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西北望
第23章 西北望
聽着皇帝分不清喜怒的話, 崔帏之跪在地上,一臉茫然地看着梁帝。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
見狀,喬雲裳心裏着急, 撩起裙擺就要跪下,被梁玉卿伸手攔住,輕輕搖了搖頭, 淺唇微動, 正要說些什麽。
然而, 還沒等他吐出一個字,忽聽另一個人開了口, 嗓音惶恐中帶着些許緊張,又不得不強作鎮定, 因此聲線發顫, 說到一半斷了半秒,才勉強說下去,
“陛下, 此時錯在草民.........和崔世子無關。”
梁玉卿猛地回過頭, 頭頂的金步搖流蘇卷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連帶着耳邊的白玉耳墜也極大幅度地晃起,他整個人大踏步上前, 用力踹了一腳江錫安:
“賤民, 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
他皺緊眉頭:
“來人!把這個賤民給本宮帶下去!”
江錫安:“可......”
他話還未說完, 就有兩個侍衛聽令上前,拉住他的兩只胳膊, 就要将他拖走。
“等等。”一旁站着一直未曾開口的太子忽然開了口:
“父皇,這件事錯不在崔世子。”
他一展折扇, 慢條斯理,
“父皇你在馬車裏有所不知.......是江錫安的馬受了驚,沖向崔世子的車馬,崔世子危急之下,才會冒險一人駕駛兩輛車馬的。”
崔帏之眼神微動,仰頭看着太子,沒有說話,也沒有急着為自己辯白。
“可江錫安的馬也不可能是無緣無故地受驚,肯定是有隐情。”
眼看着太子話鋒一轉,讓遭殃的人從崔帏之變成了江錫安,梁玉卿登時急了,跪在梁帝腳邊道:
“父皇,故意驚馬之人無視父皇的安危,其心可誅。兒臣請求清查武場,将驚馬之人找出來。畢竟冤有頭債有主,總不好牽連無關之人。”
梁帝目光沉沉地看着閉嘴不語的崔帏之,片刻後沉默着點了點頭。
他暈車之症比梁玉卿嚴重多了,當下臉色煞白,頭暈目眩,胃裏翻江倒海,看起來多說一句話就要嘔吐,皇後和成貴妃連忙扶着他,到陰涼處坐下,給他端上涼茶。
因為梁帝沒有開口讓崔帏之和江錫安起來,所以崔帏之和江錫安一直跪着,沒有起來。
武場地面石子和沙子多,摩擦着皮膚,跪一炷香,膝蓋就開始痛了。
崔帏之常年被崔明殊罰跪,已經練出來了,倒也不覺得怎麽樣,還能堅持,但江錫安就有點受不住,臉色難看的很,垂着頭,忍着頭頂太陽的暴曬。
喬雲裳坐在梁玉卿的身後,看着被曬得有些蔫兒的崔帏之,半晌有些坐不住,不顧姜乞兒的阻攔,上前幾步,跪在梁帝身邊,俯身行禮:
“陛下。”
他說:“中午太陽毒辣,在未能确定驚馬行兇之人是誰之前,可否讓草民為崔世子和江公子撐傘?這樣一來,既能讓崔家對陛下心存感激,更能彰顯陛下心胸寬廣,以仁德明理治天下。”
梁玉卿忙道:“雲裳說的有道理.......父皇,你就允了吧。”
梁帝閉着眼睛,任由成貴妃給他按摩着太陽穴,聞言眼皮都沒擡起,沉默了許久,久到喬雲裳都跪的腰酸背痛的時候,他才輕輕揮了揮手,表示默許。
喬雲裳見狀,趕緊起身,從侍從的手中接過傘,抱着匆匆跑下涼臺。
他小跑着來到崔帏之面前,用力喘息幾下,才站穩。
崔帏之被太陽曬得眼睛都要睜不開,蔫了吧唧地錘了錘腿,感受到一陣清涼之意逼近他,緊接着,淡淡的陰影就投到了他的身上。
他動作一頓,疑惑地擡起頭,燦金色的圓潤瞳仁裏倒映出喬雲裳臉上被風吹起的面紗,情不自禁一怔:
“娘子,你怎麽來了?”
