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神醫妖道23
第23章 神醫妖道23
常以周迎着震天的鑼鼓聲走進落雲村。這個名不見經傳, 卻令越殊心心念念,甚至來不及等他回郡城道一聲別的一隅之地。
他四下打量的目光裏滿是好奇。
這就是小夥伴丢下他一個人“偷偷摸摸”跑來的地方?看着也不像是什麽寶地啊……
兜頭而來的“人工降雨”澆滅了常以周的胡思亂想。他頂着滿臉的水珠眯眼看去。
男女老少近百號人從他面前浩浩蕩蕩而過,簇擁着幾個戴着傩戲面具的人, 為首者作龍王打扮。不斷有“雨水”向四方潑灑而出,清冽中纏繞着不知名的花香。
這是“龍王”正在降下甘露。
“賜福喽!龍王爺賜福喽!”
“哇!我沾到的福氣最多!”
稚嫩的歡呼聲與笑鬧聲響作一團,幾個孩子追逐着從人群縫隙中穿過,跑在前面的小男孩冷不丁腳下一絆, 仰面向前栽倒。
“!”
他吓得連驚呼都忘了。
就在鼻尖即将與地面迎來親密接觸時, 他突然腳下一輕,整個人被懸空拎了起來。
小男孩的表情頓時呆住。
下一刻,他的雙腳重新踏足地面。
而常以周松開了拎着他後領的手, 又伸手拍拍似乎吓傻了的小家夥。
他滿臉微笑地恐吓道:“下次再跑這麽急,當心摔破相哦!”
他咧出一口大白牙。分明是燦爛的笑容,在小家夥眼中卻染上幾分帶惡人的殺氣。
驚呆的小男孩回過神,緩緩張開嘴。不是對救命恩人道謝,而是:“……哇!”
突然響起的哭聲引來衆人的注目。見到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孔, 又聽到小家夥凄慘的哭聲, 一幫青壯立刻不由分說圍了過來。
被包圍的常以周:“……”
不是、等等、聽我解釋……
……我真不是什麽人販子啊!
越殊循着風聲趕到時,見到的就是沙場縱橫披靡、卻在村民的包圍圈中手足無措,滿臉寫着“救救我!救救我!”的常以周。
見到越殊, 他如見救星。
“長生!長生你可算來了!”他瘋狂招手,長舒口氣,“我就說我是來找朋友的……”
一刻鐘後。
“得救了, 總算得救了!幸好有長生你幫我解釋。我真不是故意吓小孩的!只是看那小子好像吓傻了, 逗一逗他嘛……”順利脫身的常以周郁悶地嘀咕道, “現在的小孩眼神真差,我看着哪裏像壞人?哪個壞人有我這般俊?怎麽還能被吓哭呢!”
常以周回想起來仍是懷疑人生。
此時, 二人已經随着人群一路來到一座紅牆綠瓦、氣派十足的廟宇前。主要是常以周對這幫村民究竟弄什麽名堂頗為好奇。越殊也就無可無不可地一起來了。
與越殊一道出現,親眼目睹常以周出糗的王阿大想了想,恭維道:“許是常公子殺敵日甚,養得一身氣勢,才驚到孩子。”
“……有道理。”常以周聽得點頭,面上甚為滿意,“你這人不錯,盡講大實話。”
……原來是殺敵殺多了,煞氣吓到了小朋友啊!他就說嘛,他哪裏長得像壞人了!
……至于煞氣?哪個大将軍能沒有一身吓人的煞氣?煞氣越重,證明他幹得越好才對!
心情大好的常以周也就不在心裏計較某個小屁孩沒眼光的事實了。他定了定神,目光投向正在進行的隆重儀式。
龍王廟內,由德高望重的裏長為主祭,代衆村民念完一篇請讀書人撰寫的長長祭文。而後裏長便開始為各家各戶分胙肉。
身為外來者的常以周雖然一來就鬧了烏龍,但看在越殊的面子上,也被邀請觀禮,從頭到尾看完這場一年一度的大祭。
事實上,若非越殊此前已開口拒絕,他們很樂意請這位有真本領在身的小道長擔任主祭。
龍王祭結束,領完胙肉的村民歡天喜地散去,越殊留了下來。常以周也沒有走。
他在這間龍王廟裏好奇地轉了一圈。只見廟宇不大,可房梁磚瓦皆是簇新,臺上的龍王像更是雕得栩栩如生,威嚴端肅。
臺下,少年道人長身而立,注視着這尊威嚴的神像。神明的目光好似也籠罩着他。
一人一神的視線在半空相撞。
越殊聽到身後傳來常以周的聲音:“這龍王像修得還挺講究的嘛,費了大錢吧!”
