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第 21 章

第二天一早, 林德下地的時候，就察覺到周圍人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他對人向來都是樂呵呵的，他們這樣也不惱。等他到了地裏時, 問了旁邊人：“老李，今天這是怎麽了？我咋感覺好多人都在看我呢！”

李剛眼裏也閃爍着好奇：“這不是聽說你家閨女要嫁到城裏了嗎？大家都好奇是不是真的。”

林德有些疑惑，這事他們也是和周家剛開始商量, 怎麽村裏人都知道了呢？

上次林婉清從周家回來, 就對周家人印象十分好。兩家找了個時間, 見了一面，林德和劉秀英就徹底沒了意見。

他們先把林婉清之前的情況說了, 那周家人完全沒有什麽意見。甚至徐珍還說，這就證明周正白和林婉清是天定的緣分！看林婉清的時候更加火熱了。

有那樣一對通情達理的公婆, 林婉清嫁過去肯定沒問題。

這不，現在就等着東西置辦齊，找個好日子就把婚結了。

兩家人商量好了，辦酒席就低調些，在大院裏辦一場就行。本來周家還想來九道村辦一場，但被林德他們阻止了。

這十多年來, 為了不冒頭，他們在村子裏也沒有幾個交心的朋友。有那幾個交好的，就等着林婉清和周正白回來的時候，單獨請他們吃頓飯。

“是啊, 這不等選個好日子就把事情辦了！”這事确定了, 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林德笑着就說了, 又試探性地問，“我們都還沒往外說呢, 你們咋知道的？”

“真的啊！”李剛看着林德雙眼冒光。

一開始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以為是假的呢！這要是村裏的那幾個家裏條件好的姑娘嫁到城裏，他也不意外。

但這可是林家的姑娘啊！

林家作為外來戶，這麽多年家裏一點起色都沒有，也沒個親戚幫着，是公認的窮上加窮。

這樣人家的姑娘，居然嫁到了城裏，這太讓人難以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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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又覺得這也正常。誰讓人家林婉清生了一張跟天仙似的臉呢！

李剛打量着林德的臉，又想了想林秀英的臉，下意識地說：“老林啊，你和嫂子也沒多好看，怎麽能生出那麽漂亮的大閨女呢？”

林德的臉“唰”地一下就變了，默默拿着鐮刀砍着地裏的雜草，不再說話。

“這是咋了？”李剛撓撓頭，不明白林德咋突然變了副模樣。

又嘟囔了幾句，就去幹活了。

林德說這話的時候周圍有人，他又沒壓低聲音。所以，就在中午休息的時候，林婉清要嫁人了的消息就傳遍了九道村。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張老太辦事利索，一大早全村人就知道了。但是他越聽越不對勁，怎麽這人還提到林德的名字了呢？這話是林德說的？

李福眼角都快抽筋了，林婉清他們這半個多月還沒分手，他都已經覺得很是奇跡了。怎麽突然就要結婚了？

他語氣帶着質疑：“這話你聽誰說的？”他心裏還期待着是別人傳錯了，這事兒就是張老太傳出來的，和林德沒關系。

“就上工的時候林德自己說的啊！”那人說完這話就走了。

李福一個人站在原地，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個周警官竟然真的會娶林婉清？

錢愛荷自然也聽到了這個消息，知道後心裏是松了一口氣。對坐在旁邊的裴秀姑說：“人家林婉清的命真好啊，都嫁到城裏了！”

裴秀姑身體僵硬了幾分，錢愛荷發現自己說錯話了，來拿上滿是尴尬，僵硬地說：“秀姑啊，這苞米面大餅子你吃着，我先回地裏了啊！”

“不用。”裴秀姑把餅子還給錢愛荷，幹巴巴地說。

“你吃吧，不用跟我客氣。”錢愛荷又把餅子放到了她的懷裏，趕緊走了，生怕她追上來。

裴秀姑盯着她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黃橙橙的餅子，鼻前似乎還萦繞着一股苞米的清香。

