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煞孤星命格
第0019章 天煞孤星命格
袁祈心說你們當時的考古文化也有點太“不忌諱”了。
李威軍休息夠了,守着滿地真品,職業病犯了跟劉玉茂端詳面前地上的一尊小青銅鼎。
袁祈與紀寧站在一起,遠觑着兩人方向,壓下聲小聲問:“我們要去找主墓室,他們兩個怎麽辦?”
他這領導雖然呆,但不傻。劉玉茂那通記憶錯亂後的說詞很多地方都交代不明,好比“手電筒沒電”這個事情,對于如今拿着代表最高科技水平設備的渑省一線工作的人來說,比中彩票幾率還低。
紀寧瞟着他,用同樣低的聲音說:“你來處理。”
袁祈:“什麽?”
紀寧:“實習考核。”
他并不擅長在人群裏找線索,以前都是跟在身邊的其他同事處理這種情況,現在身邊只剩下袁祈,別無選擇。
袁祈:你大爺的!
他不敢怒也不敢言,深呼一口氣,安慰自己現在不是內讧撂挑子的時候。
李威軍身上穿的防護服雖然已經敞開了懷透氣,但一次性手套還沒摘,在分析講解過程中偶爾還碰一碰面前小鼎。
剛才還急躁想要出去的劉玉茂端着巴掌大的口袋筆記本,潛心靜氣坐在李威軍的旁邊跟着講解畫圖記筆記。
袁祈心說這也太孝順了,身份互換,要是有人在墓裏給他上課,他早自殺了。
他頂住“自殺”沖動回頭看了眼紀寧,對方不為所動,只好硬着頭皮踱步過去。
李威軍正跟劉玉茂讨論這尊小鼎用的是“失蠟法”還是“合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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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祈抱着手臂蹲下湊熱鬧,原本就被迫學習的劉玉茂側目瞟他,聲音漸消。
袁祈笑容親和,“以前我上學那時候,窗外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忍不住想跳出去看個究竟。次次都能被班主任抓到一通罵,說我不是讀書的好苗子。我當時就不服氣,心想世界上哪有天生讀書的好苗子,倒是讓我見見啊。”
“直到現在,我終于看見了。幸虧早早就不念了,跟你們比起來我簡直是浪費國家資源。”
身處象牙塔的李威軍被他這樣拐彎抹角的一番“自貶式”誇的一愣一愣的。
“見笑了,見笑了……”
他将鼻梁上的半指厚的眼鏡片戳到寬大鼻頭上方正好架住,眼邊笑紋堆起,謙虛又含蓄地說:“你們這些幹前線的可比我們這些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有用多了。現在找出去的路,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看點東西,起碼找個事情幹,心能平靜下來。”
李威軍說話的語速緩慢,态度随和到多恭維幾句就能臉紅,完全看不出這是位界內泰山北鬥級的人物。
袁祈聽說過,他現在是國內漢墓研究的大拿,尤其是青銅器方面,無人可出其右,為人低調,無論在業內還是校內,口碑都很不錯,受人歡迎。
劉玉茂沒有接受到導師心如止水的良好熏陶,超後看了眼,四面石牆依舊緊閉,冷眼看他,沒好氣問:“你們找到出去的線索了?”
袁祈順着他的目光回頭看向背對他們舉着照明符裝模作樣的紀寧,力不從心地說:“我們組長正在找着呢,我有點累了,過來歇歇。”
紀寧剛才說: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墓室,出去的“門”也由不得他們控制。如果這裏的主人想困死他們,沒有人可以逃脫。
紀寧還說:那兩個被困者之一,知道“門”的位置,可他自己沒有意識到,所以袁祈也不能直接問,這是規矩。
以上為考核提示。
袁祈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被扔進了高仿真的恐怖向密室逃脫,怎麽出個墓還帶解密還有規則呢?
