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布魯托蒼白着臉委頓在地,激光槍脫手，脖頸處留下大片青紫，每咳嗽一聲都會帶來劇烈疼痛。
“咳咳……你們,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他強撐着發出聲音，臉頰覆上一層鱗甲,青黑色,表面十分粗糙，像是穿山甲的外殼。
谷緒沒有理會他,彎腰覆上獨角獸的脊背。
圍繞着他的指尖,細密的紋路浮出雕塑表面,迅速蔓延至整尊獨角獸,結成縱橫交錯的網,裂痕中溢出微光。
光芒持續增強,龜裂聲随之傳來。
獨角獸整體碎裂，石皮層層向下剝落。眨眼時間，雕塑四分五裂，只留下光禿禿的金屬底座。
這一幕吓壞了布魯托。
他大張着嘴巴，覆蓋鱗片的臉頰頻繁抽搐,看向谷緒的目光充滿驚恐,如同面對傳說中的星獸。
黑發少年撚起一撮石粉,幹燥的顆粒順着指縫流淌,在地上積了一小堆。
至親的禮物，滿含祝福和情感。記憶充盈着溫暖,卻被貪婪和無恥玷污。
背叛者必須付出代價。
不會有任何機會逃脫，他向逝去的靈魂發誓。
強大的精神力震蕩室內,掀起一陣狂風。堆積的石粉揚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少許顆粒撲落到布魯托的臉上,嗆入他的口鼻，咳嗽聲再次響起。他因喘不過氣感到恐懼，臉上的鱗片大面積生長，很快覆蓋整個肩膀和兩條手臂。
等咳嗽聲告一段落，嚴珣邁步走上前，柔和的聲音如清風拂面，卻讓布魯托全身發寒。
“布魯托鎮長，我需要借用你的飛船。”
“我沒有飛船……”
“不，你有。”
嚴珣微微彎腰，微笑的面容映入布魯托眼底。
月光落入室內，銀亮的發絲浮現冷輝，發尾輕揚，如同死神手中的網，迷亂世間靈魂，禁锢所有生命。
“你要借出飛船，并出具身份證明。我承諾不傷害這座小鎮中的任何一人，也不會揭露你走私的罪證。”
布魯托猛然擡起頭，遲疑片刻，硬着頭皮說道：“不，走私是無稽之談。我沒有船，也不會出具證明。”
“你會的。”
銀發男人站在月光下，光輝萦繞着他，聖潔而典雅。
他輕輕打了個響指，精神力牽引數縷白光，盡數沒入布魯托額心。
嚴珣的聲音愈發柔和，循循善誘，使布魯托無法抵抗。他的大腦陷入混沌，很快失去思考能力，淪為一尊提線木偶。
“布魯托鎮長，完成這件事很簡單，難道不是嗎？”
“是的。”
布魯托表情木然，目光呆滞。
驚恐、懼怕和遲疑消失無蹤，他完全被精神力操控，忠實完成嚴珣的每一個指令。
“簽署文件，然後，帶我們去藏匿飛船的地點。”
“是。”
布魯托站起身，跨過地上的激光槍，走向緊閉的房門。
覆蓋鱗片的手指壓上門板，咔噠一聲，門鎖開啓，他拉開房門進入走廊。
宅邸三層只有兩個房間，一條走廊貫穿樓層，左側的門通往布魯托的卧室，右側則是他的書房。
走廊盡頭有環形階梯，直接通向一層，并不與二層連通。
腳步聲在黑暗中響起，壁燈逐次點亮，照出腳下的路以及挂在牆上的畫像。
布魯托走在前方，忽略他空洞的雙眼，與常人毫無區別。
嚴珣和谷緒走在他身後，借燈光看清畫像，每一幅都是等人高，畫中人長相類似，穿着的服飾五花八門，越靠近書房越是古早，最早能追溯至十一區初創時。
其中有兩幅十分特別，畫像中的人物全身覆蓋鱗片，嘴巴向前凸起，嘴唇很薄，縫隙間是鋒利的牙齒。
他們是布魯托的祖先，一代又一代統治着契卡地區。
布魯托停在書房門前，在門板上按下掌紋。
門頭垂下一只監視器，紅光掃描他的瞳孔，确認是鎮長本人。
“通過識別。”
機械音十分甜美，與監獄中有天壤之別。
布魯托走進室內，監視器回升至原處。房門大敞着，并不阻攔嚴珣和谷緒進入。
書房內十分寬敞，鋪有一張暗色地毯，吸納腳步的聲音。
金屬書架緊貼兩面牆壁，辦公桌夾在書架之間。桌面十分淩亂，許多文件雜亂擺放，有的已經處理完畢，有的尚在處理中，上面不見鎮長的署名。