她下意識地咽了下唾液，拿着餅子的手微微顫抖。輕輕拿起餅子，小心地咬了一口，然後猛地又咬了一大口，三下五除二直接把那餅子都吃了。

她看着遠處的太陽，腦海裏回想起一個溫馨的畫面。十幾歲的少女在院子拿着風筝跑，後面有一串小孩子在追，笑聲是那麽清晰，好像就在昨日一般。又好像那般不真實，就像是她做的夢。

“噗嘶噗嘶噗嘶。”身後傳來響動，裴秀姑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生蹲在樹後。見她回頭，咧出一個笑容：“秀姑！我帶了點好東西，快來啊！”

裴秀姑嘴角輕輕上揚，小心翼翼地走到齊寶寶身邊。兩個人蹲在一起，齊寶寶變魔術似的從後面掏出一個罐子。打開後，一股辛辣的味道撲鼻而來。

“嘿嘿嘿，我昨天特意蒸了幾個饅頭，蘸着這辣椒醬吃肯定特別過瘾！”

說着，便往裴秀姑的手裏塞了個發灰的饅頭，一看就摻了許多粗糧。

“我剛吃了一個餅子，這饅頭你自己留着吃。”裴秀姑的眼裏多了幾分從前沒有到神采，“我這樣的人，吃這些都白費了。”

齊寶寶拿過她手裏的饅頭，掰成兩半，在中間倒流些辣椒醬，直接塞入裴秀姑的嘴裏：“秀姑，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你才三十歲，人生還沒過半。只要再堅持堅持，一定會有好轉的！”

她的面上帶了些興奮，湊到裴秀姑的耳邊，輕聲說：“秀姑，我家裏傳來消息，可能要恢複高考了！”

裴秀姑輕張嘴唇，微微顫抖，淚水一下子就從眼眶中流了出來，一顆一顆地滴落在衣襟上。

她的喉嚨中發出嘶啞的“啊啊”聲，激動到了極致一般，瞪大眼睛看向齊寶寶，向她确認這個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齊寶寶幫她擦幹眼淚，心疼地抱住她，在她耳邊說：“是真的，是真的，秀姑，你馬上就能回家了。”

裴秀姑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橫流。

十年了，十年了，她終于有了回家的希望。

裴秀姑看着齊寶寶，一字一句地說：“寶寶，我們一起！”

“好！”齊寶寶笑着，“這才是我認識的裴秀姑！”她雖然是笑着的，但眼裏更多的還是心疼。

其實他們這些知青已經算是幸運的了，他們是從天南海北被分配到這裏的。剛來的時候他們都懷揣着希望，雖然忐忑不安，害怕這裏的陌生、貧窮，卻又期待能在鄉村做出一番建設。

他們被分配到了九道村，九道村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樣，最起碼有飽飯吃。九道村的人大多數也是好的，只要他們努力幹活，就能夠好好活着。最多就是吃一些苦頭，日子還是能撐過來到。

但是她沒想到，任何地方都有惡心的人，那樣的事情就被裴秀姑遇到了。

她一點點看着裴秀姑從明媚大方變得麻木，她卻無可奈何。她只能在無人注意的時候來尋秀姑，只為了給她一點點慰藉。

現在，這樣的日子終于要到頭了。她們怎麽能不開心？

“可是，我們又沒有教材，怎麽複習功課？”裴秀姑提出來一個現實的問題。雖然當初她是高中畢業，但現在都十年了，那些只是她都忘的差不多了，怎麽可能比得上別的人？

“我哥說會在家裏那邊找一找，找到後給我寄過來。到時候，咱們兩個就偷偷學習。”齊寶寶眼裏充滿了動力。

可興奮過後的裴秀姑卻有些沉默，她和齊寶寶不同。齊寶寶沒有結婚生子，她卻在這裏紮了根，她結了婚生了孩子。

張衛民不會那麽輕易和她離婚，而且，她要是走了，兩個閨女怎麽辦啊？

裴秀姑的攥緊雙手，內心糾結不已，最後狠下心來說道：“寶寶，要是我離婚去上學了，你會不會覺得我狠心？”

