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君子之約
第20章 君子之約
這四個字一出, 崔帏之的臉色瞬間變了變。
他雖然沒有見過梁帝,但從父親崔明殊的描述裏,這位體弱多病的帝王年少時便展露了過于驚人的天賦, 登基過後更是将自身的雄才大略發揮到極致,知人善用,但因為身體原因, 常常頭疼暈厥, 所以脾氣暴躁, 性格陰晴不定,年老之後更是容易疑神疑鬼, 總懷疑底下的皇子會趁機篡位,甚至與太子都爆發了不少明面上的沖突, 不難想象, 這會是一個多難以搞定的帝王。
看着崔帏之凝重的神色,江錫安故意問:
“害怕了?”
“怎麽可能!”崔帏之就受不了激将法,反應很大地擡起頭:
“莫說是皇帝老兒, 就算是玉皇大帝要攔我娶雲裳, 我也不怕他們!”
江錫安一把捂住崔帏之的唇,膽戰心驚,壓低聲音道:“你不要你脖子上這顆腦袋了?!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崔帏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可憐兮兮地垂下眼角, 搖了搖頭。
江錫安這才松開他, 順手在炸毛小獅子的腦袋上抹了一把:
“好好讀書吧。”
他頓了頓, 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還未成定局, 你和喬公子的未來,得靠你自己去争取。”
崔帏之點了點頭, 緩聲道:“我明白的。”
他說:“不論前路如何艱險崎岖,我都會一直護着雲裳,不會再讓他為我傷心難過了。”
江錫安道:“你知道就好。”
崔帏之不知道想到什麽,忽而又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江錫安:“......你笑什麽?”
“我在想這春日散一旦廣制,就可以賺一大筆錢,到時候,我就可以給雲裳買全京城最好的鳳冠霞帔了。”
崔帏之傻笑:“他生的那麽美貌,穿上一定會是全京城最美的雙兒。”
他用書捂着呲着的大牙,咧嘴笑:
“一想到這麽美的雙兒是我的娘子,而別的男人只有看着羨慕的份,我做夢都會笑醒。”
江錫安:“.........”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崔帏之,片刻後轉身離開了宿舍,只丢下一句:
“.........多讀點書吧你,真受不了你。”
崔帏之:“.........”
他蹭的一下追出來,朝着江錫安的背影大喊:
“江夢然!你記得明天幫我約一下帝姬,我有東西要托他轉交給雲裳!”
江錫安頭都沒有回,大踏步向前走着,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他。
崔帏之靠在門邊,抱臂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後什麽都沒說,哼笑一聲,扭頭回了宿舍。
冷臉洗內褲的江錫安雖然面上表現的很硬氣,但第二天下午,還是按照崔帏之的要求,将帝姬約了出來。
崔帏之和帝姬約在城外的沐雨亭見面,崔帏之到的時候,帝姬已經站在涼亭外,背對着他。
梁玉卿穿着金黃色的襦裙,搖曳拖地,裙擺用金絲線繡着昂首啼叫的鳳凰,左手戴着透冰藍玉镯,右手戴着蛇形金镯,镯型做的惟妙惟肖,尤其是上面點綴的兩顆紅寶石,像極了蛇的眼睛,崔帏之這幾天熬夜讀書,視線都模糊了,乍一看還被吓了一大跳。
江錫安站在梁玉卿的身邊,攥着他的手似乎在說什麽,片刻後他牽起梁玉卿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
梁玉卿矜持了片刻,最後伸出手,抱住了江錫安的腰。
崔帏之見狀,忍不住輕咳一聲。
梁玉卿吓了一大跳,猛地推開江錫安,差點把江錫安推撞到柱子上:
“誰!”
“........我。”
崔帏之硬着頭皮舉手,“帝姬,我來了。”
梁玉卿:“........”
他一張俏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綠,好不精彩,看的崔帏之心裏也七上八下的:
“帝姬,你........你沒事吧?”
“.......沒事。”
梁玉卿攥緊拳頭,忍住要打崔帏之的沖動:“你有什麽要托我轉交的?”
“哦哦哦,在這。”崔帏之吃瓜吃的都快要忘了,趕緊從衣袖裏拿出兩個布包:“這個紅色的布包裏裝的是春日散,麻煩帝姬讓娘子每日塗抹,想是不到三個月,他額頭上的疤痕就會全部淡消。”
說完,他又将另一個紫色的布包放在梁玉卿掌心,鄭重道:“這是我下課及午休的時候做的,希望娘子收下,不要嫌棄。”
梁玉卿好奇:“裏面裝的是什麽?”
