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譚明生顯然沒有被人這樣直白且不給丁點臉面地回怼, 臉色發青得難看,沉着半天擠不出一個字。

溫然索性沒再理他,安靜地在走廊坐着, 他手上還沾染到鮮紅的血跡,因為手掌心是濕漉漉的, 血漬在掌紋上還濕膩膩的,沒有結成一塊又一塊的血斑。

溫然也不知道究竟等了有多久,譚明生在外面站着極其不耐煩,從煙盒裏叼出一根煙往樓梯口走, 溫然沒朝他探去一眼, 腦海裏卻是重新播放起謝衍将他緊摟護住的動作。

當時狀況發生得太快, 溫然還沒來得及反應, 事情就已經成了既定事實, 血汩汩地跟源頭似的往外冒。

為什麽救自己?

溫然耳畔如有餘音一般響徹起謝衍的聲音, “因為··喜歡。”

溫然抿直的唇線依舊緊繃着,幾秒後掀起一個浮光泡影般的笑, 糅合着細微的嘲諷。

謝衍現在居然真的喜歡他?

這未免也太好笑了。

往日的厭惡,憎恨似乎還記憶猶新, 并未在溫然腦袋裏有一絲一毫的褪色, 直到現在他做夢回到昔時都依舊會被凍得渾身發顫,冷汗直流。

他閉了閉眼,明明放空的腦袋一下子又湧出許多事情。

鼻息間席卷而來一股烈且刺的煙味,溫然不用擡頭就知道譚明生回來了, 這麽濃重且難聞的氣味, 也不知道抽了多少根。

“還沒出來?”譚明生說。

溫然略有些疲憊地點頭, 一句話也不肯說。譚明生眉心蹙在一起, 脾氣倒是挺硬, 也不知道謝衍看上他哪點呢。

臉?這臉确實挺清秀的,看着也幹淨,但是比之前那位稍有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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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明生正想着,又忍不住将視線往溫然那張淨白的臉頰上看去,才剛一瞥頭,手術室燈倏然亮起,穿着藍色手術服的護士走出來,揭開臉上戴着的口罩說:“是病人的家屬嗎?”

溫然緊急站起來說了聲:“是。”

“手術做的很成功,患者左邊腿部骨裂,肋骨折斷兩根,內髒受損出現積血症狀,右手手指骨折,腳腕以及其他組織部分有明顯挫傷,輕度的腦震蕩,先轉入病房有待觀察。”

十來分鐘後,謝衍昏迷鼻腔上挂着氧氣罩,臉色蒼白呈明顯失血狀态被人推出來,他手背上插着吊針,液水袋正一點一點順着輸液管流進淡色的青筋中。

等到半夜,謝衍仍舊呈昏睡狀态,兩眼閉着,如果不是氧氣罩上籠着吞吐的白霧說明他還活着,大抵就差在身體上覆蓋上一層收殓的白布。

手術一天後,謝衍還是沒有醒來的征兆,他家裏的阿姨聽到消息後,身上的衣服都還沒來得及換,着急火燎地收拾幾件謝衍的衣裳就趕來。

來到病房時,發現一個模樣清秀的青年正在拿着打濕的毛巾給他擦拭手掌,外面烈日炎炎,病房裏空調調到适宜溫度,并非很低,薄被蓋久了仍然會出一點濕汗。

“阿姨。”溫然随口喊了一聲。

阿姨一怔,覺得面前這位陌生青年的語氣聲調都帶着別樣的熟悉感,令她莫名眼眶一熱,心口泛起漣漪辛酸。

“這兩天沒怎麽休息吧。”她說。

溫然将手掌蓋在阖着的眼皮上,眼珠子四下轉動來緩解眼睛的疲澀,張口卻說道:“還好。”

“今天你先回去,好好睡個覺。”

溫然想了想現在也确實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再加上醫院離家裏近,坐地鐵幾站而已,溫然便答應了,準備中途回家洗個澡睡飽覺。

他身上的衣服是譚明生拿來了,尺寸稍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袖口要在臂彎上挽上好幾道。

快出地鐵站時,聞母打來電話,聲音幾分溫和問他:“之前不是說考試前幾天回家的嗎?怎麽還沒有回來?”

聞母将這事一提,溫然才想起來之前跟聞母說過這件事,他沒有聽出另一頭關切備至中蘊藉的生疏,很認真的說:“我今天就到家的。”

溫然回到聞家時,意外地發現他們一家三口都在,聞父聞母坐在柔軟的羽絨沙發上,而聞熄坐在對面的另一頭,隐約有一種方才談完話對峙的錯覺。

“這麽早就到啦?”聞母率先反應過來後說。

溫然解釋道:“剛才通話時已經出站了。”

聞母後知後覺嗯了一聲後,生硬地坐在沙發一隅,木讷地愣着,仿佛不知道下一個動作該幹什麽。

客廳裏的氣氛靜谧中透露着怪異,聞熄最先打破這種奇妙的局面,“媽,中午買的才放冰箱了。”

聞母宛若提線玩偶似的站起來,手腳都走得不利索,打着哈哈,“我先去做飯,馬上都到飯點了。”

她走後,聞父也找了一個理由離開。

溫然瞅着聞熄,目前這個家裏就他看起來最正常,溫然眼神擔心,“是發生什麽事了嗎?爸媽怎麽了?”