她緊緊盯着齊寶寶，像是找尋自己的支撐一般。

“怎麽會？”齊寶寶眼神裏充滿了對她的鼓勵，“你在這裏他們根本就不珍惜你，連你兩個孩子都會受苦。但如果你回了城，考上了大學，有了穩定的工作，就可以把孩子也接回去，讓她們過上更好的生活！這樣的你怎麽會狠心呢？”

裴秀姑抱住齊寶寶，沉默着流着淚。

她知道，如果她離婚上學別人會怎麽說，她不怕別人說嘴。但她害怕她的親人朋友也覺得她狠心，如今有了齊寶寶的支持，她心裏充滿了動力。

之前她無法離開這裏，唯一的反抗就是跳河自殺。但體會過瀕臨死亡的絕望後，她又覺得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但是生活實在是太苦了，不被當成人看，沒有任何地位的日子實在難熬，她以為這輩子就只能這樣的時候。黑暗的人生突然照出一絲光亮，尋找光源是人的本能。

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考上大學。

心裏那一關過了，但現實卻很不容易。

張家人把她當成老牛一樣使喚，一點休息的縫隙都不給她。她怎麽有時間複習呢？

兩個人互相看着，一時間非常為難。

林婉清看着劉秀英手裏的東西，瞬間睜大了眼睛，指着這東西問：“媽，你怎麽會有這東西啊？”

她手裏竟然拿着一個流光溢彩的鳳凰簪子，主體是金子，上面點綴着一些綠松石，紅寶石，還有點翠，做工一看就是大師工，只用一塊黑色的絨布包着。

這樣的東西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紀也是難得，尤其是上面的綠松石，這種品質的在二十一世紀都是優化過的，天然的可能性極小，更別提已經被禁止的點翠技術了。

劉秀英笑笑：“這是咱家祖傳的。”

腦海裏卻想到了當初出嫁時，她身着鳳冠霞帔，賓朋滿座，滿堂華彩，好不風光。

當初他們走得急，她只帶了一個簪子。委屈婉清了，出嫁也沒什麽好東西，只能有這一件像樣的添妝。

“婉清，這東西是我和你爸給你的陪嫁。我本應該給你自己保管，但是現在這情況，媽害怕出了亂子。這東西就繼續放在我這，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咱家有這麽個東西，以後咱家的東西都是你的。”

“媽，你真好。”林婉清抱住劉秀英，她覺得她是個幸運的。

不管是二十一世紀還是現在，她都擁有一對開明又疼愛她的父母。心裏又想到了二十一世紀的父母，不由得有些出神。

兩母女親昵了一會後* ，林婉清笑着對劉秀英說：“媽，一會我去陽城一趟，晚上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行！”劉秀英笑着掏着襯衫裏面縫着的兜，從裏面掏出二十塊錢來，“婉清你拿着，女孩手裏要有點錢，好辦事！”

“好嘞！謝謝媽！”她沒有拒絕，在劉秀英的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就走了。

劉秀英怔怔地，眼裏帶着笑意，手裏擺弄着紅色的布和金色的線。細致地穿針引線，在那紅布上繡着什麽。陽光從窗戶上照射進來，讓她看起來更加柔和了。

林婉清第三次坐上了通往陽城的客車，依舊不是很适應，就在她想要下車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婉清？”

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林婉清下意識地回頭，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她有些詫異，不明白陳豔紅為什麽會和她打招呼，眼神在陳豔紅那剪短點頭發上繞了一圈。

“快過來啊！婉清！”陳豔紅的語氣十分熱情。

林婉清走了過去：“好巧啊。”

陳豔紅站了起來，把座位讓給林婉清，林婉清趕緊擺擺手說：“不用了，你自己坐吧！”那車套黑得都不成樣子了，肯定都是細菌，她才不想坐。

陳豔紅“噗嗤”地笑出來聲，指了指身下的位置：“我在家裏自己帶了墊子，你看，可舒服了。”

往下瞧去，車坐上果然放着一個灰色的墊子，看起來挺幹淨的。

見狀，林婉清也沒有多推讓，看向陳豔紅道謝，然後問道：“最近怎麽樣？”