然後紀寧用一句話掐滅他還沒來得及發出的疑問,最後提醒:鎮壓明靈關乎性命,嚴格按照說的執行,不該問的別問。
袁祈于是把話和氣一起咽下,對于這個敢拿人命給實習考核的單位深深絕望了。
劉玉茂聞言,怒視袁祈,恨不得在他臉上瞪出個窟窿,仿佛他們至今都出不去全是袁祈的錯,把“沒找到你還好意思休息”幾個字大刺刺表達在臉上。
袁祈假裝沒看見對方殺人的目光,腦中想的是怎麽融入內部套出所需要的消息,目光挪動,落在前方小山似的象牙堆上。
袁祈視線落在象牙上,這些東西在地底常年不見天日,邊緣已經碳化,泛着濃重腐敗的死氣。
相較于高傲雙标的劉玉茂,顯然李威軍更好說話,他在對方身邊揀了快略平整的地方挨着坐下,閑聊似得問:“闵縣雖然是山區,但氣候并不适宜,怎麽會有這麽多的象牙?看這數量,得殺好幾個象群。”
“這個還不清楚。”
李威軍當老師習慣了,對于別人求教總能好脾氣的回答,“雖然說陪葬品通常具有地域性,象群多見于我國西南方,但也不排除東漢那時有過象群,後因氣候變化遷徙或滅絕。”
不過闵縣境內一次性出現這樣大批量原象牙,這是省內頭一遭。
袁祈兩手搭在支棱這的雙腿膝蓋上,點了點頭,“出土後篩查锶的同位素,大概就能知道這批象牙是當地的還是外來的了”
環境中的锶元素會随生物進食進入內部,不同地域有元素差,考古中檢驗生物與當地環境關聯關系方法之一就是對比锶的同位素含量。
就像利用碳十四的半衰期來測算古董年份一樣,這是入門級別的基本常識。
但這樣的常識,也僅限于考古專業學生。
李威軍聽了他的話先是點頭,随即後知後覺倏地擡頭望向袁祈——他對第八組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跑前線危險任務的特勤,特長在體能和特技上,沒想到專業知識也涉獵。
李教授如今桃李滿天下,考古口的就業方向又窄,國內設有考古系的大學就那麽幾所,袁祈說不準還是他的“徒子徒孫”,忍不住問:“小夥子哪個大學畢業的?”
袁祈自嘲笑了笑,指尖輕輕撥了下面前小鼎的耳,“剛不是說,上學那會兒老師就說我不是讀書的苗子。我也就沒辜負他的期望,高中畢業就辍學不念了。”
他沒戴手套,沒等李威軍出聲,劉玉茂欠身憤怒将他手拍開,啪一聲脆響在墓室中回蕩。
他對袁祈進行身心雙重打擊,發出诘問:“市文物局兩年招人學歷就已經卡到了研究生,就算特勤能向下兼容,撐死也就本科。那你怎麽有資格進市局?”
這人看起來一無是處,有什麽理由高中畢業就被錄取。
古往今來,才不配位似乎就只有一種可能。
劉玉茂擰緊眉頭,瞬間把“你走後門”四個大字寫在臉上,将袁祈上下打量,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
更難聽的話沒等說出口,心髒猛地漏掉一拍,窒息寒意将他緊緊包裹。
恐懼就像骨子裏的本能,劉玉茂彎下腰手臂被迫撐地,像是壓了千斤重物後又被扔進刺骨海水中,窒息、寒冷、絕望……
他循着來源艱難望去,說不出話,但眼裏全是掙紮。
紀寧淡淡收回目光,眼底浮起的紋路也緩慢熄滅,随着轉頭隐沒在了黑暗中。
對于劉玉茂的折磨,慢半拍才從四周抽離,被防護服包裹下的後背被冷汗浸濕,跪坐地上從頭抖到腳。
他無法形容那種生死一線的感覺,似乎紀寧碾死他比碾死螞蟻還要簡單。
劉玉茂的變化在轉瞬間,身邊兩人毫無察覺。
“哎……對不住,真對不住。”
李威軍沒來得及阻止劉玉茂動手,對袁祈道歉後又力不從心地低頭嘆了口氣。
劉玉茂是從幾十年不出一位大學生的深山裏走出來的,靠自身努力一步一步考上的渑大考古系博士。
他對于自己這番勵志的經歷非常驕傲且引以為榮,因而眼中格外容不得沙子,看不起走後門的關系戶,在這方面甚至有些矯枉過正。
袁祈拇指揉了兩下手背上的掌印,混不在意嗤笑了聲,心說你們市局這燒命的崗我還真不稀罕。
他回頭看将他“坑蒙拐騙”下墓的始作俑者,想拉對方下水,“是啊,紀組,我怎麽有資格被特招進市局呢?”