“給你打傘,”喬雲裳也顧不得雙兒和男子有別,顧不得涼臺上還那麽多人看着,從袖口裏掏出帕子,擦了擦崔帏之的額頭,随即撐開傘,舉到他的頭頂,為崔帏之落下一處清涼:
“我陪你。”
“這裏太熱了,風沙又大,娘子你回去吧。”
崔帏之忍不住勸:
“娘子,你體弱,受不住的.......回去吧。”
喬雲裳沒理他,往前走了幾步,站到崔帏之面前,替他擋去迎面而來直射眼睛的陽光,随即用力舉起傘,讓傘的陰影落在崔帏之和江錫安的身上。
武場上風沙大,将喬雲裳的傘吹的左搖右擺,幾乎要将其掀翻,喬雲裳用力抓住傘柄,咬緊牙關站着,不肯移動分毫。
他束腰的淺紅色腰帶随着風沙揚起,撲到崔帏之的臉上,崔帏之下意識眯起眼,仰頭看着喬雲裳,片刻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碰了碰吹到他面前的腰帶,用指尖輕輕地攥住。
“報——陛下!臣方才在江錫安所駕的馬蹄裏發現了一枚釘子。”
一個禦前侍衛掌心捧着一個小小的鐵釘,放到梁帝的面前:
“陛下請看。應該就是這匹馬不小心踩到了釘子,才會受驚,失控之下沖向陛下的馬車。”
“好好的武場,怎麽會有釘子!”梁帝勃然大怒:
“朕一早就說過朕回來,還敢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放一些髒東西進來!好,很好!你們一個個的,是不是根本就沒把朕放在眼裏!”
天子一怒,所有人都紛紛跪下,誠惶誠恐* 道:
“陛下息怒!”
梁帝将手中的辣陽綠翡翠珠串丢到桌上,發出砰的一聲響,胸膛急劇地起伏着,鼻子裏噴出艱難的喘息聲,一下重過一下。
過了幾秒鐘,跪着的人群裏忽然傳來一聲低語:
“父皇,你說,會不會是這個崔帏之明知你要來,所以故意在武場放了一枚鐵釘,讓江錫安的馬車受驚,他好趁機在陛下面前表現一番,得到父皇的賞賜?”
梁帝的眼睛眯了起來,沒有說話。
三皇子不愧是最近最受寵的皇子,方才所言,幾乎要說到了梁帝的心坎上。
梁帝生性多疑,一方面是懷疑有人要故意害他,一方面又懷疑害他的人是剛才表現很好的崔帏之。
可現在武場人多眼雜,誰都有可能在江錫安駕車的路線上放鐵釘,不一定就是崔帏之.......但也有可能是崔帏之。
三皇子看着梁帝明顯有些相信的神情,眼珠一轉,膝行上前幾步,來到梁帝面前,低聲道:
“父皇.......不如将那崔帏之抓來嚴刑拷打一番,若他招了,就說明驚馬的幕後真兇是他,若他不招,就說明他沒有做這件事,也恰好證明了他的清白。”
“不可!”姜乞兒聞言急了:
“陛下,崔帏之可是您特設親封的世子,身份尊貴,如何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随意用私刑拷打?”
“姜公子的意思是,崔帏之的命比父皇的命要更重要?!”
三皇子眼一橫,看了一眼姜乞兒:
“是也不是?!”
“我.......”姜乞兒正想辯解,就被梁帝沉聲打斷:
“行了......讓崔帏之和江錫安過來。”
“.........是。”
三皇子沒有達到目的,瞪了姜乞兒一眼,随即轉過頭,不耐煩地對着手下人揮了揮手。
手下人領命而去,快步來到武場中央,叫崔帏之和江錫安前去觐見。
梁帝看見崔帏之起來的時候,還差點絆了一跤,要不是喬雲裳及時扶了他一下,他當即就能摔個狗吃屎。
不對......
梁帝倏然眯了眯眼。
只見這崔帏之絆了一跤後,就借着倒下的動作摟住喬雲裳的細腰,不着痕跡地将喬雲裳攬進懷裏,埋頭在喬雲裳的脖頸上用力吸了一口氣。
做完這一連串的動作後,崔帏之才裝作無辜的模樣擡起頭來,在喬雲裳關心的眼神中,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喬雲裳看他的時候,他便疼的呲牙咧嘴,喬雲裳轉過頭去為他打傘的時候,他就順勢伸手摟住喬雲裳的肩膀,半幅身體靠在喬雲裳身上,活像離了喬雲裳就不會走路了一樣。
梁帝:“...........”
他看着崔帏之摟着一無所知的喬雲裳,來到他面前,老老實實跪下:
“陛下。”
“嗯。”梁帝說:“跪的舒服嗎?”
“跪着怎麽能舒服,陛下你來試試。”崔帏之大逆不道地說完這句話後,又及時話鋒一轉,在梁帝發火之前,老實巴交地問:
“陛下你還生氣不?還生氣我繼續去太陽底下跪着。”
梁帝都不是生氣,是無語了:
“你把朕當成不講道理的潑婦了嗎?”