陳豔紅笑了笑：“自從我把劉大娟打了，還說出那樣的話後，周圍村子的人都認識我了。一開始還沒人敢找我，後來我湊成了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大家就來我這了。現在我的事業也算是步入正軌了。”

林婉清點點頭，眼神中露出幾分欣賞。她看得出來陳豔紅的變化，之前她的眼神中帶着惶恐悲傷和迷茫，現在更多的是對未來的希望，還更有活力了。

“說起來，我還沒有正式和你道過謝呢！”陳豔紅的眼神赤忱，滿眼感激。

“林婉清，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她本身就不是一個會服輸的人，也許過兩年她也會想明白她自己身上的問題，但肯定不會是現在。過兩年還不一定是什麽樣呢！

所以，她十分感謝點通她的林婉清。

周圍都是附近村子的人，她們的聲音不大，沒有幾個人聽見。看着湊在一起的陳豔紅和林婉清，幾個認識她們的還很詫異，這兩個人什麽時候認識的呢？

不過他們也沒有那個閑心探究，反而對林婉清要嫁到城裏的事更為好奇。

在這個年代，他們一點娛樂活動都沒有。每天天不亮就開始幹活，天快黑了回家，吃了飯後基本就都睡覺了。

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聽聽東家長西家短，生活才不至于太過無趣。

現在出了一個這麽大的新聞，他們心中就更加好奇了。

從前的林婉清是個傻子，傻了十八年突然好了就已經是個大事件了。等林婉清出現在人前的時候，那膚白貌美的樣子更是讓他們好奇。結果現在這個剛清醒的傻子竟然要嫁到城裏了，這樣稀奇的事情讓他們吃驚極了。

這樣一波三折的事情，給林婉清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有人說林婉清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渡劫的，渾渾噩噩了十八年，現在魂魄歸位，就要過上好日子了。

當然，這種說法他們不敢正大光明地說出來，只能在背地裏傳播。

車搖搖晃晃地開到了陽城，林婉清的臉色微微發白，陳豔紅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給她扶下了車。

“謝謝。”林婉清收回手。

“沒事！”陳豔紅爽朗地拜拜手，“那我就先走了！”

林婉清點點頭，看着陳豔紅遠去。

等她走遠了，林婉清這才離開。她這次來陽城主要是想轉一轉，看看七十年代陽城的風景。

她順着街道走，不一會就看見了國營商店。之前和周正白來的時候，他已經帶她逛過這裏了。

耳邊似乎又響起當時周正白說的話：“以後有時間，我可以帶你逛遍陽城。”

她嘴角微微上揚，覺得周正白這個人實在是妙。不遠不近地看着覺得他兇悍，但只要深入了解一下，又覺得他單純的可愛，帶着這個年代人有的質樸和赤忱。

倏地，她愣了一下，然後搖頭笑了笑。

從前她可沒對哪個男伴這樣剖析過，都是他們來揣測她的心理。

“婉清？婉清！”

耳邊似乎又傳來了周正白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只見一米高的臺階上，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男人的臉上帶着些驚喜，眸間亮閃閃的，本來硬朗的臉柔和了不少。

她仔細瞅瞅，發現這裏竟然就是陽城警察局。她細細地看着這的環境，警察局周圍幹幹淨淨的，連人群都沒有，大部分人都繞着警察局走。

怪不得她越走越覺得周圍的聲音都小了。

“婉清，你來了怎麽不和我說一聲呀！”

周正白快步走到林婉清身邊，嘴角微微上揚，上下看着林婉清。

“你不是在工作嘛，我本來是想一個人逛逛。”林婉清看了一眼他身後，張着嘴一臉震驚的小警察。

“你們警隊還有年紀這麽小的警察啊。”林婉清的語氣中帶着些好奇。

似乎是聽到了林婉清的話，李飛快步從臺階上走了下來，對着林婉清說：“嫂子好！”

周正白剛剛突然沉下的心情在聽到“嫂子”這稱呼的時候瞬間明朗起來，他嘴角輕輕上揚，轉頭對着李飛說：“這是我未婚妻，林婉清。”

又對着林婉清說：“他叫李飛，年紀和我一樣，只是比我晚出生幾個月，我們是大學同學，一起分配到這的。”