布魯托拉開高背椅在桌前坐下，依照嚴珣的要求書寫文件。
“賞金獵人，來自巨星外。”
“在十一區交易，身份經過審查，真實可靠。”
文件的內容正式有效，在鎮長署名後錄入通訊器，遇到安全人員可以當面出示，完全經得起推敲。
布魯托的效率極高，短短幾分鐘時間，僞裝身份的文件就簽署完畢。
嚴珣逐一翻閱過，抽出一份遞給谷緒：“這是你的。”
“賞金獵人？”
“目前最合适。”
十一區有大量外來人員，邊境小鎮的流動人口接近四位數，其中以賞金獵人居多。
這些人來自不同星系，不同種族，是不折不扣的星際游民。他們時常游走在灰色地帶，遇到麻煩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為确保自身安全，僞裝是必不可少的技能。
“僞裝外貌，行蹤隐秘，只有賞金獵人符合要求，多數時間不會遭到懷疑。”嚴珣指了指谷緒手上的文件，進一步解釋道。
“我明白了。”
之前使用的通訊器來自監獄，在下船之前就已經關閉，全部留在了船艙裏。
谷緒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他需要新的通訊器。
“雲霁去見中介商，應該會有好消息。在那之前，需要保存好這些文件。”嚴珣将文件折疊起來，收入外套的口袋。
兩人說話時，布魯托背對落地窗起身，目光依舊呆滞，表情一片木然。月光落在他身上，鱗片的紋路清晰可見，與走廊中的祖先畫像有八分相似。
小鎮中，雲霁和伽羅來到唯一夜間營業的商店，與萊格四人不期而遇。
雙方同時停下腳步，堵住了進入商店的大門。
雲霁和伽羅有些驚訝，沒料到還有囚徒能夠出逃。
萊格四人滿心警惕，不自覺攥緊拳頭。在他們看來，遇上這兩個瘋子不比撞見追捕的家夥好上更多。
叮咚。
門內傳來聲響，挂在門前的大喇叭傳出聲音：“買東西進來，不買就離開，別堵在門前影響我做生意。”
這道聲音粗噶難聽，像是用砂紙摩過嗓子，對耳朵簡直是一種折磨。
“沼澤星人。”伽羅用小指掏掏耳朵，搖晃兩下腦袋，不滿地抱怨一聲。
雲霁嘴上沒說什麽，卻也皺了下眉。對五感敏銳的羽蛇來說，沼澤星人的大嗓門實在難以忍受。
他從容收回視線，沒有再關注萊格四人，先一步推開店門和伽羅走了進去。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後，萊格和裏昂對視一眼，心中升起一股擔憂，有些猶豫不定。
安娜仰望屋檐下，認出那個粗糙的大喇叭，只生長在沼澤星的獨特物種，既不是植物也不是動物，只有原住民能夠馴服。
“要進去嗎？”豹女詢問獨眼獅人，随即看向萊格，征詢兩人意見。
至于南希，她一路上保持沉默，鮮少會主動開口。安娜了解她的狀況，非必要也不會打擾她。
“我們找遍了小鎮，這是唯一一家還在營業的商店。”如果可以地話，萊格很想調頭就走，立刻遠離裏面的兩個人。奈何現實擺在眼前，他們只能在這裏補充物資。
“快點買完東西，不做多餘的事情，應該沒有大問題。”裏昂擡手按住萊格的肩膀，粗糙的手指用力握了握，既是在安慰對方，也是在說服自己。
“那好吧。”
三人達成一致，南希仍舊沒有意見。
一行人做好心理建設，由裏昂推開店門，魚貫走進了這家商店。
從外部看，商店的建築有些破敗，牆皮斑駁脫落，窗戶顏色不統一，門板上遍布劃痕，連屋頂的煙囪都充滿歲月的痕跡。
走進商店內，則變成另一種景象。
雙層小樓明亮寬敞，一層和二層完全打通，成排的貨架占據地面，頂部直通天棚，貨架中間僅有小路穿行。
一個不起眼的櫃臺立在角落，店主卡巴站在櫃臺後。
他是典型的沼澤星人，身高不足一米，深灰色的皮膚粗糙堅韌。四肢粗斷，分別長有六只腳趾和手指。頭頂一對招風耳，兩眼間距緊湊，鼻孔上翻，嘴巴格外大，不做表情時還好，一旦出現表情，例如笑容，樣子會十分可怕。
