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溫然回到宿舍後, 先前的反胃感愈加洶湧,他甚至是片刻不留着急往衛生間奔去,胃裏的東西一下子就吐個幹淨, 他早上本就沒吃什麽東西,嘔吐完之後更加覺得灼熱的胃酸在肺腑裏宛若強酸般吞噬。
他按下沖水鍵, 站起來時忍不住一陣頭昏眼花,竭力用手撐着牆壁,等那股眩暈緩過去後,溫然慢吞吞地走出來去洗了一把臉。
鏡中的面容臉色依舊蒼白, 水珠挂在淺茸的睫毛上, 輕輕一眨就往下墜。
“他···是我愛人。”
溫然鼻尖呼出似有若無的氣息, 直勾勾盯着那張不屬于自己的五官出神, 那句聽起來帶着款款深情的話又重新在耳邊響起, 讓溫然的神态更加的冷白。
太惡心了。
實在是太惡心了。
他渾渾噩噩洗完澡, 晚上如約而至一般噩夢來襲,濕涼的冷水裹得他呼吸不暢, 整個腦袋仿佛被人按在水裏,胸腔裏的氧氣早已消失殆盡, 人如同死魚一般在床上抖動痙攣, 等到夢魇驚醒後溫然才發現整張棉被将腦袋全部裹住,以至于透不出一點氣來。
他頭發都淋濕了,額間布滿一層薄薄的細汗,将枕頭沾濕染上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宿舍裏還有其他室友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這種輕微的動靜宛若在告知他仍舊活着, 并沒有埋在深不見底冰涼的水底。
因為做夢的緣故, 這幾天溫然的狀态肉眼可見地變差, 他回家的時候聞熄皺着眉說想要提前帶他去醫院檢查, 溫然擺手解釋:“只是最近幾天沒有休息好。”
聞母正在給他們洗水果,聽到後問:“睡眠不好嗎?”
溫然嗯了一聲,“不是什麽大事。”
聞母将切好的水果放在擺盤中,把小叉子遞給溫然,“明天周末,你爸說去爬山,路程并不是很遠,主要是聽說山上的寺廟特別靈驗,到時候去拜拜,求個平安。”
聞熄笑了一下,攤手表示自己沒有意見,随即瞥過一眼溫然說:“就看這小少爺去不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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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然頂着好幾道磨人的目光,最後硬着頭皮點點頭。
初春時節,山路兩旁的桃花開得正緋,草長莺飛,暖陽和煦。
聞父将車熄火停在山下,聞熄從後備箱裏拿出幾瓶水,給溫然備好的零食裝在包裏,還從包裏依次拿出幾副防曬墨鏡,一家人齊刷刷地戴上,就連溫然本人也被聞熄強硬地挂上,活生生地在這條不算寬敞的小路上走出紅毯超模的氣質。
路上游客不少,大多都是來寺廟裏燒香拜佛,走到半山腰時溫然已經嗅到那股廟裏獨有的香火味。
“夏夏,過來拍個照片。”聞母在不遠處喊了他一聲,溫然深吸一口氣,依舊帶着點生硬的氣息融入到裏面,聞熄拿着相機給他們拍照,拍完幾張後見他們眉開眼笑的,也懶散開起玩笑,“得,敢情根本沒想着我是吧?”
聞父瞅他一眼,“要是頭胎生的聞夏,都沒二胎這回事了。”
聞熄:“·····”
聞母邊走邊說:“那會兒剛跟你爸吵架,都鬧分手了,結果發現自己懷孕了,本來準備去醫院将你打掉算了,當時都到醫院門口了,結果你爸又着急失色趕來,要是再遲上一點兒,那會兒估計吃的都不是安胎藥了。”
“·····”
溫然聽着他們講話,倏地忍俊不禁,表面上話說的一個比一個損,其實心底比誰都軟。很快他便清醒過來,臉上的笑意也淺淡很多。
到寺廟之後,溫然他們排隊給過香火錢,拿着旁人遞過的幾根點燃的香依次叩拜,繼而插入香爐之中。
沉香袅袅,溫然望着面前的佛像和繪圖的幡一陣愣神,一股不太舒适的情緒從心底油然而生。
聞母喊了他一聲,說是讓他過來抽簽,溫然跪在蒲團上,聽右側的聞母向旁人說起年前車禍的事情,這次過來特地求孩子平安順遂。
溫然舔了一下子嘴唇,動作顯得局促一般在簽筒裏上下搖晃,幾下便晃出一根木簽。
一旁的僧人看過阖上眼,雙手合十讓溫然再抽一次。
溫然聽話照做,幾分鐘後僧人又是一模一樣的動作,那時不僅是溫然,聞熄,聞父聞母的臉色也已經開始發生細微變化。
他們耳邊還在有人叨唠着,“這家寺廟是真的靈,前一陣子我老公不是去外地出差,說是要商談找工廠的事情,當時去之前特地來寺廟拜過,說是延遲幾天,後來聽說那邊正巧起了臺風,工廠都快被風給掀了,幾個員工重傷。”