聽見這話，李飛趕緊擺擺手：“我雖然和周哥一樣大，但本事可不及他！”心裏是無比的震驚。

今天真是開了眼了，被成為冷臉狂魔的周哥居然還有這樣一面，剛剛說話居然還帶一個“呀”字？！要不是他一直在周哥身邊，真懷疑他換了一個人。

“嫂子真漂亮！”

看着林婉清的眼中閃爍着驚豔，他之前以為周哥這輩子得孤獨終老，之前周哥說他有未婚妻了的時候，他還以為他在開玩笑。

現在未婚妻真的來了，他這才相信。

他忍不住在心裏琢磨，這周哥怎麽找到這麽漂亮的媳婦的？

周正白一臉自豪，與有榮焉。

林婉清親昵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對李飛說：“小李警官，你也很帥呀！”

倏地，李飛覺得身邊涼飕飕的，像是刮過一陣風一樣。他摸摸胳膊，笑着謙虛了幾句。

周正白本來捂着林婉清拍打他的地方，一聽到這話，眼刀子瞬間朝李飛刮了過去。

“等我和正白結婚，你也過去熱鬧熱鬧。”也許是眼緣好，她對這個李飛警官還挺有好感的。

李飛奇特地發現，身邊那股冷風瞬間就消失了。他笑着答應了，說了一聲有事，和兩人道別，不在這充電燈泡了。

周正白低頭看着林婉清，聲音有些莫名：“女孩子是不是更喜歡長得端正柔和一點的？”

“嗯？”林婉清似乎是沒有聽清，表情帶着疑惑。

但周正白能明顯看出她眼裏帶着的調侃，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眼裏也帶着笑意，順着她的意思又說了一遍：“我想問，女孩子是不是更喜歡長得端正柔和一點的。”

林婉清故作思考：“嗯，那是肯定的啊。”頓了一下，又笑着說，“不過呢，我更喜歡長得高大兇猛的。”

周正白臉上的笑容還是沒繃住，低沉地笑了出來。本來還有些壓住的笑意，在對上林婉清那雙了然的眼睛時，笑得更加開懷了。

他試探地觸碰了一下林婉清的手，然後悄悄地輕輕地握住。寬厚的大手把細膩的小手包住，安安靜靜的，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幾十秒鐘，周正白主動松開了：“婉清，我還有事情要做，不能陪你一起逛了。”眼裏滿是歉意。

“沒事啊，我本來就是想自己逛的。”林婉清沒有任何意見。

看着她的背影，周正白站在原地望着。

此時的陽城沒有什麽攤販，只有一個可以以物換物的集市。這集市之前也是沒有到，是去年才開始的。

她去那集市逛了逛，沒發現什麽好東西，都是些帶着瑕疵的舊東西。

慢慢地，她就到了國營飯店。

走進去後，牆上明晃晃地寫着“禁止對顧客進行打罵”。她下意識地笑笑，覺得這條規定倒是很有趣。

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音：“你的面！”随之而來的是餐盤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的聲音。

那個客人習以為常一般，還笑呵呵地詢問有沒有醋。一連詢問了幾聲，都沒有得到回答。竟然還耐心地問了幾遍，那個服務員像是才聽見一般，直直地将裝了醋的罐子甩到桌子上。

“媽勒個巴子的，老娘先來的，你這人插什麽隊？”

“我早就來了好吧，我就放了個東西你個老潑貨就把我地方占了！”

有兩個一看戰鬥力就強的大媽掐着腰，互相噴着唾沫，眼看着就要打起來了。這時候，窗口的服務員大喊一聲：“愛吃吃不吃滾，打架出去打！”

兩個大媽瞬間就安靜下來了。

林婉清看着這一幕，臉上滿是震驚。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景，沒想到在這個年代，服務員和顧客竟然是這樣的相處模式。

她排着隊想要買點吃的，輪到她的時候，板子上寫的菜品被撤掉了幾樣。

按照自家人的口味，她點了一道溜肉段，一道炒肉絲。

“打包帶走。”

