾了。”

“拿出去賣,賣了六十文,”陳三明頗覺得心酸,忙忙活活好幾日,但轉頭又笑起來,“就這六十文還買了點肉,飯師傅說讓我過來告訴你一聲,晚上讓你們三個都到他那吃去。”

江盈知點頭,“成啊,晚點我也帶碗菜去,你們呢?”

大胖嘿嘿笑,“我回家呢,好久沒見着我兒子了。”

“我也不去,雙魚家來親戚了,我回去見見,”陳三明滿臉都洋溢着笑。

江盈知揶揄,“看來好事将近啊。”

陳三明也絲毫不害臊,“快了快了,等年底。”

那邊有人喊,“阿妹,你們再拌一碗粉,我帶回家給我媳婦吃,我自己帶了碗的。”

“來了,”江盈知只匆匆說了幾句後,就自己忙去了,自打水索粉上了後,日日有人吃了一份還要再吃一份。

原本那些外來漁船拖墨魚的,總是自己帶點幹糧在船上吃,如今這裏有了白送的糖水,所以他們也會帶着碗過來,再點上一兩碗吃的。

江盈知忙完後,還剩些沒有煮的墨魚丸,她放鏊子裏煎,墨魚丸最适合煎烤炸,她沒帶那麽多油。

索性就煎一點,煎到魚丸從白花花一個,顏色在小火的煎烤下,整個都開始收緊,顏色變得金黃,表皮微皺。

她用筷子紮進去,沾了點甜面醬遞給小梅,“嘗嘗。”

墨魚丸外是酥皮,醬汁吃得有點鹹,但等嘗到了裏頭熱乎乎又彈的墨魚肉,她呼呼吐着氣,左右換邊嚼着,還不忘說:“好吃,好吃。”

陳強勝趕緊給她舀了碗酸梅湯,沒好氣地說:“吃慢點,別噎着。”

他又擔心,“在那吃了飯再回去,會不會晚了些。”

“沒事,我們早點走,人家想還我這份情呢,我得去一趟,”江盈知把煎好的墨魚丸放在碗裏,帶上一點醬汁,墨魚腹膏蒸蛋還剩些,她也裝在籃子裏。

早些收了攤,江盈知領着兩人走在河泊所的小巷子裏,小梅東瞧西看,顯然對這裏的房子很好奇。

直到停在一扇木門外,江盈知伸手敲了敲,裏面有人喊,“來了來了。”

春花姨忙跑過來,一見江盈知,忙拉起她的手,“快些進來,後面那是你的?”

江盈知跟她說了聲,幾個人坐在了小院子裏,她聞到了一股香,拉着水婆問,“飯師傅在煮墨魚啊。”

水婆也樂,“老周說你鼻子特靈,這一聞就聞出來了,用你教的那曬粉皮的法子,賣了不少,換了點錢買了肉,做烏賊鲞炖五花肉給你們吃呢。”

“別看他在做其他的東西上,手藝都不咋的,可煮起這些海裏的東西來,那真沒話說。”

春花姨出來聽見這話,扔了蒜皮,也笑眯眯問道:“小滿,你能聞得出今兒吃什麽酒不?”

“新腌的青梅酒吧,有股酸味,”江盈知很肯定地回。

春花姨不說話了,其他院子裏的人就哈哈大笑,小梅說:“我阿姐什麽都能聞得出來。”

飯師傅端出來一罐醉泥螺,他才剛掀開蓋子,江盈知說:“飯師傅,你這醉得挺香啊,拆了花雕酒釀的吧,花雕我就不想了,其他黃酒賣給我幾罐呗。”

他掀蓋子的手一頓,這回輪到春花姨笑了,“你怎麽知道他用的是好酒,他爹釀的,真是不開蓋還聞不到,一開蓋滿屋都是那個香味。”

江盈知眼巴巴看着,飯師傅沒轍,“你晚些去挑一罐,拿些錢來我叫我家老頭給你釀點。”

她立馬喜笑顏開,哎了聲,“那你讓老爺子給我多釀點啊,”又接過盤子,自己伸手夾了點,分別遞給小梅和陳強勝,“快吃,跟你們說,這要不多吃一點,那虧大了。”

“用花雕酒來腌黃泥螺,可比我那黃酒腌泥螺要強太多了。”

這一番話把飯師傅說的,嘴角就沒平下來過。

但江盈知說的是實話,泥螺裏上好的就是黃泥螺,而黃酒裏最好的是花雕酒,這兩樣加在一起,香得要命,不吃真的虧本。

不過還是得和飯一起吃,畢竟是壓飯榔頭其中之一。

今日小吏們都去吃出洋酒了,這小院才能空出來招待他們 。

吃飯是在院子裏的那棵大桂花樹下,擺了張長桌,有烏賊鲞炖五花肉,鲞是小塊的,五花肉切得大,熱油爆炒文火焖,色澤醬紅。

另一盤也是烏賊,是整個清蒸的烏賊,在熱氣的蒸騰下,全部觸須都卷起一個漂亮的弧度,肉又脆又嫩,蘸點醬油就能吃了。

另有幾盤小菜,江盈知把自己帶的也放上去,她說:“今日倒是沾了墨魚的光。”

“全只顧着吃它去了。”

坐着的一群人都笑,春花姨給她遞壇子,“喝吧,青梅酒。”

江盈知笑着接過,低頭問小梅,“要不要喝點?”

小梅忙搖頭,她也不勉強,又替陳強勝解釋了句,“腿上有傷,喝不了,我能把他倆的份都給喝了。”

飯師傅平了平自己翹起的嘴角,“少喝點,等會兒醉了。”

江盈知才不會醉,連白酒也喝不醉,只會喝酒上臉。

小院很熱鬧,時不時有杯盞交疊的碰撞聲,和歡聲笑語,江盈知吃着烏賊鲞,對着飯師傅的兒子說:“打一照面我就認出來了。”

他兒子說:“不能啊,我每次都不跟你說話的。”

“因為以前你只有你帶碗來啊,”江盈知無情拆穿。

他兒子立馬說:“都是我爹嘴饞,又不好意思去,他讓我買的。”

春花姨樂得連飯也顧不上吃,倒是飯師傅吹胡子瞪眼的,氣得多喝了兩口溫的黃酒,臭小子,半點面子不曉得給他留。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江盈知要走前說:“哪天菜想不出了,要是那頭又出幺蛾子了,來找我啊,我保管給你們支招。”

“別說旁的,就是你有空就過來啊,”春花姨送幾人到巷子口,親熱地說。

江盈知也說會常來,等她想到便宜又好吃又好做的吃食,她會上門去的。

日子便在忙碌中,在江盈知把墨魚剖開,曬成墨魚鲞,在新房開始動地基,等天越來越熱中過去。

這個平常的午後裏,收攤後,她劃着船到了西塘關,王三娘跑過來,臉上分不清是笑容還是苦澀,應該是要更複雜點。

她拉着江盈知的手,有點語無倫次,颠三倒四地重複一句話,江盈知卻聽懂了,她說的是,小燕那個酒鬼爹終于沒了。

江盈知看向東崗,落日仍停留在那裏。

而明日是重新開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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