萊格四人走進店內時，雲霁和伽羅已經消失在貨架後。
店主完全不擔心貨物的安全，每只貨架都來自沼澤星，和門外的喇叭一樣，介于植物和動物之間。
如果發現有人偷竊，妄圖不付錢帶走商品，所有的貨架會同時蘇醒，變成可怕的殺戮機器，将這些家夥咬碎吞噬。
卡巴的商店開業數十年，迄今沒有一個竊賊能活着走出去。
萊格四人清楚沼澤星人的秉性，匆匆向店主致意，随後一頭紮進貨架之間，尋找他們急需的物品。
“通訊器，武器，還有武器配備的能量石。”
“這裏有大麥，可惜沒有小麥。”
“有腌肉嗎？”
“沒有，只有罐頭。”
四人穿過一排排貨架，懷中全部抱滿，堆高的罐頭很容易遮擋視線。
“我懷念運輸機器人。”
“少抱怨一些，快點搬，我們要盡快回去。”
安娜終止裏昂的抱怨，開始認真數起晶幣，确保能買下全部貨物。
在他們挑選商品時，雲霁和伽羅已經站到櫃臺前，手中是幾只通訊器，還有商店裏最好的激光槍。
“這個數。”卡巴伸出五根手指，然後又比劃出兩根，“不能再少了。”
雲霁點點頭，認為這個價格并不過分。
他向伽羅示意，後者提起一只鼓鼓囊囊的口袋，砰地一聲放到櫃臺上。
“這是什麽？”卡巴不解地站在椅子上，兩只小眼睛裏閃過懷疑的光，“你們難道想不付錢？”
他話音剛落，商店內的貨架就開始危險晃動，從底部長出細長的藤蔓，毒蛇一般卷向櫃臺。
“當然不是。我建議你打開它，一定會感到滿意。”雲霁推了推臉上的鏡片，不慌不忙指向口袋。
“是嗎？”卡巴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扯開袋口的系繩。
袋口松脫，布料直接滑落，露出裝在裏面的酒瓶。
瓶身透明像是晶石，瓶口壓入木塞，能清楚看到裏面的液體，質地有些粘稠，絕對不是水。
“這是？”
“蟲族的甜酒。”雲霁拿出一瓶酒晃動幾下，拔出瓶塞，瓶口冒出豐富的氣泡，“你可以嘗試一下，品質絕對有保證。”
卡巴的眼睛頓時亮了。
他迫不及待地抓過酒瓶灌下一口，久違的滋味充滿口腔，滑入喉嚨，繼而流淌入胃中。
卡巴滿足地喟嘆出聲。
“的确是好酒，你們可以用這個付款。”他立刻就要搬走酒瓶。
“等等。”雲霁壓住卡巴的手，聲音不緊不慢，卻充滿了壓迫力，“通訊器和激光槍可不值這樣的高價。”
卡巴被對方控制住，并不感到驚慌。他咧開嘴，現出滿口鋒利的獠牙：“那麽，尊貴的客人，你還需要些什麽？”
“一條航路，一個安全的港口，能穿過十一區不被盤查。”
“這有些難。”
“我相信你有辦法，聰明的店主，貪婪的卡巴。”
意識到對方摸清了自己的底細，沼澤星人眯起眼睛，嘴角不斷拉開，一直裂到耳垂，樣子十分可怕。
“好吧，我的确想要這些酒，可以滿足你的要求。”
兩人達成交易，雲霁記錄下卡巴給予的信息，随後拿起購買的貨物向店主告辭，轉身離開了商店。
他與伽羅經過時，腳下的藤蔓迅速回縮，悉數消失在貨架下，讓出通向店門的道路。
卡巴目送兩人離開，目光閃了閃，壓下窺探的念頭，利落将酒瓶搬到櫃臺下。
看向走過來的萊格四人，見到他們懷中高高摞起的貨物，他重新揚起笑容：“尊貴的客人，你們已經選好了？”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他又能大賺一筆。
獸人立刻抖了抖，連蟲族南希都感到不自在。
他們寧可這個沼澤星人一直板着臉。
老天，他的笑容實在過于吓人，能讓最勇敢的獸人陷入惡夢。
商店外，雲霁和伽羅快步穿過街道，照計劃去往小鎮中心。
兩人中途遇到艾德利亞，然後是白岩。他們負責在鎮子裏打聽消息，收獲相當不菲。
“無論鎮民還是外來者，都對沙漠中的事一無所知。喻非應該還沒有上報。”艾德利亞容貌姣好，高挑纖瘦的外表讓他看起來不具威脅性，出現在酒館裏，很容易打入人群套取情報。
