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為我準備的

第0030章 為我準備的

劉玉茂已經沒有精力管他的玩笑話了,不知道疼似的抹了把臉,抓下一手鮮血淋漓的碎肉,簡單回:“對。”

鮮紅的眼球裏有淚光閃爍,他還有太多的話來不及說,太多的事情來不及做,一切都因為這場猝不及防的意外戛然而止。

劉玉茂看向紀寧,血肉模糊的臉上依舊能看出嚴肅,認認真真道:“你答應我,一定要把我老師平安帶出去。”

停頓片刻,他低下頭,聲音随之降低。“幫我帶句話給我媽。”

“以後別省錢了,反正我也……不會娶媳婦了,讓她多給自己買點東西,對自己好點,換個全自動的洗衣機,冬天水結冰了就別再來回倒,手裂口子就別做活了。還有我的弟弟妹妹,我……”

大的小的,有的沒的……

紀寧安靜聽完他絮絮叨叨的“遺囑”,最後輕應了聲“好”。

袁祈突然覺出他“好脾氣”來,不管是明靈的執念還是劉玉茂的都一口應下。

劉玉茂親眼看着昏迷的李威軍腰間綁上繩子。

紀寧指尖夾着張寫了字的紙箋,袁祈側目,只粗略瞥了眼,眉梢微跳——上邊密密麻麻寫的都是金文。

金文,就是那個刻在青銅器上的字體。

袁祈适時想起趙樂說的“跟人交流傳紙箋”,這應該就是了。

擰巴着眉頭有點難以置信,心說這人是古類人猿成精嗎?常用字體竟然如此小衆。

紙箋表面青火無端而起,呼啦将整張紙吞噬後瞬間消失,火光照的紀寧臉上明滅一瞬。

他松開紙箋,紙箋連點灰燼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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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洞口打盹的趙樂眼前半空緩慢浮出一點青光,那點光在暮色四合的空曠山坡上格外醒目。片刻後擴散成了巴掌大小的信箋。

趙樂一個激靈睜眼,伸手接過後一目十行掃完,精神一震,撸起袖子就開始拉露在外邊的繩子。

昏迷的李威軍任由自己被吊在半空,以均勻的速度緩慢升上洞口。

劉玉茂仰頭望着,直到李威軍被上方接應的人拉出洞口,完全看不見……

袁祈靜靜看着李威軍被救出去,臉上不辨喜怒,收回目光後還要再說什麽,回頭身後卻空了。

執念了卻,劉玉茂和他那些來不及表達的情感,都和其他靈體一起化為了墓室中的遺夢,消失不見。

袁祈眼皮輕垂後轉向紀寧,他沒說話,只是微微抿唇,意思從目光中很好傳遞出來——我們也可以出去了吧?

沒登記寧回答,袁祈突然感覺地面晃動原地踉跄了步。

上方墓頂突然傳來滾滾轟隆聲,昏暗中好像有千軍萬馬奔騰踏過。

趙樂剛把昏迷的李威軍拉上來,測完鼻息安頓好,沒等再将繩子放下去,地面突然開始震動。

他耳骨微動,聽見細微碎裂聲從腳下傳來。

趙樂前線工作經驗比某些人的命都長,知道這是墓要塌的前兆,當機立斷扛起李威軍逃離墓群。

轟隆聲響起,袁祈感覺有水滴在鼻尖,仰頭向上看,那個唯一的出口洞穴已經不知道在哪,細碎石頭往下落。

“……”

袁祈心快麻了,這是什麽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的無盡頭歷險記。

“怎麽辦?”他望向紀寧。

就在他轉頭間,一塊畫像石從墓頂掉下,砸向紀寧的頭。

按照這個速度,足夠将他的半邊腦子開瓢。

袁祈見他毫無所察地望向自己,呼吸間,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本能的撲過去将人推開。

地動山搖,亂石從頂上噼裏啪啦掉如墓中崩碎,畫像磚砸在地面四分五裂。

兩個人在碎石遍布的地面上滾了圈,紀寧躺在地上,感覺不到石頭硌的疼,渾身僵住,怔愣片刻後推開袁祈。

袁祈發出一聲悶哼。

紀寧本來就沒用多少力氣,這一聲讓他立即收手,雪白掌心卻已經沾滿血。

“你受傷了?!”