“陛下,當今不少女婦也能讀書明理,陛下何必一時生氣而說這話,好似天下男子就各個是好的,沒有不講道理的人似的。”
崔帏之重點錯:“陛下若是生氣我沒有駕好車,打我一頓就是了。”
“朕這是生氣嗎?!”梁帝一拍桌子,惹得崔帏之腦袋一縮:
“朕還不是以為你......”
他看着崔帏之懵懵的模樣,一時間不确定崔帏之到底是裝的還是就是真傻,沉着臉色看了崔帏之許久,也沒有開口。
一旁的梁玉卿看着陪跪在側的江錫安臉色蒼白的模樣,心中焦急,指尖掐入掌心,片刻後才裝作憤怒道:“崔帏之,你別裝傻!你說,江錫安駕車路線上的鐵釘是不是你放的?”
“啊?啥鐵釘?”崔帏之一愣:
“我沒事往他駕車路線上放鐵釘幹啥?”
“自然為了驚馬之後,能好好在父皇面前表現一番!”梁玉卿心裏祈禱着崔帏之最好想到解釋的辦法,不然江錫安少不得陪他挨罰,崔帏之皮糙肉厚挨打沒事,江錫安的手還是要寫文章的,要是傷了可怎麽好:
“是也不是?”
“啊......”崔帏之被罵的一愣一愣的:
“你這說的好像有點道理哦。”
梁玉卿:“........”
傻子,快點反駁我啊!
他惡狠狠地瞪着崔帏之,就在焦心之間,一旁的喬雲裳忽然說話了:
“陛下,草民覺得,崔世子不會在江錫安的行車路線上放鐵釘。”
“哦?這是為何?”梁帝轉頭,看向喬雲裳。
“回陛下,國子監內門禁森嚴,平日裏監生出入,都需要登記。而鐵釘稀少,需要到特定的鋪子去購買,陛下可以去查一查進出大門的登記表,昨日到今日之間,崔帏之到底有沒有出門購買鐵釘。也可以去京城各大鐵鋪去問一問那裏的掌櫃,有沒有見過崔帏之。”喬雲裳說。
“萬一他是早就買了的呢?”三皇子問。
“陛下,您是昨日才說要來武場的,崔帏之在昨日之前,怎麽可能未蔔先知,事先買好鐵釘?”
喬雲裳頓了頓,片刻後又道:
“而且崔帏之要是真的能聰明到大費周章想出這個複雜的計謀來欺騙陛下,讨要賞賜,他也早就會料想到自己也許會引起懷疑,應該會事先就編好一套說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傻愣愣地跪在地上,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甚至還覺得帝姬的話有道理,給自己再增添一層嫌疑。”
言下之意就是,崔帏之的智商,還遠沒有到梁帝能想到的那個程度。
梁帝:“..........”
他默了默,又轉過頭,看着眼神清澈還透着隐隐的愚蠢的崔帏之,心中的疑心,一點又一點地被喬雲裳打消下去。
他大拇指輕輕摸索着珠串,片刻後偏頭去看崔帏之:“崔帏之,你有什麽話說?”
“呃......”崔帏之小心地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梁帝,撓了撓頭:
“陛下,雖然我現在還是不懂你為啥生氣.......但是你生氣肯定有你的道理吧,我爹說了,君對臣,罰也是賞,我作為臣子不該多嘴,所以陛下想賞我還是想罰我,臣都沒意見的。”
他頓了頓,又重重磕頭道:“不過江錫安身體不好,受不得罰,他日後還要提筆,陛下可不可以不體罰他,讓他去掃掃地刷刷馬桶就好了。”
梁帝無語:“到底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話都給你說完了是吧?”
崔帏之嘿嘿一笑,小傻狗似的:
“當然您是皇帝啦,我怎麽可能當皇帝,我這麽笨。”
梁帝瞟他一眼,随即擡起了手。
崔帏之膝行過去,低下了頭。
梁帝拍了拍他的後腦勺:
“這次就饒過你一回。”
崔帏之“哦”了一聲:“那江錫安.......”
