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神醫妖道32
第32章 神醫妖道32
越殊離開時, 正是小雪天。
他來時如一陣清風微雨,潤物無聲;走時依舊無聲無息,空餘一間醫館幽幽伫立。
醫館本無名, 因他而揚名。
越殊以一己之力救一城之民的壯舉,已為這間醫館蒙上傳說般的色彩,成為縣志上濃墨重彩的一筆,縱然千百年亦難抹去。
以至于周遭百姓每每從門前路過, 鼻間嗅着院中飄出的陣陣藥香, 目光觸及檐下看書的少年道人,安心之感便油然而生。
然而,冬日的第一場雪來得匆匆, 簌簌落了三日,醫館的正門也緊緊關閉了三日。
從門前經過的百姓再看不見那熟悉的身影,只能看見積雪寸寸蓋過醫館的門檻。
有人靈機一動,自發前來為醫館清掃門前雪,來了卻發現自己不是一個人。望着彼此手中的掃帚, 他們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既然仙師執意不肯收下他們的謝禮, 思來想去,大家也唯有如此表達心意。
就這樣,一日、兩日、三日……衆人每日天不亮便來, 又蹑手蹑腳地走。遺憾的是,醫館的門始終關閉,不見誰人出入。
三日不聞館中升起的炊煙, 終于有人察覺了不對。
“仙師……當真還在嗎?”
仿佛察覺到衆人心底的疑惑, 北風呼嘯而至, 推開破舊的院門,為衆人揭曉答案。
人去院空, 惟餘滿院積雪。
“仙師這就走了啊……”
不知是誰率先悵然一嘆,緊接着,嘆息聲仿佛也會傳染一般接連響起。
一時間,人人皆是悵然。
消息傳到方天王耳中,他心情複雜,半是慶幸,半是惆悵。
慶幸的是頭頂少了一尊“大佛”,惆悵的卻也是少了這尊“大佛”。
“天王,人既然走了,我們要不要……?”
惆悵之際,狗頭軍師湊了過來。他未盡之言,直指方鼎被越殊說服而成的條條框框,天王軍上下都被這份“規矩”所束縛。
方鼎頓時瞪起一雙虎目,冷睨宋軍師道:“方某人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答應道長的事豈能反悔?你這是教我無顏見人?”
別說玄微道長勸他的話都有理有據,還提了不少收攏民心、發展壯大的可行建議,他是傻了才不聽勸。就算他真犯糊塗,莫非不怕将來被“掌心雷”教做人?
人只是走了,又不是死了!
方鼎越想越是篤定,看向宋軍師的眼神則愈發不善。這個狗頭軍師是想坑他不成?
他一路走來,手上人命至少過百,又統領數千兵卒,此時一發作,氣勢着實滲人。
宋軍師差點玩脫,小腿肚子都抖了抖。
他趕緊堆起笑容,解釋道:“天王莫怪。玄微道長所言乃是正理,在下豈敢不聽?又豈敢教天王背信棄義?”
“……是在下小觑了天王,擔心天王一時想岔、心有動搖,故有此問。”
方鼎恍然,果然感覺自己被小看了。他冷哼一聲:“敢情你這老小子是在試探本王啊!”
“……”
宋軍師垂着腦袋不敢吱聲。
他悄悄擡眼瞥了方鼎一眼又倏然收回,懊惱的目光中透着幾分幽怨,仿佛在說“天王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居然有腦子了”。
……照戲文裏的發展,難道不該是玄微道長前腳才走,後腳天王就開始猶豫是否守約嗎?此時,自然就輪到他這位神機妙算的軍師出場,勸服天王了!
誰能想到,仙師一記掌心雷,居然給天王劈出了腦子呢?蹩腳軍師簡直大受打擊。
方天王的決策在越殊意料之中。畢竟,他連張、王兩家劣跡斑斑的大戶都能容忍,只為踐行入城之前的承諾,縱然後來經由越殊提醒而對其心有防備與警惕,也只是派人監視而已。
正因如此,越殊離開時不曾與他說過什麽。他賭對方的信義不改,也賭自己的威懾夠強。
玄微道長功成身退,方天王信守承諾,遼源百姓的日子自是照舊,不曾起什麽變化。
有心人甚至驚訝地發現,遼源城換了個主人,他們的日子卻似乎比從前好了不少。
倒不是方天王理政手段高超,抑或是對百姓關照有加。事實上,他除了查抄縣衙府庫與豪紳之家,以及派遣天王軍接管城防之外,什麽也沒做。縣衙俨然成了擺設,全靠百姓自治。
然而,他的“無為而治”帶給百姓的觀感卻勝過昔日遼源縣令的“有為而治”。宛如一直被拴着脖子、半死不活的人,突然被松開了脖子上的繩索,擁有了喘氣的機會。
有心人不禁生出大逆不道的念頭。
……在反賊治下,似乎也不壞?