剛才畫像石擦着袁祈的後肩砸在地上,肩胛骨上連皮帶肉被剮了一大塊去,火辣辣疼。

袁祈在兵荒馬亂中急促吸了口冷氣,不知道為什麽,聽到紀寧音色中帶了焦急,更不想露出自己不體面的樣子,咬緊牙關将呻吟關在喉嚨。

紀寧得不到回答,單手摟住他腰,“袁祈?你回答我。”

袁祈第一次被男人這麽親近摟住,深吸了口氣,壓抑說:“我……沒事……”

說話間,他掙紮着從紀寧身上爬起來。

袁祈渾身是傷,這短暫的說話間,又有碎石砸在身上,雖然不致命,但留片青還是能的。

他艱難躬身,下一瞬被先站起身的紀寧直接攬住腰提起來。

袁祈驚訝于紀寧臂力,在他身側站穩,對方攬在腰上的手不但沒有松開,反像枷鎖似得緊緊扣住。

他看着紀寧凝重又好看的側臉,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墓室要塌了,這回不是幻境,袁祈感覺到外界濕漉水汽竄進墓裏,他們進來時的那個洞已經完全破了,碎石從上方往下掉,生門變成了死門。

袁祈心說這次可真要完了,

從清早折騰到現在水米未進,體力早就到了極限,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就在這時候爆發。

耳朵內一線嗡鳴,周圍所有聲音離他都像是隔了層膜,什麽都不真切。

他掙紮着,想帶紀寧找一個能夠暫時栖身躲避的地方,等待塌陷後的救援。

腦海裏首先選中的目标就是祭臺上的棺椁。

他反拉住腰間紀寧的手往祭臺上跑。

視線就在這時變得模糊,袁祈知道這不是好兆頭,果斷咬破舌尖想維持住最後理智。

預料中的疼痛和鮮血并未在口腔中炸開,兩根溫暖手指夾住了他的舌頭抵消了上下的咬合力。

袁祈腦子嗡一聲,在失去了意識前,讓牙齒松開了那兩根手指。

袁祈再次醒來是被吵醒的,周圍嘈雜人聲喧嚣,但又好像隔了段距離模糊不清。

他難受緊眉,天旋地轉,腦子暈眩的想吐,

昏迷前的危機還在腦海中盤桓,袁祈迫切想知道當下處境,勉強睜開眼睛,視線模糊間用手往周遭探,妄圖抓住點什麽接力站起來。

一直溫暖的手主動湊上前去被握住,

紀寧的嗓音在身側響起:“別擔心,我們出來了。”

他的語調平平,袁祈卻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他再次躺回去,掌心的熱度和熟悉觸感一點點撫平內心不安。

袁祈就這樣安靜睜着眼睛緩了片刻,瞳孔一點點聚焦,視線逐漸清明。

今夜,月朗星疏,夜色如水,空氣中帶着秋夜山裏的露水氣息,濕漉漉的,周圍拉起的臨時照明設備光投過來變得暖柔。

袁祈看着夜空,有種劫後餘生的深深虛脫感,現在給多少錢他都不想再爬起來了。

喧嚣吵嚷聲還在繼續,是李潼陽帶人在清理和安排後續工作,劉玉茂的遇難,墓室後續挖掘……

這個有着多年經驗的一線隊長往後很長時間不能好過了。

趙樂蹦過來壓低聲對坐在袁祈身邊的紀寧道:“紀組,我感應過了,一共一百三十三具屍體,陪葬的一百二十六,本地村民六具,考古隊遇難者一具,現在墓塌了,但我估計明天就能挖出來。”

挖墓這事兒不歸他們管,但因為明靈牽扯到人命是他們的疏忽。

“我先回去準備對外公關的稿子,這次雖然因為自己盜墓才出了人命,但博士生那條命确實是我們的,上頭那群小不死的肯定得趁機做你文章,你準備好……”

趙樂說到這裏,視線不經意轉動,對上袁祈已經清明的目光。

對方安穩躺在地上,身下墊着帳篷布,将所有話盡收耳中,正跟他大眼瞪小眼。

袁祈腦子還不是很清楚,正考慮他口裏“小不死的”是個什麽鬼?