她說完這話，就聽見服務員嗤笑一聲：“你在這買菜我們還得送你飯盒啊？想的可真美！”

要不是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上，他說話可不會這麽客氣。

牛堅強給其他人上菜回來又說了一句：“想打包就自己帶飯盒。”

這是第一次被人用這種語氣說，林婉清眨了眨眼睛，沒有生氣，反而有幾分新奇。

她拿着票據找了個地方坐着等，又用布兜掩蓋，從空間裏掏出兩個老式飯盒。不禁有些感慨，幸虧當時有個廚師搞什麽懷舊風，做了些老式盒飯。

等了一會，牛堅強把菜端了上來，看見她面前都飯盒時，“啧”了一聲：“你這不是有飯盒嗎？”

餐盤“咯噔”一聲放在了林婉清面前，态度不夠好，但比其他人卻溫柔了不少。

其他人看了，紛紛說：“唉呦，你這小夥怎麽看人下菜碟啊？對人家漂亮姑娘怎麽态度這麽好？”

“怎麽？有意見？有意見你們就別吃，趕緊滾出去！”牛堅強擡着頭，一點都不心虛。

說完轉身就走了。

林婉清也沒有多想，把這兩個菜倒進了飯盒裏。這年代的菜量十足，食材也新鮮，現在正冒着熱乎氣，味道更好。

走出國營飯店的時候，迎面對上了牛芳亮晶晶的眼睛。

“哎呦，這不是正白他對象嘛！”牛芳自來熟地打着招呼，上下打量着林婉清。

本來她心情就不好，那老林家不知道抽什麽風了，又做上了肉菜，整的她家三個兒子也吵吵着吃肉。

但家裏的肉票都沒了，她實在是沒招了，這才來了國營飯店，想看看自己弟弟能不能給她整點肉菜。沒想到這路上居然就遇到了周正白對象。

她這對象真是顯眼，在人群裏一眼就能看着。這膚色，這身段，這穿的裙子，手裏還拎着個包。

她敢肯定，那包裏裝的肯定是肉菜，她都問到肉味了。

這出手真是闊氣啊，不愧是大領導的女兒！

鋼鐵大院林家。

李柔正在竈臺前用筷子攪拌着鍋，肉香味瞬間濃郁了許多，順着窗戶就飄到了外面。

林寶和林貝站在她身側，兩雙眼睛緊緊盯着鍋裏，咽着唾沫，喉嚨上下動着。

“這兩個雞腿是我的！”林寶最先說一句。

“你咋這自私呢？”林貝不忿地說，“兩個雞腿憑啥都是你的啊？最起碼不得咱倆一人一個啊？”

林寶冷哼一聲，轉頭笑着對李柔說：“兩個雞腿給我，我一個雞腿給媽媽，一個雞腿給爸爸，才不像你，就知道自己吃！”

聽了這話，李柔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小寶可真懂事，媽吃雞肉就行了，雞腿留給你們吃！”

看着母子兩人其樂融融的樣子，林貝打心裏委屈。那雞腿又不是林寶一個人的，也是他最先想要把兩個雞腿都給自己的，怎麽現在又成他最懂事了呢？

這樣的事情發生好幾回了，之前她也會跟着說把東西給爸媽吃。得到的卻是爸爸的一句：“你是該和你弟弟好好學學，你這樣子都被我們慣壞了，啥都跟自己弟弟争。”

她實在是不清楚，怎麽做一樣的事。她就是被慣壞了，林寶做就是懂事呢？那些東西本來也不是林寶一個人的！

他們越是這樣，她就越護食。所以，一切想要和她争奪的人都不能出現。

見她有些委屈，林寶“嗖”地一下就竄到了林貝身邊，笑嘻嘻地說：“姐姐，你吃雞翅和雞皮！雞翅更好吃，聽說雞皮還能讓人更漂亮呢！”

林貝失落的心情瞬間就好了許多，她瞪着林寶說：“算你有點良心！”

李柔搖搖頭，語氣帶着教育意味：“小貝，你是姐姐，你弟弟本來就向着你，你也應該對他好一點。”