“他們在談論星盜。”白岩補充道。他的聲音有些冷，臉上沒什麽表情，藍色的眼睛異常深邃。
“星盜？”
“不久之前，一夥星盜秘密潛入巨星，把追捕的人耍得團團轉。第一區發出通緝令，懸賞巨額晶幣。根據賞金獵人之間的消息，他們最後出現在十一區，至于現在在哪裏，尚且無人知曉。”
“一夥星盜，巨額賞金？”伽羅瞪大雙眼，感到不可思議，“第一區已經如此堕落，連幾個星盜都抓不到，還要發出懸賞？”
“天曉得。”艾德利亞聳了聳肩，翠綠的眼睛浮現一抹陰翳，語氣中滿是嘲諷，“自從艦隊總指揮去世，第一區就每況愈下。安德烈當政之始，議員們就忙着争權奪利，整日裏鬧得烏煙瘴氣。就算是帝政末代也少見這樣的混亂。通過政變和陰謀上臺的家夥注定會遭到反噬。”
“可惜嚴珣沒能殺了他。”伽羅低聲嘟囔着，被一只頭壓住頭頂，不需要擡頭就知道是誰。大概是突來的沮喪，他沒有朝對方呲牙，而是陷入沉默，再不見之前的活躍。
接下來的一段路，四人都很沉默，沒人再開口說話。
依照之前的約定，他們來到小鎮中心，在鎮長宅邸前見到了嚴珣和谷緒。
沙暴席卷邊境，可怕的沙風遮擋月光，建築前一片黑暗。
小樓內靜悄悄，除了布魯托，所有人都在沉睡，自始至終不清楚房間外都發生了什麽。
“走吧。”
人員聚齊，嚴珣下達指令，布魯托在前方引路，帶領衆人繞至宅邸後方，打開一條秘密通道。
入口敞開，通道內亮起燈光，升降梯啓動運行。梯廂內的空間不算寬敞，一次只能容納三到四人。
“分批下去。”
布魯托率先走入升降梯，通過掌紋識別，梯廂開始飛速下行。
通道內燈光明亮，風從腳底吹來，聲音古怪刺耳。
越向下，空間越是寬敞。
為藏匿走私船，鎮長一家設法挖空山體，在山底建造起一座宏偉的機場。
一道流光閃過，升降梯到達底部。
布魯托再次按下掌紋，梯廂門向一側滑開，門外直連一條跑道，跑道後方是岩石開鑿的停機坪。
三艘大小相同的飛船并排停放，銀色的船身，流線型的設計，絲毫不亞于阿魯斯運輸船。
這是走私船？
谷緒邁步走出升降梯，環顧四周，發現停機坪兩側的岩壁都開有通道，方便飛船進出停靠。
“真是大手筆。”嚴珣走到一艘飛船前，手指擦過飛船側翼，熟悉的觸感，這分明是建造戰艦的材料。
這樣的飛船是星盜夢寐以求，難怪能實現星際走私。
兩人查看飛船期間，布魯托返回地面，将雲霁四人帶了下來。
幾人走出升降梯，表情不如先時平靜，反而隐隐透出一種急迫感。
“邊境出現異常，我們最好快點離開。”
艾德利亞的預感從不曾出錯。
嚴珣采納他的意見，從布魯托口中獲取飛船秘鑰，随即調動精神力，徹底抹去他今夜的記憶。
“回到房間，你将忘記一切。”
布魯托呆滞地轉過身，重新登上升降梯。伴随着光芒閃爍，他的身影消失在通道頂部。
地面上沙風肆虐，席卷十二區和十一區交界。
幹涸的河道內，喬睡足兩個小時，精神得到恢複，準備替換控制臺前的烏韋。
“烏韋，該你休息了。”
他連喚數聲，對方始終沒有回應。
喬感到十分奇怪，抓了抓頭發走過去，剛要拍打對方的肩膀，就見烏韋一躍而起，用力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別出聲。
“別說話。”
顯示屏的光落在兩人臉上，明暗交替，沉默中醞釀不安。
看清屏幕中的影像，喬不由得瞪大雙眼，臉色發白，手腳一陣冰涼。
昏暗的夜色下，河床底部向上隆起，數只沙蜥破土而出，瘋狂向前逃竄。
它們常年生活在地下，眼睛完全退化，只能靠細長的舌頭探索地表，在河道中亡命奔逃。
地底傳出轟鳴，河床從中部斷裂，裂縫中沖出一個龐然大物，張開血盆大口咬住落在最後的沙蜥。
看清怪物的模樣，喬和烏韋同時冒出冷汗。
覆蓋甲殼的身軀，長滿利齒的巨口，嘴邊密集的觸手以及沖破岩層的硬角，出現在邊境的怪獸，赫然是曾經襲擊監獄的沙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