趙樂可記得他們坑了人半條命。

袁祈出來時候半身都被血染紅了,趙樂第一次見組員受這麽重傷,還以為要不行了,咋咋呼呼去叫人,吓得包紮護士順手拎上了裹屍袋。

幸而有驚無險,趙樂讪讪舔唇,笑的一臉心虛,聲音輕柔的像是看生病孫子的老祖母。

“小袁你醒了啊?身上還疼嗎?”“沒事,不着急,多躺會兒。”

袁祈多多少少能猜到他心裏憋的什麽勁,微笑說:“還行,沒什麽大事兒。”

他對自己傷勢有數,擦了層肉,創面不小,出血量大,但并沒有傷到骨頭,以後應該會留疤。

不過男人嘛,身上有幾個疤都是勳章。

趙樂誇張說:“還沒大事兒,組長把你背出來時候小臉慘白慘白的,可吓死我們了。組長特別過意不去,護士給你包紮時候他眼睛一直盯着,我還是第一……”

他本來想給袁祈“進組如家”的親切感,一次來挽救對方過度驚吓的心靈。

結果話沒說完脖子倏地一沉,擡頭見他領導正用壓低的眼角冷冷睥他。

趙樂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本能捂住脖子匆忙退後,要不是他本體夠硬剛才那力道頭就掉了。

“那什麽……”

“挖掘隊讓我跟他們的車回去,害,就是這麽熱情沒辦法。我先走了,小袁你應該跟着組長沒事吧,肯定沒事。”

趙樂嘴裏不知所雲的話沒等說完,腳已經誠實的跑向了忙碌人堆。

袁祈看着他一溜煙跑沒影了,不知道這人是什麽毛病,他出了口氣,這才發覺自己還握着紀寧的手。

“……”

心說這場景怎麽那麽基呢?

他低頭幹咳掩飾尴尬,自然松手後撐着地遲緩坐起身。

紀寧伸出手扶着他的後腰,等他穩住後又撤回,這片刻接觸讓袁祈的傷口連帶脊柱都有點發癢。

他屈膝将手臂放松搭在膝蓋,板起上身讓後背不那麽疼,那點微不足道的反應,轉而被心裏盤算壓下,

袁祈盯着前方,黑夜中,山巒影影綽綽連綿到遠方,李潼陽那群人離這邊遠了,袁祈在潮水般退卻的背景聲中問:“都結束了?”

“嗯。”

紀寧說:“結束了。”

袁祈無意識摩挲指尖,思緒随之轉動。

先前在墓室中,紀寧幾次三番注意到他的這個小動作,再次瞥見,半垂眼眸,終于從褲兜裏掏出那根煙托在掌心,緩慢遞過去。

薄光将指腹浸染至半透明,袁祈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竟然怔住了。

他們在墓中經歷數次險象環生,于巨石和鋼板下生死一線。

紀寧身上雖然沒有傷,但額前碎發散亂,白襯衣也染成了泥湯色,扣不住的襯衣扣子和破的口子讓他上身的大半皮膚都露在外邊。

可這根踹在兜裏的煙竟然連折痕都沒有,嶄新的像剛從盒子裏剛抽出來。

袁祈回想這支煙的由來,是紀寧在拒絕後又從李潼陽煙盒裏抽的。

他當時還在想,不抽還拿多浪費東西。

現在有個猜測——會不會從一開始,這根煙就是為自己準備的。

【作者有話說】

是的,就是給你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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