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略微激烈地對峙過後, 那邊閃過幾道粗重過急的呼吸聲,繼而溫然還聽到漸遠漸近的廣播聲,熟悉到仿佛是在自己耳邊播放, 他抵了下眉頭,也許是因為猜到導致說話十分不客氣, “你現在在哪?”
“宿舍樓底下。”
溫然癟了癟嘴,嘴唇下耷着,渾身上下籠罩着一股強烈的低氣壓,他捏緊了手心才以至于忍着沒有發脾氣将掌心的手機摔出去。
他帶着幾分忍氣吞聲, “你回去吧。”好教養才讓他沒有說滾。
那邊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就當溫然準備将電話挂斷或者是以為對方不會再說話時, 謝衍開口:“你當時的劇本, 獲獎了, 是你之前一直很想要的——”
“你閉嘴!”溫然罕見地用粗魯的口吻幾乎野蠻地打斷他, 他額角淡青色的筋在雪白的皮肉下如隐若現,潔白的貝齒咬着下唇, 但還是沒能完全阻止那種細小的、憋屈的喘氣聲溢出來。
那是一種被丢棄在從林邊、路旁的弱小困獸,在無助的狀态下才會發出的陣陣嗚咽呼嚕聲, 但還是張着未開刃見血的乳牙咬着令他不快的路人。
明明他自己已經想盡量的把與此相關的事情全部忘記了, 至少不必再為此耿耿于懷,他再也沒有觸碰一下,任何故事,任何劇本。可謝衍卻偏偏要逼迫他, 手段強硬地讓他又想起來。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法做到絲毫不在意。
“你到底想做什麽?”他聲調語氣皆是冷諷。
“去吃飯吧。”謝衍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 出乎溫然的意料, 讓他怔了一下, 随即是不受控制的勃然大怒, “你監督我?”
心中竄升起一團又一團鮮豔的火苗,将溫然整個人都點燃了,他面色發冷,臉色更是難看到令一旁戴着耳麥打游戲的室友都膽戰心驚。
“我只是了解到你很久沒有吃飯了。想和你簡單地吃一頓。”謝衍話音落下,坐在逼仄并非十分寬敞的車廂內,挪動着因為空間受限而憋屈的長腿。
他手掌搭在黑色的真皮方向盤上,因為想起那一次的爽約,後來反複被自己咽進口腔中的過期食品,那股反胃感又順着胃壁開始張牙舞爪地一點一點往上爬,嘔吐感至今如影随形。
“好。”溫然反常地答應了,換了套衣服只拿了手機就出門。
Advertisement
黑色的卡宴停在綠蔭道的一側,車窗搖下,一只蒼白骨節分明的手搭在窗邊,手腕上別着一塊奢華的名表,手指間還夾着一根煙。
煙霭寥寥,溫然一走進就能輕嗅到那股并不好聞且濃烈的煙草味。
謝衍還沒下車時,溫然就辨別出來,至少他手腕上那塊表,就不是一般人能夠買得起的。
他坐進副駕駛後,車內的冷空氣正對着溫然的腦袋吹,冷風裹着時不時的煙草味,讓溫然不禁下意識地皺起眉。
謝衍将指尖的煙碾滅丢在一邊,他煙瘾上來,但沒抽,只是放在指尖勉強過過煙瘾。
他觀察入微,随即将排風口往上調了調,風力也關小了些。謝衍想到溫然會有時常性暈車的毛病,于是從中控臺上面拿着幾顆包裝簡單的薄荷糖,問他,“吃嗎?”
溫然系好安全帶的卡扣後就腦袋抵在車窗邊,眼睛阖上,一副休憩不願說話的樣子。
他沒睡着,明明也能清晰聽到謝衍的聲音,可是就是沉默不語。
謝衍手在半空中停滞一會兒,動作笨吶地撤回來。半個月沒見,他又比上次清瘦很多,下颔白得宛若雪粉,尖瘦尖瘦的一小簇蜷縮在領口。
謝衍從後座上拿起毛絨的薄毯,手腳輕敏地蓋在溫然身上,小心翼翼地在溫然纖細修長的脖頸間掖了掖。
溫然估計昨晚沒睡好,眼圈底下浮着細細的一層青色,剛開始是真沒睡着,可不到一會兒鼻息間的呼吸就變得綿長起伏。
謝衍溫柔地笑了笑,發動引擎後慢慢地将車駛出校園主幹道。
溫然睡得并不安穩,明明周遭空間的溫度十分适宜,可溫然還是覺得身上彌漫着寒顫的冷意,手和腳因為不能完全伸縮而開始發酸。
他感覺到有東西在靠近,這種感知令他極其不妙,近乎是立刻從座位上瞬間驚覺醒來,他惶恐地盯着面前湊近的謝衍,語氣不免夾雜着火星和煩悶:“你幹什麽?”