聞熄走到冰箱裏,拿出一瓶冰鎮的礦泉水,擰開,往喉嚨裏灌了小半瓶。口幹舌燥的情緒頓時被消散不少,他随意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溢出來的水漬,幾分敷衍幾分認真,“沒多大事,更年期到了。”

聞母:“····”

溫然先将疑慮放在心底,然後去卧室洗了一個溫水澡,出來時用吹風機将濕發随意搗鼓幾下,吹至半幹時就聽到聞熄敲門喊他吃飯。

溫然“哦”了一聲,放下手裏的吹風機,快速地走出門。

聞母做家常菜相當一絕,炒焖炖煮蒸基本上樣樣都會,她知道聞夏向來愛吃海鮮類食物,往日不用去工作時,她會在确定聞夏準确回家時間在網上超市訂購最新鮮的海鮮,例如三文魚,帝王蟹,牡丹蝦,生蚝。一部分做清蒸,剩下的一部分用作生腌。

可是今天的菜品上,上面提到的東西一樣都沒有,只是一些很簡單但是溫然覺得很好吃的家常菜。

養胃的山藥炒肉,清蒸牛肉片拌醬,肥牛泡菜炖湯,枸杞炖香雞板栗,以及一盤促進葷素搭配的鮮嫩油麥菜。

溫然冥冥之中察覺到什麽,但是沒敢說話,甚至都不敢主動地拉開椅子坐下。

聞熄在一旁嗤笑,“怎麽着?幾天沒回家,人都生疏得不知所措了?”一句話将溫然身上冒出的無所适從消弭大半。

聞母趕緊将人拉在椅子上坐着,“快來吃飯,愣着幹什麽。”

溫然颔首,簡單吃過飯後準備将自己的碗筷收拾,卻被聞母一把推出廚房,“你先去忙自己的,這種事我來就好。”

溫然當時還沒感覺到什麽不對勁,後來才逐漸感知到,那是一種對待客人獨有的疏離和客氣,并非是像對待自家孩子那樣随心随遇,招呼随性。

也許他想到了,只不過有電話打來,将兩端快要鏈接上的思索打斷開來。

是阿姨打來的,他說謝衍醒了,正因為見不到人而不安分地鬧着,護士直接打了鎮靜劑也沒有用。

溫然攥緊手機,“怎麽回事?”

“醫生猜測說,可能是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可能過幾天就消散,也可能很久都好不了。”阿姨匆促地說着話,語句快速到有點吐字不清。

“他人呢?”虛弱的啞聲顫顫說着,細聽居然還有一絲強力憋住的哭腔,那是一種極其尖細,像是從胸腔裏被氣體擠壓出的悶哼聲。

“溫然,他人呢?”他又重複了一遍,緊接着電話掌控權被阿姨掌握,她對着另一頭的青年格外地不好意思,可能是覺得打擾到他了,再因為謝衍目前的狀态而備受折磨,以至于眼圈周遭都泛紅,顯得人更加憔悴,“抱歉啊,小夏。”這是他告訴自己的名字。

“謝衍可能又犯病了,他似乎将你當成了另外一個人,你能過來一趟嗎?醫生說他對突如其來發生的車禍形成極其抗拒的一面,不知道出于何種原因,對你具有強烈的依賴性。”

溫然跟聞熄打過一聲招呼後往外走,聽到阿姨的話後漸漸停下來,站在原地。

聽筒裏紛亂吵雜的動靜一一鑽進溫然的耳朵。

明明是那樣嘈雜的聲響,周遭的聲音都很亂,可溫然卻還是在這裏清晰地捕捉到謝衍若有若無竭力隐忍的哭聲,聽起來很無助。

“阿姨,把電話給他。”溫然說道。

阿姨照做了,謝衍渾身都痛得仿佛被人将四肢百骸砍下,然後又重新用營養免拆線一針一針縫絞上,他胳膊和手指都不能動彈,謝衍聽到熟悉心安的聲音後可憐地将腦袋一點又一點靠上去。

他又像上次從簡一言那裏回來那樣,做了一場醒不來的噩夢,夢裏的畫面依舊沒變,溫然先是躺在冰澈的湖水地面,黑沉沉的水全部将他淹沒;再就是利電般毫不見蹤跡的車,筆直地撞來,日光劇烈,就連車留下的殘影都難以看清;最後是瓷白浴缸裏的水,人毫無聲息地躺在中央,清水慢慢地溢了出來。

“溫然。”謝衍哆嗦地将嘴唇貼了上去,冰冷的屏幕沒有一點溫度,他還是帶着後怕,在夢中驚醒,處于分不清真實和幻境的混亂狀态之中,小聲可憐反複說道,“溫然。”

“嗯。”溫然面無表情地開了口,終于施舍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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