林貝心裏的火“蹭”一下又上來了，她盯着李柔說：“在你眼裏我是不是什麽都不行啊？我就是一個廢物是吧？我哪裏都不如你兒子，既然你這麽喜歡你兒子，那你為啥要把我生下來啊？”

李柔目瞪口呆地看着發火的林貝，她也沒說啥啊，這林貝怎麽就突然又冒火了。

林貝說完這些後，就直接跑了出去，壓根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

看着她的背影，林寶搖搖頭說了一句：“媽，你別難過，我姐就是被你們寵壞了。等她回來，我肯定說她！”

李柔嘆了口氣，這姑娘怎麽就成了現在這樣呢？不管她說什麽都不聽，好像和她有仇似的。這麽多年了，她也沒虧待她啊！

鋼鐵大院的布局挺講究的，靠前面的都是一層的小平房，大門都朝向南方。房子中間有一塊空地，平時有很多孩子在那裏玩。

靠後面有幾棟兩層小樓，現在是廠裏幾位領導和條件好的員工在住。

她有些嫉妒地看着後面的小樓，心中那股氣怎麽也發洩不出來。

她也有機會住上那樣的樓，她也可以過上好日子，為什麽周正白就有了女朋友呢？

正這樣想着，她突然聽見了隔壁牛芳的聲音。她撇撇嘴，轉身就想走，一點都不想搭理牛芳。一個農村人，嫁到城裏就算了，成天還那麽碎嘴，講七講八的跟個八婆似的。

她可得趕緊回去，要不然雞肉都得被林寶吃了。

但她忽然聽到牛芳問：“你和正白那孩子的婚期定了嗎？”

這句話讓她瞬間就定住了，她的心砰砰地跳着。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朝着牛芳看過去。

她只能看着她們的背影，只見牛芳身邊站着一個女人。

她用極其挑剔地眼光上下打量着林婉清，最終卻只能暗自攥緊拳頭，心裏徹底覺得服氣了。

雖然只有一個背影，但完全能看出她的身形苗條，穿着簡單大方，纖細的脖子和書裏寫的天鵝頸一樣，十分有氣質。偶然間露出半張臉也能看出，她的鼻子挺翹，嘴唇紅潤，僅僅半張臉就贏了她。

這樣一個家世好，長相好的女人，她确實比不過。

但就在她剛要走開的時候，就聽見牛芳又問了：“妹子啊，你家裏是哪的啊，哪能養出你這麽水靈的大閨女啊！”

她的手段太過淺顯，林婉清立馬就想到了，她是想打探她的家世。她不知道鋼鐵廠的謠言，心裏只覺得好笑，沒有藏着掖着直接說：“我家是九道村的，離陽城挺近的。”

“啊？”牛芳的嘴長得像□□一樣。

她本來以為這次能打聽清楚周家親家的身份，卻沒想到打聽到這樣一個驚天秘密。

這周正白要娶的對象不僅不是大領導的女兒，居然還是農村來的！

她下意識又看了林婉清一眼，頓了一下說：“不能吧，妹子你不會是唬我的吧？”這農村的能有這麽好看的姑娘？這一身氣質可不像啊！

“這有什麽好唬你的？”林婉清回答。

本來她沒打算來拜訪周家父母，畢竟她沒打招呼，也不知道他們休不休假。但路上碰到了牛芳，這大姐是個熱心的。直接拉着她來了鋼鐵大院，還說徐珍今天休假，正好在家。

人家都這麽說了，她也不好意思說不來了，要不然別人還以為她和周正白出了問題呢。

牛芳讪讪地笑了幾下，眼裏閃爍着複雜的光芒。

這農村人居然也能嫁到廠長家，這是走了狗屎運啊！雖然林婉清長得十分好看，但這在牛芳眼中明顯沒啥用。

這年頭長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大家更在意的是有多少工資，能換多少糧票，吃到嘴裏的才是真材實料。