謝衍臉上瞬息閃過許多情緒,錯愣,迷茫,委屈,他手還伸在半空中,僵硬之下沒敢再做出一丁點動靜,“你睡着了,我想将你系上的安全帶解下來。”
溫然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沒有說:“不用了。”只是沉默地将卡扣解下,然後安靜地待在靜谧的車廂裏,一句話也不說,什麽都沒問。
“我不是故意想欺騙你。”謝衍嗓子宛若被人放了一把粗粝的砂礫,說話間都透着一股啞,“你的帖子在發出的兩個小時後,就被技術部勘察到,域名,地址,我當時并沒有第一時間想去打擾你,直到後來聞夏的畫···”
“不吃說吃飯嗎?”溫然語氣平調地打斷他,阻止他接下來的發言。
“好,先去吃飯。”
用餐地點選址在一家很高檔奢侈的上星級餐廳,被侍應生引進包廂後,大堂經理聽到消息後也跟着趕來,低眉順眼的說着好聽的話。
謝衍目光流露出不耐後,經理及時地将話題打住,不僅提供最優質的服務,在出門前讓一旁的服務生送上一瓶拉菲。
“我不是過來跟你吃飯的。”溫然接過服務員倒的冰鎮檸檬水,并沒有喝過一口,冷淡地放在手側的桌面上。
“東西我也不會要了。”他指的是先前電話中謝衍提到的獎項,“你扔掉或者儲存,都與我無關。”
謝衍倏地起身,信步走到溫然身邊,在他面前總是翹起的嘴角泛着難以言喻的苦澀,他将溫然面前的餐巾打開折疊整齊方正鋪蓋在他的腿上,“先吃飯好嗎?”
溫然沒再回他的話,侍應生推着餐車過來,餘光不經意地朝兩人探了眼,只覺得氛圍怎麽看都透着微妙的古怪。
溫然不太喜歡吃松露,他總覺得上面透着一股很難聞的土腥氣,但是溫然又極少表達出來,以至于面前的男人根本不知道。他最後只是攪拌幾下面前的蔬菜沙拉,乳白色的沙拉醬汁很濃郁,溫然咽下幾口就覺得膩。
他食欲恹恹,擱下筷子之後從頭到腳都透露着一陣死氣沉沉,這是連着幾天躲在宿舍裏導致的頹唐氣息。
與此同時,謝衍也放下手中的刀叉,目光專注地望着面前人。
溫然突然笑了一下,很輕快的弧度,在唇邊浮光掠影般挑起一下轉瞬即逝,“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很蠢,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穿,但是我還在泥濘裏掙紮。”
他手指端起透明的高腳杯,酒杯中盛着的深紅色酒液,溫然輕輕地晃動,醒酒,“我以為我自己逃掉了,擺脫了,掙紮開來,有了關心我的朋友,家人,結果呢。”
從一個泥潭踏入另一個深淵。
桃色的嘴唇咽下那紅色的酒水,舌尖将嘴唇上沾染到的盡數舔舐幹淨,如果放在以前謝衍一定能夠很好地欣賞,可是他現在卻無從顧及。
他想說一點什麽,企圖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可溫然挑了挑眼皮看他,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先別急着打斷我。”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還是來了嗎?”溫然呼出一口冰涼的氣,頓覺那種快要将他給壓垮的負擔卸下不少,“因為Z所以我還是來赴約了,但是,謝衍,我不管你是真的覺得心中有愧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幫我,還是——”
我都不會感謝你分毫。
“我只是··”謝衍接觸到他毫無波瀾的眼神後,聲音跟啞火似的,帶着可憐的顫音:“喜歡你。”