“他在烈日下跪了幾個時辰,也夠了。”
梁帝嘆氣說:
“鳳卿,你晚些派人去查一查,究竟是誰在武場內放的鐵釘。”
話裏話外的意思,是相信崔帏之是清白的了。
喬雲裳緊抓帕子的手微松,繃緊的後背也微微塌下,緊張的情緒散去,理智回歸,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汗濕了。
他看了一眼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還傻呵呵地吃梁帝遞給他的桃花酥的崔帏之,心想這傻狗怎麽什麽都吃,也不怕桃花酥裏有毒。
........說不定他小時候就是吃了有毒的桃花酥,把腦子吃壞了。
喬雲裳想。
得想辦法提醒他一下,讓他別太張揚,免得被人盯上。
下午考射箭。
崔帏之下午換了一件黑色灑銀紋的短打,在黃昏下仿佛有銀河流淌在他身上,曜黑的腰帶勾勒出他勁瘦的腰身和挺拔筆直的身材,他低着頭調試弓,腦後用藍色繡合歡長緞帶紮起的潑墨般的高馬尾随風飄散,灑落幾縷在肩膀上,襯得臉皮愈發白淨隽秀。
喬雲裳悄然走到他身後,伸出指尖,将他落在肩膀上的發帶放到腦後。
崔帏之沒料到他會出現,吓的一抖,瞪圓眼睛回過頭,見是喬雲裳,才收了瞳孔裏的警惕,朝喬雲裳殷切地抖着耳朵搖尾巴,就差沒繞着他轉了:
“娘子,你怎麽來了?”
“來提醒你一件事。”
喬雲裳皺眉:“驚馬之事,表明你已經被人盯上了,雖然不知道那人是誰,你也還是小心一點為好。”
“哦........”崔帏之說:“娘子是想讓我低調些行事嗎?”
“對。”喬雲裳說:“你射個中規中矩便罷,別太突出了。”
“哦.......”崔帏之說:“知道啦。”
他拍了拍胸脯:“你瞧好吧!”
喬雲裳:“.......”
怎麽他這樣,他反而更不放心了呢?
喬雲裳心中還是忐忑,又叮囑了幾句,直到考試快要開始了,他才離開。
“預備——”
掌教站在箭靶不遠處,視野盡頭全是一字排開的監生,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直到目光裏那那紅色的小旗子從掌教的手中重重落下:
“射——”
崔帏之拔出劍簍裏的箭,對準箭靶。
這點距離,崔帏之閉着眼睛都能射中紅心,但他剛想動手,又想到喬雲裳的叮囑,拉弓的手情不自禁地一頓。
咳......要怎麽才叫低調呢?
崔帏之瞄準紅心,猶豫半天,不知道該怎麽下手。
而一旁的監生已經射出去好幾支了,好多人不是射的九環就是十環,涼臺上的梁帝一行人看着崔帏之久久不動手,甚至還放下了箭弓,低頭看地面,心下不由得泛起嘀咕來。
“這崔帏之........該不是不會射箭吧。”三皇子幸災樂禍,側過身看着喬雲裳,意有所指道:
“這人平日裏鬥雞走狗,不務正業,如今在考場上原形畢露,真是丢臉。”
“.........”喬雲裳沒有理他,只是将視線投向崔帏之,全神貫注地看着遠處那個挺拔少年的背影。
許久,就在那些監生最後幾支箭都快要射完的時候,崔帏之才重新擡起頭來,看着不遠處的箭靶。
雲裳說的不要太惹眼,應該就是随便射的意思吧,可以不用在意成績的。
思及此,崔帏之重新從箭簍裏拿出弓箭,對準了箭靶。
“嗖——”
他射箭的速度特別快,幾乎是剛射出一支另一支就跟上了,眨眼之間,原本落後于衆人的他背後的箭簍很快就空了。
在他最後一支箭射出的時候,兩柱香剛好燒完,掌教見狀,喊了一聲“考試時間到——”,言罷,便有人上前,将箭靶擡到梁帝所坐的涼臺前面,開始報環數。
崔帏之一臉無所謂地跟在衆監生後面等着報成績。
“曹程,七十九環——”
“江錫之,八十六環——”
“崔帏之——崔帏之——”
梁帝前面聽的好好的,聽到後面念到崔帏之的成績的時候卡住了,不由得疑惑:
“崔帏之幾環。”
“回陛下,這——”掌教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心地看了一臉梁帝,道:
“崔世子只射了五十六環。”
“這麽差?”梁帝臉色微變。
“是,但——”
掌教猶豫地看了一眼百無聊賴的崔帏之,想了想,随即側過頭揮袖,讓人把崔帏之射的箭靶擡到梁帝面前:
“——您還是先看看他射的是什麽吧。”
梁帝聞言,身子一頓,忍不住好奇。
他換了一個姿勢,眯起眼睛,探身往前看去,定睛一看,只見那箭靶淩亂地射着十支箭,看起來雜亂無章,但仔細看,這個形狀卻是——
一個非常标準的愛心。
梁帝:“..........”