盡管因為時日尚短,這般感受還不清晰,大部分人只是朦朦胧胧之中有淺淺的意識,卻不妨礙他們安心接受現下的生活。
然而平靜的日子終究短暫。
半個月後,朝廷的兵馬終于到來。
在人數數倍于己、實力遠勝于己的官軍面前,三千天王軍唯有依托城池苦苦支撐。
與此同時,天王軍內部也出了問題。
有些人搶了一把已經心滿意足,只想離開遼源,不願與官軍死拼,畢竟朝廷勢大。縱然守住這一波沖擊,未必沒有下一波;
有些人卻舍不得走,只想守住勝利的果實。他們不願繼續居無定所地四處漂泊。
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部偏又人心不齊,方天王頓時陷入難以抉擇的困境。而不待他作出決斷,已經有人幫他做出了選擇。
張、王兩家再次于關鍵時刻反水。
作為遼源本地的地頭蛇,方鼎自以為的嚴密監視又如何能徹底禁止他們的小動作?
何況還有被抄家破門的諸多豪紳餘孽。他們的家族在本地紮根數十上百年,所掌握的無形資源,平民出身的方鼎豈能想象?
官軍本就大占上風,破城只是時間問題,又得了內應相助,勝利的天平立刻傾斜。
廣德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五,冬至日。
漫天飛雪中,遼源城再度易主。
昔日威風凜凜的天王軍首領方鼎率千餘殘兵棄城而逃,大楚官軍重新接管遼源城。
出逃前,憤恨的方鼎縱兵踏平張、王兩家,幾乎絕其滿門。唯有此前通過秘密渠道出城聯絡上官軍的兩家少主得以存活。
前任遼源縣令早已死于天王軍審判之下。新的遼源縣令随官軍的到來而走馬上任。
但百姓的日子并未恢複平靜。
先是官軍入城之日,領兵者不加節制地放縱他們為所欲為;而後新任縣令入職,所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恢複民生,也不是安撫百姓,而是馬不停蹄地填充縣衙府庫。
須知天王軍來過一趟之後,縣衙府庫已空空如也,比耗子光臨過的糧庫還要幹淨。朝廷又不曾撥款,又如何填充府庫呢?
當然是老一套,搜刮民脂民膏!
不等這位縣尊大人想出合适的借口,便如同瞌睡來了立刻有人遞上枕頭——
與天王軍結下血海深仇的豪紳餘孽将矛頭直指城中百姓,指控他們曾“箪食壺漿”以迎賊軍,甘願從賊而不思朝廷天恩。
遼源的父母官、新任縣令狂喜。
如狼似虎的官軍開始挨家挨戶搜查。
百姓的冤屈與血淚,此刻不值一提。
源源不斷的民脂民膏流入空蕩蕩的府庫,挺着将軍肚的遼源縣令嘴角咧到了牙根。
費盡心思當官不就是為了今日嗎?
他被白花花的銀錢與米糧迷花了眼,只感覺偌大的遼源便是他予取予求的後花園,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永遠不會割完。
下面的小吏與被喂飽了的官軍更是歡喜。大人喝肉,他們喝湯,怎麽不算共贏呢?
只有遼源百姓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
雪越下越大,這個冬天出奇的冷。
遼源城在死寂中醒而複睡,睡而複醒。
許多百姓餓着肚子一夜捱至天明。
他們最後的口糧進了縣衙的府庫。
反賊來時,沒能奪走他們的糧食;仙師在時,不曾收取他們的獻禮;朝廷官軍終于收複遼源,反而不肯給他們留一條活路。
于是,餓昏頭的人抄起扁擔與鋤頭沖出家門,踏上一條或許會死,但至少有希望活的道路。
與此同時,天王軍并未走遠。
短短時日,他們的隊伍重新壯大。千餘殘兵在新生力量的補充下擴張至四千人馬。越來越多活不下去的百姓投奔這支隊伍。
藏身山野之中的他們早已受夠野外的風沙與霜雪,在冰天雪地中凍死餓死者不下少數,他們要重新回到那溫暖的壁壘中,他們要為死去的兄弟複仇,宣洩一腔怒火!
狗頭軍師為方天王獻上了一條“絕妙”的計策。
——尊奉“玄微上師”指引,以“替天行道”為號,團結遼源百姓,共抗大楚暴·政!
十二月初九,一則消息震動安平。
遼源百姓暴動,天王軍趁勢而起,三日下遼源,以水築城,凝水成冰。天王軍與百姓齊心協力,官軍數度反攻,竟不能克!
于是,這夥反賊的首領方鼎,以及神秘的精神領袖“玄微上師”,都出現在安平郡守的案上,想必很快就會名揚安平。
倘若僥幸不死,或許還會聲動冀州、乃至大楚。
玄微上師本人對此一無所知。
廣德二十五年的尾巴就這樣在一片“兵荒馬亂”中度過,初春的朝氣再次喚醒大地時,越殊的腳步已橫跨大半個安平郡。
一路上,他見到更多的動亂,有人餓死,有人病死,有人死于刀兵……越殊只做了一件事,救下面前每一個尚未咽氣的人。
金手指記錄了越殊的收獲。
[真名:越殊]
[魂能:7]
[壽數:19]
[功德:8427]
[備注:行百裏者半九十。你已經走在正确的路上。功成之日,前景自生。]
來不及為即将達成的目标而激動,甫一進入新的縣城,看見城門口明晃晃貼着的官府文書,越殊的表情都有一瞬間的空白。
……遼源百姓暴動?
……遼源城幾度易主?
……反賊精神領袖玄微上師?
越殊緩緩打出了一排問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