“不重要了。”溫然推開沉重的椅子倏地起身,他将沮喪、難過的負面情緒全部清理完畢,“對于Z,就到此為止吧。”
沒有激揚的語調,沒有再像電話裏那樣尖利的譴責,一個成年人的平靜與克制,吃完一頓飯,将該講的話悉數挑明,事後宛若兩個并無太大關系的普通朋友一樣走出餐廳。
“不用送我了。”溫然告知他。
謝衍這次少見地聽話,剛說了一聲“好”,那雙深邃的眼睛微彎,正要繼續說着什麽。漆黑的瞳仁便陡然一縮,顫了顫,勃然抻長手臂将人緊緊護住,力道大得仿佛剛鍛造好的堅固鐵器。
霎時間,溫然腦袋被人用重錘狠狠鑿開似的,一片空白。他只聽到紛紛錯開的人群中開始驚呼錯愕,尖叫,有的已經開始撥打急救電話。
那輛車牌被全部塗抹遮蓋住的白色車輛已經迅疾逃逸,快速地消失在路口邊,宛若一道殘影銷聲匿跡。
而一開始将溫然用力裹着護住的謝衍此時翻身倒在瀝青路面上,額頭上的血液開始往下滲透,殷紅的血越過半閉阖的眉眼,順着挺立的鼻尖一滴一滴地墜落在地上,仿佛迸濺開一朵又一朵緋色的小血花。
溫然心尖不穩地一顫,晃了晃,近乎是手腳并用爬到謝衍身邊,顫顫巍巍地将人抱在自己的膝蓋上,慌張地從兜裏拿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
可能是緊張的緣故,嘗試了幾遍才通。
其中有一個小個子女生上前,她半蹲下來,将有些礙事的裙擺系成一個結,利索說道:“我是護士,先給他做一些急救處理。”
溫然都忘記說謝謝了,嘴唇嗫嚅發白。
救護車來得很快,從将人送上擔架,再進入急救室時居然連半個小時都沒到。
手術室外的紅燈耀眼亮着,溫然白色的襯衫上洇出一大片血跡,頭發也淩亂,整個人都看起來很糟糕。他孤零零地坐在長廊的塑料椅子上,手肘杵在膝蓋上,手掌插進亂糟糟的發絲間,臉色陰沉沉的。
最快趕來的是譚明生,那家餐廳是他一手創辦的,在事故發生之後,餐廳經理就及時給他打來電話,将大致事情言簡意赅敘事一通。
“這他媽的怎麽回事?”
溫然解釋道:“那人估計是熟人,目的性很強,就是故意朝我們的方向撞來的。”
譚明生和謝衍稱得上好友,關系感情自然不淺,神态沒了之前的調侃打趣,語調糅合着火氣,“我他媽問你和他是怎麽一回事?他居然為了你出現連命都不要了?”
“他喜歡你。”譚明生在溫然那張臉上打量幾眼,“你自己也識點趣,別故意吊着他。”他之前也不是沒找過藝術系的玩,都是一個模子,眼看着清高,送花送手表送車一屑不顧的樣子,等到自己覺得沒什麽意思的時候,又眼巴巴地往上貼。
“他喜歡我,我就要喜歡他?”四周充斥着難聞的消毒水氣味,白熾燈泡在頭頂上懸着大亮,仿佛一把還未落下的鐮刀。
譚明生笑笑,沒說話,但那個意思就是默認了。
“我聽說有一個人,喜歡謝衍喜歡的要死,結果你們都說別人賤得跟一條狗似的。”溫然平鋪直敘,毫無起伏的聲調在醫院這個特殊的地方更加顯得死寂。
譚明生眼皮簌然一跳,玩着打火機的動作也随之停頓下來,他朝溫然望去,只覺得他樣貌衣服雖然被弄得淩亂不堪,但是身上籠罩着一股清冷漠然的氣質。
他注意到譚明生的視線,将腦袋擡了起來,眼睛直勾勾地朝譚明生瞥着,似笑非笑,令他打了一個寒顫,手背上都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溫然眯起了眼睛,言笑晏晏:“現在他犯賤,怎麽到我這,就非得逼我答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支持!
啾咪啾咪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