他被這個愛心雷了一道,下意識擡頭看崔帏之,只見崔帏之也正擡頭看向涼臺,但是卻沒看他,而是在看喬雲裳。
他原本站沒站樣,二流子似的眼睛亂飄,但一見喬雲裳也在看他,就立刻站直,随即擡起雙手,舉過肩膀,手臂努力圈出愛心的形狀,放在頭頂,對着喬雲裳傻笑。
喬雲裳:“..........”
在除三皇子外衆人揶揄的視線中,他羞恥且顫抖着伸出手,随即一把用掌心捂住了臉。
——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
梁帝:“.........”
他氣笑了:“崔帏之!”
“臣在!”小傻狗還以為自己隐藏實力隐藏着很好,蹦蹦噠噠地上前:
“陛下!叫臣幹嘛!”
“你射的是什麽玩意,重來!”梁帝怒:
“重射!”
“啊........”崔帏之傻眼:“要重射?”
梁帝按了按太陽穴,閉着眼睛,“汪福來。”
“奴婢在。”一旁的太監躬身道。
“去找三枚銅板。”梁帝倏然睜開眼,看着崔帏之:
“要是射不中,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崔帏之:“.........”
他肩膀一聳,蔫頭耷腦地往武場中間走去。
不遠處的太監尋來銅板,小碎步地往前跑了幾步,随即伸出手,用力将那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銅板扔到空中。
所有人的心都下意識提了起來。
崔帏之他.........能射中嗎?
就在喬雲裳膽戰心驚間,崔帏之已經拉開弓箭,對準空中散亂的銅板,随即鎮定自若地松開了手。
一支穿雲箭割裂空氣,如同蘇醒的獅子一般,張狂着朝空中撲去,在那一瞬間,喬雲裳似乎還聽到了嘶吼聲,下一秒,那支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箭身利落地穿過三個銅板,箭頭随即牢牢地釘在了不遠處的箭靶紅心上。
箭羽微微顫動,好像還能聽見銅板碰撞在一起的響聲。
喬雲裳恍惚一陣,還未反應過來,耳邊已經驟然爆發出一陣陣叫好聲。
饒是平日裏與崔帏之再不對付,那些監生見到如此激動人心的一幕,也不由得紛紛鼓掌叫好起來。
崔帏之手指擦了擦鼻子,不是很好意思,用餘光看了喬雲裳一眼,随即驕傲地挺起背。
在旁人眼底,活像是求偶的公孔雀,渾身開屏。
“好!”梁帝也不由得舒眉,不住點頭:
“這才是我大梁男兒該有的模樣。”
“是.......”喬雲裳後背已經在替崔帏之汗流浃背了:
“陛下,今日天色已晚,黃昏武場風大,要不今日就到這裏........”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麽能就這麽回去。”梁帝已經到了興頭上,手中的珠串一晃,示意王福來上前:
“用黑布蒙住崔帏之的眼睛,讓他再射。”
喬雲裳:“.........!”
崔帏之的眼睛被拇指寬的布條蒙住,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薄唇,顯得他唇紅齒白,下颌線棱角愈發分明。
他一個人站孤零零地在武場上,手中拉着箭弓,不明所以。
天色已暮,傍晚的風吹了起來,草木摩擦,發出窸簌的響聲。
江福來不知從何處尋來三片巴掌大的綠葉,沖着崔帏之道:
“崔世子,陛下有令。”
他離崔帏之離的有些遠,聲音被風聲扯緊,故而不得不大聲說話,以免崔帏之聽不到:
“陛下說,今日你若是三箭射中這三片綠葉,便許你一個願望;若是射不中,就準備挨板子,治你一個驚馬之罪!”
言罷,他還沒等崔帏之回答,就松開了手。
手中的綠葉輕如蟬片,随風飄揚,呼的一聲,便打着旋兒,沖上了雲天。
崔帏之側過頭,努力分辨着風聲,腦後的發帶被風吹起,獵獵作響。
片刻後,崔帏之抿了抿唇,随即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指尖勾住箭簍裏的一支箭,緩緩搭在弓上,肩膀微微打開,後背挺直,手背繃緊,突出了淡青色的筋脈。
拉弓,對準
——射。
他的動作毫不猶豫,幾乎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在箭離弦的那一刻,在場包括值守維護皇帝安全的禦林軍,都短暫地走了一會兒神,和衆人一起,将視線緊緊落在了崔帏之脫弓的箭靶上。
那箭如同流星一般,白色的箭羽微微顫動,在粉紫的暮色中擦出一條漂亮的抛物線,片刻後,嗖的一聲——
精準地命中了逃離的第一片綠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