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嗯……”
第054章 “嗯……”
第五十四章
落地臺燈, 暈染出一片暖黃的光。
偌大的書房,只有這一處,被光線填滿, 映亮側趴在書桌上睡着的一張側臉。
暖黃的光線下,祁泠的面容像是鍍了一層白釉,散發出潤澤的光,精致的五官在光影下被勾勒的更深, 輪廓卻被模糊淺薄。
燈下看美人, 美人美得不可方物,但眼角眉梢卻裹滿了濃重的悲傷, 長而疏的睫毛不停的在顫抖。
一滴眼淚, 打濕睫毛, 從眼角垂落, 落到實木書桌上, 沾濕了他壓在胳膊下的劇本一角。
原本殷紅的唇, 現在卻時常透着寡淡的白,口中喃喃, “池瑜……池瑜……不要,不要離開我!”
“池瑜, 別!”
“別過來, 別跑過來!”
他又一次夢到了那天的場景, 他看着池瑜朝自己跑過來, 子彈帶着極大的沖擊力呼嘯而過,奈何他如何呼喊, 如何掙紮, 那枚子彈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射進池瑜的身體。
他一遍又一遍的眼睜睜看着池瑜年輕的生命從自己懷裏逝去。
是啊,他的池瑜, 還那麽年輕。
她還那麽年輕……
這場噩夢是經久不息的綿密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心口的疼痛與後頸腺體的脹痛交織在一起,讓祁泠從這場噩夢中蘇醒過來。
面上一片冰涼,晶瑩的淚滴随着他起身的動作,從他的下巴處滑落,垂落在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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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滴,甚至還落在他随着月份增大而高高隆起的腹頂。
他佝偻着身體,雙手托抱住肚子,咬緊牙關,試圖抵過一波又一波的抽搐帶來的疼痛。
他甚至沒有力氣去喚門口等候随侍的管家進門,他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全身都被汗濕了個透。
就算是這般,他還是要分出心神,用柔軟的指腹在腹部輕輕的按揉着,來安撫腹中因得不到alpha父親信息素安撫,而情緒焦躁在肚子裏大肆伸展拳腳的孩子。
“乖……乖一些……”
唇色已經失了血色,面頰卻緩慢的爬上了一絲潮紅,眼角眉梢都被身體深處的欲望熏出了桃色的紅意。
還在發育中的孩子尚且因為缺失alph息素而出現焦躁難安的現象,更不要說辛苦孕育的omega了。
孕期的omega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渴求着alpha的信息素,對于alpha依賴會達到峰值。
漫長的孕期,還會因為激素的變化,時不時引起omega的假性發情。
需要alpha的信息素帶來的安全感,需要alpha的擁抱帶來的肌膚相觸,需要alpha的親吻來挨過身體深處一波又一波的清朝。
祁泠張開唇,大口大口的汲取着空氣,試圖從空氣中找尋到渴望的味道。
但沒有,什麽都沒有……
“嗯……ha……”
鼻間溢出的哼聲性感誘人,帶着難耐的渴望,極致的想念……
長腿緊緊交疊,祁泠半仰靠在座椅上,頭向後垂,脖頸繃住緊致伶仃的弧度,像是引頸就戮的天鵝。
不知道過了多久,祁泠終于再也忍不住,顫抖着手拉開左側的抽屜,拿出被珍重折好的,屬于池瑜的,睡衣帶子。
池瑜搬來祁家之後,祁泠第一次發情,就是靠這根帶子上屬于池瑜的味道度過的。
而後,池瑜也不曾想起要回,這根睡衣帶子就長久的留在了祁泠這邊。
這條曾經束在池瑜柔韌窄細腰身的睡衣帶子,現在被祁泠蒙在眼睛上,尾端覆蓋在鼻翼,撲滿了祁泠炙熱的呼吸……
而祁泠修長的手指,顫抖着,像是易折的蝴蝶羽翼,一寸寸移動着,漂亮的翅膀翕和間,池瑜長睫灑下了炙熱的生理淚珠……
原本緊緊重疊起的場腿微微分開,陷在柔軟拖鞋中的腳趾蜷縮在一處,清冷的腕骨随着動作凸顯的更加明顯。
他喉結不住的滑動,口中喃喃,虛空的喚着。“池瑜……池瑜……池瑜……”
汗滴進他的眼睛裏,生疼,朦朦胧胧間,像是又回到了烏蘭巴的那個夜晚。
他整個人都被池瑜掌控,他咬緊下唇,壓下所有呼之欲出的哼聲,側頭望過去,透過小旅館的窗戶,看到了窗外影影綽綽的明亮星子和月光。