“我做的額飾啦。”崔帏之撓頭:
“雖然我覺得娘子有沒沒疤都好看,但他身為雙兒,肯定會介意自己的容貌,加上流言紛紛........哎呀,為了避免他傷心,我就為娘子親手做了一個額飾遮擋疤痕,希望他喜歡。”
梁玉卿聞言,結果布包,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江錫安,江錫安登時扭過頭,看天看地看綠草,就是不看梁玉卿。
梁玉卿:“..........”
他氣的踢了一下江錫安。
“東西送到,我不便再叨擾帝姬,我想起國子監中還有功課未曾完成,就先告辭了。”
崔帏之逐漸學會看懂臉色:“那我就先走了哈。”
梁玉卿點了點頭,正想出聲,忽然聽見不遠處一陣馬蹄響,緊接着,門童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視線範圍內。
“帝姬,不好了帝姬!”
那門童一勒馬繩,幾乎是屁滾尿流地摔下馬,跪倒梁玉卿身邊,還沒等梁玉卿開口說話,他便道:
“今日一早,太子太傅便領了幾個人來帝姬府,将雲裳公子叫了出來。本是說談一談,卻沒想到雲裳公子出了大門後,太子太傅卻忽然翻臉,想将雲裳公子強行帶回喬府,二者已經在府門前開始推搡起來了!”
“........什麽!”
梁玉卿一驚,和崔帏之對視了一眼。
崔帏之攥緊拳頭,随即看了一眼門童的馬,徑直飛身而上,拱手行李:
“帝姬,事态緊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請帝姬原諒。”
“........沒事。”
梁玉卿被江錫安扶了一把才勉強穩住身形:
“......你快回去吧。”
崔帏之點了點頭,趕緊調轉馬頭,朝帝姬府策馬飛奔而去。
“你個不孝子,離家出走幾日不回,如今為父叫你回家,你竟然還敢違抗!”
喬滿見拉不動喬雲裳,氣急敗壞,一巴掌甩了過去,正正好甩在喬雲裳的臉上,差點把喬雲裳臉上的面紗甩下來:
“逆子!”
喬雲裳被這一巴掌甩到地上,眼看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強忍眼淚:
“兒不回去。”
他跪在地上,哽聲道:
“一旦回到喬府,父親又不知道要把我嫁給誰,我不要這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見過京城內哪一個好人家的雙兒是不聽父母命令,私自離家,甚至幾日不回的!”
喬滿氣的臉上胡子直顫,擡起寬大的手又要扇下一巴掌:“崔帏之到底是給你灌了什麽迷魂藥,竟然讓你如此叛逆,連父母的話都不聽了!”
眼看着這一把掌裹挾着勁風,就要落在喬雲裳的臉上,喬雲裳吓的瞳孔微震,片刻後猛地閉上眼睛,渾身發顫,僵硬在地,不敢動作。
本以為下一秒就能聽到巴掌的聲響,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下一秒,喬雲裳的肩膀就落下一陣溫熱,似乎是有什麽人摟住了他,将他扶了起來。
喬雲裳緩緩睜開眼,只見一只手逆光擋住了喬滿的巴掌,随即它的主人便出聲了:“太傅何必如此動怒。”
崔帏之皺眉:“雲裳與帝姬交好,故而陪侍在側。帝姬畢竟是皇子,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如今雲裳受诏來帝姬府暫住,太傅如此做此行徑,莫不是不服帝姬诏谕,故而要強行将雲裳帶走?”
“雲裳是我的孩子,當然應該住在喬府。”喬滿對着崔帏之怒目而視:“崔帏之!你屢屢阻擋我管教雲裳,究竟是何用意?莫不是對我喬某人有意見?!”
“我對太傅并無意見。”崔帏之解下披風,将喬雲裳纖細的身體裹起來,随即仔細系好帶子:
“只是管教應該止于棍棒,雲裳畢竟是雙兒,日後還要嫁人,太傅在如此大庭廣衆下就讓下人推搡拉扯雲裳,想要将他帶走,若是衣衫不整被人瞧了去,雲裳日後還如何議親?”
“崔帏之,你少在雲裳面前做好人,”喬滿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冷聲道:
“若不是你,雲裳本可議一家好人,但你幾天前強行将他從喬府帶走,整個京城都傳雲裳貞潔已失,日後還有誰敢娶雲裳?”
喬雲裳聞言,臉色微微發白,不安地看向崔帏之,眼睫輕輕顫抖:“.........”
“雲裳是這天底下最幹淨、最單純的雙兒,我不許任何人侮辱他,若有一天我聽見再有人造謠,我便拔了那人的舌頭。”
崔帏之說:“而且誰說這京城沒有人願意娶他?”
他一字一句道:“我娶。”
“你?”喬滿一甩袖:“讓你娶雲裳,我嫌丢人!”