紀寧背對着他們,掌心貼在青石牆壁上,旁邊的青銅樹被他征用做了免費的燈架,七八張照明符随意搭在上方,活像個招魂幡。
他不知道那個人是否存心試探,頭也不回地說:“因為你的眼睛……”
眼睛是袁祈最大的隐私,相當于底褲,他沒想到紀寧看起來那麽君子的一個人竟然能作出當外人面扒他的底褲行為。
甚至一點都不擔心第八組的秘密洩露引起恐慌,激動地站起身,忙不疊打斷。
“因為我的眼睛好看。”
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因為我明眸皓齒,碧波秋水。我們紀組喜歡我。”
“喜歡”兩個字落在紀寧耳中,瞳孔深處像是層層崩塌的高山,但也只是一瞬間,随即垂下眼皮收住所有情緒。
幸而身處背光的黑暗中,無人能看見這短促的失态。
袁祈說完沒有人回應,厚着臉皮繼續追問:“對吧,紀組。”
這是他被坑的第二次,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人全身而退。
紀寧沒說話。
袁祈還不死心:“紀組?”
“……”
紀組的聲帶再次丢了。
袁祈将尴尬全部留給了自己,心說來道雷批了他吧,真是夠了。
李威軍跟不上年輕人的節奏,只跟着傻呵呵陪笑。劉玉茂緊擰眉頭,雙手還在哆嗦,心中不斷思索着剛才那種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
驚恐目光畏畏縮縮掃視紀寧背影,一觸即分,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
袁祈身負重任,只能強忍不适硬着頭皮再次挨李威軍坐下,劉玉茂抓着筆記本邊緣,不敢再看紀寧,額角冒出冷汗警惕盯着袁祈。
李威軍絲毫沒有感覺到他的反常,大部分注意力被袁祈吸引,剛才那幾句玩笑話讓墓室的沉悶逼仄都被沖淡,側臉看他,臉上帶着沒有褪去的微笑。
“小袁今年多大了?”
袁祈說:“二十六。”
李威軍又問:“有對象嗎?家裏做什麽營生的?”
按照中國傳統社交規則,一旦打聽這些就是要給你介紹相親了。
袁祈沒想到自己竟然引起了對方做媒的心思,心底厭惡瞬間如潮水般泛濫,溢到了嗓子眼,短促笑了下,笑意未達眼底,“沒有對象,我家裏就我一個人,我沒有父母。”
這下不僅李威軍,連心神不寧的劉玉茂也是一怔。墓中瞬間陷入死一般寂靜。
袁祈好像沒有覺察到氣氛尴尬,臉上依舊維持着若有若無的笑,為這窒息的空氣又添了一把火,“我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族譜上下數三代都絕了。”
他平常總給人算卦畫符,但對于自己的命格不用算都知道,肯定是世間少有的“天煞孤星”。
父母雙亡時他剛好十八,卡在孩子和成年的尴尬年級,進不了福利院又很難找到工作,沒有任何的心理過度和适應,猝不及防被扔進市井之中。
他嘗盡人生百态,也見識過世間最醜的惡和最深的絕望,逐漸養成了現在外熱內冷的性格。
只要袁祈想,能将喜怒哀樂外化,情真意切跟任何人稱兄道弟聊起來(除了那位紀性領導),但心裏邊最深的情緒就跟睡死一樣,冷眼旁觀懶得跟任何事物産生共情。
“哎,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李威軍疊聲道歉,一緊張就扶鏡框,搜腸刮肚想找點什麽出來安慰,卻怎麽也想不出來。
滅門絕戶的痛,誰都不敢說自己感同身受,他不小心揭開人家陳年傷疤,什麽安慰都顯得蒼白。
“嗐。”
袁祈不當回事兒似的擺手,“您說什麽對不起。”
他看向李威軍,似笑非笑,“再說了,我家破人亡也不是您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