溫然置若未聞,眼尖地瞥見自己抽出來的一直是那一根下下簽。
他雙手合十叩拜後即起身,望着沉默不語的僧人,陡然對聞母說道:“我們回去吧。”
臨走之前,溫然看見那僧人又接過旁人遞過來的一折黃紙,被火光點燃,那火燒到一小半,甚至還未燃到中間便戛然熄滅,最後又随手扔在一邊。那人擡起頭時視線正朝這邊望着,較圓的一雙眼睛忽地眯了一下,最後沉默不語。
下山的路上沒有來時那樣歡雀,聞熄最先開口,“這種東西應該說不準吧,本來來寺廟燒香拜佛只是求一個平安,心理作用覺得靈的就過來還願,還有一大堆沒靈的了。”
聞父聞母本身都是知識分子,雖然秉持着相信科學、馬克思原理的原則,但是不免會被這種意料的情況整得心情有所下降,以至于在車上時都有些寡言。
反觀溫然,他本人依舊一言不發地坐在後座,合眼将腦袋抵在車窗上休憩,可一閉眼腦海裏全部都是那人探過來的眼神,深沉,探究。求平安時一根又一根的下下簽,好像全部都在提醒他一個事實:你占據了別人的身體。
聞母透過後視鏡看見溫然嘴唇發白,以為是暈車,讓聞父減速随後趕緊讓聞熄給他遞瓶水緩緩。
溫然睜開眼睛,望着車廂內擔憂的每一個人,将那瓶水接過小口抿下一口,“我沒事。”
繼而又換了一個姿勢重新躺着,可腦子裏卻在想,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他們,究竟會崩潰成什麽樣子,他得找一個穩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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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衍回到家裏後,心中疑慮不僅沒有消減反而加深,他開始對比聞夏出車禍當天的時間和溫然墜湖的日期,認真比對了許久,之後又去書房拿出溫然之前高中讀書時留下的筆記本。
他認真地将“聞”、“夏”兩個字從筆記本中找出來,拍下照片後一同發給技術部工作人員進行核對。
在等待結果的過程中,他接到另一通電話,裏面說道:“根據這幾天的情況來看,他的舉止沒有什麽奇怪的,據了解他本身就喜歡獨處,也沒有什麽比較交心的朋友,不過最近他臉色很差,聽他室友說連着好幾天做噩夢的緣故。”
謝衍不語靜靜聽着,他手裏還拿着溫然的舊本子,謝衍挂斷電話将書桌的抽屜用鑰匙打開,正當他要将本子放進去的時候,目光又落到裏面安然躺着的手機。
那是溫然落水的那條山路上尋找到遺落的手機。
手機已經被修好,可是謝衍卻遲遲沒敢打開過,他甚至連最後那條通話錄音都不敢聽,仿佛這樣人就還活着。
不知是出于什麽情緒,他将溫然的手機開機,将最後那通語音調出來,可能是他已經很久沒聽見溫然的聲音了,即便是幻覺,他也總是不言一聲的,只是靜靜的。
“何輕端,我的劇本,···你投資的。”溫然的聲音顫抖着,并非是幾個月前他聽到的那樣沉穩,謝衍心裏騰起強烈的不安,因為他從溫然的聲線裏聽到他在哭。
溫然在哭。
當時說分手那會兒,還是一副硬氣到面無表情的神态,這會兒怎麽在哭?
聲音帶着微不可察的電流聲從聽筒裏傳來,“幾年前···你就封殺···,我那麽努力,你知道的,這對我很重要,我的劇本····”
謝衍恍然一下子站直,木椅在地磚上扯出一道刺耳的尖銳聲後,搖搖欲墜。
他瞪直了眼睛,幾乎是懷疑自己聽錯了語音,又或者是出現了幻聽,于是他手指顫顫巍巍地将那通錄音倒了回去。
“幾年前···你就封殺我,我那麽努力,你知道的····”
不可能。
謝衍漆黑的眸子閃過一絲荒誕的神态,他身軀一直維持着一個動作,宛若石化般的雕塑。
此時技術部的核對結果從電腦上傳了過來,上面是兩種比對結果,第一種是畫中的字跡對比溫然的字跡,另一種是對比的以前聞夏筆跡。
可謝衍現在連确認一眼都不敢,他眼睛裏帶有一絲惶然,一副罕見笨拙到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的樣子。
“他們說的,我都不信,你告訴我,是這樣嗎?求求你。”
我、沒有。
謝衍薄薄的嘴唇幹澀起皮,嘴唇張了又合,在空寂無人的書房裏卻簌然連這句話都說不出口,心中盤旋不下的疑雲在此時成了型,他後知後覺即将會聽到更加恐怖的聲音,以至于他瞳孔猛地瞪大而開始發紅帶痛。
“是啊。”
簡單的兩個字,足夠将他的耳膜刺破。
作者有話要說:
活該。
感謝大家支持
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