“太傅,”崔帏之定定地看着喬滿,片刻後掀起衣擺,當着衆人的面跪下了:
“我知道我往日行徑惡劣,不堪管教,辜負了您和衆夫子的信任。”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可我遇到雲裳之後,是真心想愛護他,對他好的。”
“真心?”喬滿說:“你的真心能值多少錢?”
“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太蒼白,但我不會放棄,總有一天,我會出人頭地,讓雲裳能夠開開心心地嫁給我。”
崔帏之垂頭,壓低嗓子,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
“太傅,我知道你待雲裳之心,乃是拳拳慈父之心,一心只想要他好。但你想讓他坐的那個位置,他未必想坐,也未必坐上那個位置,他今生今世就永遠高枕無憂。皇城內波詭雲谲,宮牆方正高聳,困住的不止是一人,兩人。若想要護好雲裳,若想讓他一生自由安穩,喜樂無憂,你想讓他去的那個地方,并不是上佳選擇。”
喬滿聽懂了,臉色微變,許久才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這不是誰告訴我的,我自己猜的。”崔帏之仰頭道:
“太傅,若你相信我,請給我三年的時間。”
他字句堅定:“三年,我絕對不再虛度光陰,一定洗心革面,掙一個大好前程,在朝中有所立足,讓雲裳體體面面地嫁入崔家。”
崔帏之言罷,拱手行禮,随即重重磕頭:
“我崔帏之如今當着京城百姓的面發誓,我崔帏之今後,非喬雲裳不娶。将他娶進門後,不納侍妾,不娶偏房,更不設外室,今生今世唯愛喬雲裳一人。若有二心,就讓我天打雷劈,人頭落地,不得好死!”
話音一落,滿場寂靜。
喬滿垂頭,看着跪在他腳下的崔帏之,片刻後,他緊皺的眉心微微松開,怒意熄滅,變成了無可奈何:“三年?”
“對,三年。”崔帏之說。
“好,我就與你立下這三年君子之約。”喬滿說:
“若三年之後,你無法在京城中混出個人樣來,依舊靠着祖上的蔭蔽渾噩度日,不問前程,我便将雲裳嫁給旁人,你不得阻攔!”
“好。”崔帏之按住躁動的喬雲裳,點頭:“我答應。”
喬滿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崔帏之和喬雲裳,随即甩袖,大踏步地離開了。
圍觀衆人間沒有熱鬧可看,也漸漸散去。
喬雲裳将崔帏之扶起來,一邊落淚,一邊哽咽道:“你怎麽來了?”
“聽說你出事,就來了。”崔帏之順勢站起來,看着喬雲裳通紅的眼睛,心疼地伸手撫去:
“別哭了,對眼睛不好。”
喬雲裳吸了吸鼻子,最後将臉埋進崔帏之的胸膛。
崔帏之順勢摟住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對不起。”
他頓了頓:“.......讓你受委屈了。”
喬雲裳搖了搖頭。
奇怪,不知為什麽,原本還不覺得委屈,崔帏之一開口哄他,他便委屈了。
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沾濕了崔帏之的掌心,都被崔帏之耐心地用手帕擦去:
“不哭了,啊,不哭了。”
他說:“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以後不會了。”
喬雲裳哽了一下,隔着朦胧的淚眼,看着崔帏之,啞聲道:“那個三年之約.......”
“嗯,緩兵之計。”崔帏之說:“先哄好你爹再說。”
喬雲裳聽到是緩兵之計,登時急了:“那三年之後........”
“三年之後,我會混出個人樣來的。”崔帏之捧起喬雲裳的臉頰,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的面紗,看着面紗下的紅腫,心疼的直皺眉:
“你爹下手也太重了。”
“那你可不能食言。”喬雲裳看着崔帏之不緊不慢的模樣,有些着急,顧不得臉上的傷,握住崔帏之的手腕:
“你說好的,要掙個好前程來娶我的,不能說話不算話,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爹爹把我嫁給別人.........”
“會說話算話,也一定會娶你。”崔帏之笑,随即又落下嘴角,給喬雲裳戴好面紗,自言自語道:
“早知可以見你,我就把那春日散帶來了。”
“.......春日散?”喬雲裳不解。
“嗯,一種敷臉的藥,我自己試過了,可以淡疤美顏。”崔帏之隔着額飾,指尖撫摸着喬雲裳的額頭,随即低下頭,在他眉心親了親:
“放心吧,相信我,傷疤一定會好的。”
他停了片刻,看着喬雲裳因為含着淚水而晶亮的眼睛,不由得放緩了聲音,像是怕吓到他一般,一邊将他摟進懷裏,一邊在他耳邊輕聲安撫道:
“前途........也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