他頭也不回,道:“我初見師父時,就在此地。他當着龍王的面定了我做弟子。只是當年的龍王可沒有如今這般闊氣。龍王廟亦是破敗不堪,同乞丐窩相差無幾。”
常以周愣了愣。
越殊平時話不多,少有聽他這般講出一大段話,何況還涉及他與清虛道人的往事。
他沒有追問師徒倆是如何在這“乞丐窩”中相逢,只是自然而然地接過了方才的話頭:“那這廟多半就是村裏後來翻修的。”
念及方才動員全村的大祭,以及從村民口中聽來的“龍王祭”的來歷——十餘年前,曾有一場大旱席卷幽冀二州數郡之地,東河郡便是重災區,說是赤地千裏并不為過。而大旱持續兩年方休,哪怕後來這些年不曾再發生如此嚴重的大災,留下陰影的不少村落都将“龍王祭”視為每年重中之重的大祭,得罪哪路神仙,都不敢得罪龍王爺——常以周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唉,鄉民愚昧,只知敬神。不說別的,就說前幾年的大水,哪路龍王管了嗎?”
他的語氣竟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自家猶且朝升暮合,偏不吝啬修廟奉神,簡直舍本逐末,愚不可及!”
說到此處,常以周話鋒一轉,打趣道:“非要奉神,也不該是供奉這屍位素餐的龍王爺。咱們玄微小道長就很合适嘛。”
越殊啞然失笑。
他随口答道:“我看不然。”
常以周只知這龍王廟如今香火鼎盛,卻沒見過當年大旱之下求救無門的百姓挾怒沖入龍王廟,幾乎将泥胎木偶砸爛的場景。
只能說,敬神敬得很是靈活。
在他看來,只要不是上頭的狂信徒,尋常人求神拜佛多半只為一個寄托而已。
一旦百姓身處最無望的絕境,縱然平日虔誠供奉的神明,也不過是泥胎木偶罷了。
而今生活有所指望,心中有些盼頭,所謂的神佛才有了香火。敬神?心中之神罷!
如此換一個角度來想,眼前氣派的龍王廟、威嚴的龍王像,乃至隆重的龍王祭,無一不說明本地鄉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至少,他們對未來并非全然無望。
“?”常以周:“還能這麽想?”
訝然過後,他不得不承認越殊說的在理。只是一般而言很少有人切入他說的角度。
兩人漫無目的地聊了一陣,常以周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長生,那黑風山上下已被我掃蕩一空,什麽黑風盜,白風盜,黃風盜,統統成了階下之囚!”
“——剿匪之事既畢,我已向張郡守複命,飛羽軍的兄弟尚在東河郡,此番來與你道一聲別,就得帶他們回薊縣去了。”
說着他又習慣性話多起來:“說來我原以為你會在郡城多待幾日,不想你竟是跑了這般遠,總不會是為了來這裏拜神吧?”
神像前的少年轉過身,輕聲道:“我是來祭拜父母的。三日後是他們的忌日。”
常以周的笑容為之一頓。
“那我勉為其難再陪你三日……”他輕咳一聲,“——給伯父伯母上炷香再走。”
·
三日光陰疏忽而逝。
後山墳地,有香火之氣冉冉升起。
這是一方百人公墓,住戶不分彼此。
越殊說是祭拜父母,實則是一視同仁地為長眠于這片墳茔的每一道魂靈祭拜上香。他甚至正兒八經念了一套祭祀用的道經。
許是清虛真人的緣故,鄉民不曾任由此地荒草瘋長,樹立的墓碑周圍空曠而開闊。
不知何時,雨絲纏綿而至。
細雨斜斜,染濕了碑上的文字。常以周站在一旁,視線所及是一道高而瘦的背影。
“……尚飨!”
少年道人靜立雨中,他的聲音如玉石相擊,最後的尾音落下,天地似為之一寂。
當然常以周知道這是自己的錯覺。
他只是不知不覺受到氣氛的影響。
待越殊退下,常以周亦上前拜了三拜。不僅為了越殊至今都不知名姓的親生父母,也為了昔日埋葬在這裏的上百條孤魂。
瞥了一眼越殊清淡的側臉,他轉過頭朝面前的墓碑鄭重道:“伯父伯母且安息罷!長生如今已是長成了了不得的人物呢!”
“???”越殊終于忍不住錯愕地朝他看來,平靜的目光裏驟然起了波瀾。
卻聽常以周帶着與有榮焉的語氣繼續滔滔不絕,全然一副向長輩分享小夥伴成就的模樣:
“長生他書讀得好也就罷了,醫術亦是精妙。這些年他過得很好。不僅過得很好,還幫助許多人活了下來,過得更好……”
無視越殊的目光,常以周一口氣說完,末了道:“所以伯父伯母,還請放心瞑目罷!”
言罷,他利落轉身。只覺得自己今日的表現簡直就是小夥伴曾經說過的“酷斃了”。
直至走出後山,常以周依舊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其中意味頗為複雜,仿佛在看一個憨憨多年、有朝一日突然一鳴驚人的奇跡。
這個聯想令常以周感到冒犯。
……他才不是什麽憨憨呢。
他牽過青雷,一路行至村口,而後翻身上馬,與越殊潇灑道別:“長生我走了!”
“……如今你走在前面,玄微之號傳遍幽州。不過我會趕上你的。”
清風細雨中,傳出少年人的豪言壯語:“等你再回幽州,飛羽軍定然已是幽州第一強軍,常以周的大名必是無人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