所以，在她眼中，林婉清就算是個花瓶。

又說了幾句話後，牛芳就提了提手裏拿着的菜說：“妹子啊，我家裏孩子等着吃飯呢，我就先回去了。”知道了這樣一個消息，她可得回去好好說說去。

林貝也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中閃爍着奇異的光彩。

既然農村來的都行，那她這個城裏的又怎麽不行呢？

等牛芳和林婉清走遠了，她才蹦跳着回家，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小貝，你回來了？”李柔忐忑地看着林貝，生怕她還在生氣。

“嗯。”林貝答應一聲，就回了自己的屋裏。

她從衣櫃裏翻找着自己的衣服，然後朝着自己身上比劃着。一連拿出來好幾件，惹的林寶好奇地問：“你這是幹什麽？”

林貝沒好氣地說：“你管得着嗎？”

林寶眼睛咕嚕一轉，又說：“說說呗，說不定我還能給你點意見呢！”

林貝剛想否定，又轉念一想，确實需要一個人參考，便說：“你覺得我穿哪件衣服更好看？”

林寶低頭，看向她那幾件衣服。白色的一副微微發黃，大部分都是灰色黑色這樣不怕髒的，唯一有一件顏色的，還是粉色碎花的襯衫。

他問：“那就要看你要穿給誰看了。”

“給、”林貝頓了一下，低下頭，小聲說，“給周、周正白。”

“誰？”林寶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又問一遍。

“周正白！”林貝擡起頭，臉上帶了些羞憤。

她也有自尊心，做這樣的事情她心裏也不好受，但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她只能這麽做。再說了，周正白也沒結婚呢，她這樣也是公平競争！

那個鄉下人都行，她憑什麽不行？

林寶冷笑幾聲：“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啊，人家都有對象了，你還要上人家身前湊啥？”

“啥叫有對象了？那不是還沒結婚嘛！”林貝反駁，“周正白那對象是農村的，肯定是因為他找不到對象，才随便找了個鄉下人。”

剛剛還覺得她丢人的林寶瞬間變了副面孔，湊到林貝身邊問：“真的啊？周正白的對象真是鄉下的？”

“對啊！”林貝高昂起頭，“我要是早點和周正白在一起，就沒那個鄉下人的事了。”

“說不定那個鄉下來的有別的優點，沒準人家長得好看，讀書好，周正白這才能看上。”之前不是有人見過那人嘛，據說長得特別好看。

林貝腦海裏瞬間想起林婉清的背影，那樣清麗矜持，讓人一眼就能生出好感。但是“鄉下來的”這頭銜在林貝眼中過重，竟然壓下來她對林婉清的好印象，反而鼻孔朝天，不屑地說：“一個鄉下的泥腿子，你覺得她再好，能好成什麽樣？”

林寶想想也對，說周正白對象好看的沒準就是為了巴結周廠長。

他看向林貝的時候雙眼發光：“姐，我覺得你的機會還是挺大的，我支持你！”林貝要是真嫁給周正白了，那他也可以跟着沾光。沒準不用讀高中，就能進鋼鐵廠了。

林貝聽了特別高興，在自己身上比劃着衣服，問：“你覺得哪件好看？”

林寶有些為難，猶豫着最後指了指那件粉色的襯衫。

“我也覺得這件好看！”林貝喜滋滋地換了上，又照着鏡子，把自己的頭發紮成了兩個馬尾。她撥弄了一下紅色的頭繩，滿心歡喜。

她剛想要走出去，林寶就問：“你幹什麽去？”

“你不用管。”

林貝昂着頭，鬥志滿滿的樣子。但一旁的林寶卻欲言又止，等她湊了出去，才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粉色确實挺顯黑的，尤其是林貝穿着。

此時的林婉清絲毫不知，就在幾十米外的小路上，有人已經開始埋伏起來她的未婚夫。

她正坐在周家的沙發上，吃着徐珍切好的水果，面前桌子上放着洗好的飯盒。

“婉清啊，下次來不用帶這麽好的菜。想吃啥直接告訴阿姨，阿姨手藝可好了，啥都會做！”徐珍眼裏帶着笑意，看着林婉清真是哪哪都滿意。

“那下次我過來，就直接帶着食材。”林婉清笑着說。

那些菜她本來是打算拿給她爸媽吃的，但既然來了周家就不能空手，這是禮數問題。

兩人相談甚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