……
管家進來的時候,祁泠已經倚靠在椅子上,沉沉的閉上了眼睛,他似乎累極,臉上的紅意還沒有褪下去。
那根睡衣帶子虛虛的搭在眼睛上,要落不落。
管家先是拿過那根帶子,小心翼翼的疊好,重新放回到祁泠的抽屜裏。
而後,又半跪着,将他褪落到腹部偏下位置的小毯子重新蓋到胸前。
祁泠睡的很輕,管家的手指不小心碰觸到他腹部的一瞬間,他就醒了。
“我扶着您,去床上睡,這樣容易着涼。”
“您現在的身體,經不住生任何病。”
祁泠随着他的力氣起身,月份漸大,他的腰從背後看過去,仍舊是不足一握的尺寸,過分清瘦的身體,倘若遮擋住肚子,壓根兒看不出懷孕的痕跡。
但他的身體,其實已經出現了孕晚期的種種高負荷症狀。
酸疼的腰、腫脹的雙腳,都讓他在行動時,有幾分笨重與艱難,尤其是在久坐之後。
管家勸了好幾回,祁泠依舊執拗的伏案來整理當初池瑜參演的劇本。
樊樂晖的原著劇本已經被他銷毀,祁泠費了很大力氣,才找到當初劇組的影視資料,從起初的籌備到後面的一次又一次試妝。
祁泠在這冗長至極、沒有過任何後期修剪的、瑣碎的片子裏,去尋找每一個池瑜出現過的鏡頭,哪怕是一閃而過的鏡頭。
他每天至少有十個小時,是在進行這個工作,将出現池瑜的鏡頭剪在一起。
透過這些鏡頭,祁泠看到了一個鮮活、積極,柔韌、倔犟,眼中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的池瑜。
跟在他面前的,刻意依順他、哄着他、忍受他脾氣和一次次推拒的池瑜,不一樣。
他放慢視頻速度,看過的每一秒鐘的池瑜,都給他帶來鈍刀子割肉一般的痛苦。
但就是這樣耀眼的池瑜,在自己喜歡的工作領域肆意明豔張揚的池瑜,被他親手給掐斷了。
盡管他并不知情,盡管他只是滿足了孟圓聽提出的數個要求中,看似最尋常的一個。
這一段時間,孟圓聽每日都來,無論天氣如何,站在廊下,希望可以見祁泠一眼。
祁泠從始至終沒有與她相見過,哪怕一次。
“孟小姐,這麽多年,您做的很多事,少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您不該将心思動到池小姐身上。”
管家攔住她就要往裏面闖的動作,帶着白手套的手抵在她的胸前。
“孟小姐是聰明人,既然如此,就更應該知道,當年那點子救命的恩情,少爺早就在日複一日的縱容中還清,更何況,少爺身子重,現在已經睡了,您不該再打擾了。”
“祁泠怎麽能懷池瑜的孩子,他怎麽會允許自己懷上這樣一個人的孩子啊!”
見孟圓聽依舊冥頑不靈,管家面上所有的和善氣收攏個幹淨,他揚起手,将旁側的靜候聽令的人叫來。
男性alpha比女性alpha身材要更加健壯高大,兩個人一人架起孟圓聽一只胳膊,将人直接半扔半摔的,推出了祁家。
管家站在鐵門前,爬牆的薔薇花枝枝蔓蔓,祁家這棟莊園,在孟圓聽他不可置縣的目光中徹底向她關閉了大門。
……
祁泠晨起腳腫得很厲害,管家生怕祁泠因着腳上不舒服,走路多了有什麽閃失,三勸四勸,希望祁泠可以緩個兩天再去宋酲的那處私宅。
就算是那人再蹊跷,也不過是宋酲身邊的人而已。
宋酲已死,是祁泠親自下令處以極刑的,但就靠他身邊的情人,又能翻出什麽水花和天地。
而且就聽禀報,那一張過分相似的臉不知道哪裏找來的人,又動了什麽樣子的整容手術,想來就讓人倒胃口。
孕晚期祁泠胃口最是不佳,沒必要在身子不爽利的時候去碰這一身髒。
但祁泠并不聽他的,一想到這個人手中畫有祁泠的肖像圖,祁泠心裏就不安定,仿佛這個人那裏掩藏着有關祁泠的什麽東西,他必須要親自去一遭。
他穿了比自己先前大兩號的鞋碼,踏足了那處仿照祁家莊園建造的宅子。
祁泠從看到這處宅子到看到關舒佑與自己別無二致的那張臉,從頭到尾,情緒都很淡。
盡管,管家已經控制不住捂嘴來擋住自己的尖叫,“瘋了,宋酲真是瘋了!”
宋酲這令人窒息的、完全癫狂的癡迷,看的人毛骨悚然。
反倒是關舒佑,看到祁泠親自前來,驚了一瞬,更是在看到他高聳的腹部,直接将自己坐着的,有着柔軟坐墊的椅子讓了出來。
“這是……她的孩子?”
沒有言明“她”到底是誰,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我只有她一個Alpha。”
祁泠望着這張與自己過分相似的、甚至因着經年累月的僞裝,每一個面部表情導致的肌肉走勢都一摸一樣的一張臉,他突然開口,“你見過她,對吧。”
“不止一次,見過她。”
沒等關舒佑開口,祁泠又問,“她有把你認錯過嗎?”
“沒有”,關舒佑搖頭,很用力的搖頭,他這樣的身份,是如論如何也沒有辦法踏足祁家的墓園,去最後見見池瑜的。
但想念與日劇增,隐藏在心中,無人可說,只能抱着那一只小黃狗偷偷掉眼淚。
自從知道宋酲死後,關舒佑就每天都在盼着,盼着祁泠找上門,他有很多關于池瑜的話要說。
也想親眼看看,能被池瑜愛成這樣的人,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于是,再開口,已經帶了哽咽,“一次也沒有,她那麽愛你,知曉你的一切,一眼就看出來了你我的不同。”
“她又是那麽好的人,知道我被當作你影子的痛苦,在意我的感受,從來都是把我當作我。”
“把我當作我”,對于關舒佑來說,這個小小的,甚至不值一提的要求,只有池瑜小心細致的觀察到,在乎過。
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空氣中只能聽到關舒佑細微的抽泣聲。
“你們怎麽認識的?”
關舒佑抽着鼻子,将一直圍着他打轉的小黃狗抱進懷裏,“是我蓄意接近。”
“後來呢?”
祁泠像是個安靜聆聽故事的聽客,對關于池瑜每一處故事的細節都認真的聽。
他放在衣擺上的手慢慢收緊,他現在只能從別人的只言片語去捕捉池瑜存在過的痕跡,去看他沒能看到的池瑜的樣子。
“祁泠,你永遠都不知道,你擁有過多少池瑜的愛。”
“她好像很早就猜到,宋酲會傷害到你,為了知曉宋酲這個人,她不間斷的往我這邊跑,冒着風險,找尋着解救的方法。”
“沒想到,她想到的,保護你的方法,竟然是把自己的命獻上。”
“她或許很早很早,就打定主意,這樣做了。”
因為那麽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所以才會在聽到祁泠說出那種話的時候,依舊下意識選擇了将人護在自己身下。
說到這裏,關舒佑的那些傷痛統統湧上來,這讓關舒佑根本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話語說的越來越沒有顧忌,情緒化的語言一聲又一聲帶着控訴的意味,往祁泠身上砸。
“祁泠,你真的應該,俯下身、垂下頭,去看看一直圍在你身邊打轉的池瑜。”
“很多次,她來我這裏,一眼就能看出來,又是因為你,受了委屈和傷害,暗自舔舐傷口。”
關舒佑深藏在心底的嫉妒終于在今天毫無遮掩的暴露,
“你總是那麽高高在上,在你需要的時候,池瑜永遠無條件的出現。”
“她為你做了那麽多,你可曾有過,去嘗試進入到她的生活呢,去嘗試了解、接觸池瑜的生活。”
“你們的這場婚姻,到底是誰遷就誰呢。”
關舒佑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祁泠,目光從柔軟的腹部,又重新落回到那張高嶺之花般的面孔,“祁泠,你去看一看吧。”
離開關舒佑的這處宅子的門廳時,有一道小小的門檻,祁泠腳下一軟,倘若不是管家及時扶住了他,他險些在這裏摔倒。
管家擔憂的望着祁泠,“少爺,關舒佑到底是不清楚您和池小姐的情況,他說的話,您別太往心裏去……”
“他說的都對,”祁泠輕聲開口,“就像是他說的,我如此自私,享受着池瑜帶給我的包容與愛護,卻不肯去了解她,關心她。”
這幾日,日日困擾他的事,終于有了答案。
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麽導致了他和池瑜越走越遠,從頭到尾,都是他,都是他的錯。
“就連……就連所謂的送給她的禮物,”牙齒狠狠咬上下唇,祁泠感受到疼痛,才勉強讓自己清醒幾分,“那輛車,也是池瑜用不上的東西。”
“她沒有駕駛證,她在拍攝的劇,她親生母親的病……”
他看着眼前的路,眼中一陣虛晃,“我都……我都不知道。”
管家別無辦法,眼看祁泠情況越來越不好,只能不停的将手放在他的後背,替他捋順這湧上來的情緒。
“去池瑜的家,去這裏……”
漆黑的眼眸,沒有定點,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像是用盡了力氣。
帶着祁家家徽的車又一次開向了那處年頭很久的居民樓。
祁泠自己下了車,拒絕了管家的陪從,自己上了樓。
管家站在單元門前,看着因為聲控燈不靈敏,而時亮時不亮的樓道,越發焦急。
他心中發慌,又等了将近一個小時,遲遲不見祁泠出來,反而聽到一聲重物滾落而下的聲音。
管家整身的汗毛都要立起來。
他瘋了一般的往上跑,沒上幾級,就看到了渾身浸染在血水裏的祁泠。
而距離五級臺階的地方,一雙生着湛藍色眼睛的omega,一眨不眨的看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