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臨江市冬天的夜晚寒風刺骨。

執勤警察關上大門, 給他們送了幾桶泡面,接了熱水。

“媽媽他們什麽時候才能出來啊?”季星月眼巴巴地望着調解室。

調解室內拉上了窗簾,看不見任何畫面, 也聽不見任何聲音,春陽三人一直坐在大廳裏等候。

春陽道:“不知道, 星月, 泡面應該好了, 你吃一點吧。”

“哦。”

這麽長時間沒吃東西, 季星月早已饑腸辘辘,将泡面放在椅子上,自己則蹲在地上。

吃完泡面, 季叔叔走出了調解室。

“叔叔。”

“爸。”

季叔叔神情嚴肅,借來了筆和紙。

“春陽, 你跟我過來一下。”季叔叔道。

春陽點頭, “好。”

她起身離開座位, 季星月和季行知立刻跟着站起來了。

“你倆在外面等着。”季叔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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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我要和姐姐一起。”季星月緊緊拉住春陽的手。

季行知垂眸站在兩人身後,沒有離開的打算。

見狀,季叔叔嘆息一聲,“那就過來吧。”

季叔叔把春陽帶到另一間調解室, 把紙筆擺在她面前, 神情帶着一些小心翼翼, 說道:“春陽, 初中的事情你還記得嗎?能不能把時間、地址以及參與的所有人、老師, 事情經過全部寫下來?

春陽看着面前潔白的紙張, 抿了抿唇瓣。

“你不想回憶,沒有關系, 大致把參與的名字寫下來就行了。”季叔叔安慰道。

春陽緩緩搖頭,“我都記得,能寫。”

季星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安地拉着春陽的手指,眼睛濕漉漉的。

季叔叔勉強笑了一下,笑道:“那就寫吧,沒事兒,爸爸媽媽和叔叔都在這裏。”

季星月把頭埋進春陽懷裏,嘟囔道:“爸爸說得不對,我和哥哥也在這裏。”

“寫吧。”季行知道。

春陽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筆,将思緒拉回到過去。

一字一句,一個一個名字,他們的神态、行為以及對話,哪怕只是一聲嗤笑,春陽發現自己記得清清楚楚,将它們藏在記憶中的角落,一絲一毫都不曾遺忘過。

春陽把它們全部記錄下來,過程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筆尖從一開始的顫抖,變得越來越堅定。

調解室裏十分安靜,三人屏住呼吸,幾乎只能聽到筆尖與紙張摩擦的聲音。

春陽記錄到器材室的門打開,陽光灑在自己臉上,她抱着江川放聲痛哭的時候,淤積在心中的情緒終于爆發出來,漸漸啜泣出了聲音,眼淚大顆大顆滴落在紙張上。

“姐姐……”季星月哽咽地抱住她,“姐姐不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季行知咬緊牙關,将她抱進懷中,讓她的臉頰貼在自己懷裏,“春陽,沒事了。”

他的聲音嘶啞,仿佛壓抑着某種悲傷的情緒。

季叔叔起身,将春陽手裏的筆取下來,重重拍了一下季行知的肩膀,随後拿着寫了密密麻麻字跡的紙張,回到了原來的調解室。

季叔叔紅着眼睛,将紙張交給了陸竟明。

陸竟明顫抖地接過紙張,仔細看着上面每一句話,終于沉默地流下淚來。

他深深地閉上眼睛,将紙張交給了趙希蘭,忽然拍案而起,大步流星地跨越衆人,抓起地上痛哭流涕的男生,狠狠往牆上一掼,擡手重重扇了幾巴掌。

“陸先生!”

“住手!”

“啊!”

“對不起……我錯了…… 我知道錯了……”

男生撕心裂肺地哭喊,兩名警察想要阻止,奈何陸竟明不僅身材高大、力大無窮,如今更是鉚足了勁,仿佛要将男生置于死地。

“陸先生!”

“你們快勸勸他!再這樣下去你們有理也變沒理了!”

眼看着拉不住他,警察無奈地看向趙希蘭幾人。

季廷和男生父親勉強将陸竟明拉了回來,他仍然不肯罷休,狠狠踹上了幾腳。

男生身體癱軟在地上,臉上鮮血和眼淚混合在一起。

男生父親一把将他從地上提起來,罵道:“你個混賬東西,打死你都不為過!”

“爸……爸……救救我……我知道錯了……”男生不停地哭喊。

中年男人眼中含淚,“你給我跪着!”

“十三歲……十三歲啊!人家那時候才十三歲!平日裏我都教了你些什麽?怎麽能做出這麽惡心混賬的事情!”

“好了!大家冷靜一點,你們能直接把他打死嗎?”

“先坐下,把受害人的陳述給我看看。”

趙希蘭按着陸竟明坐下,把紙張交給了警察同志。

另一位警察同志則打電話叫了醫生。

看着春陽的陳述,警察同志的眉頭越皺越緊,看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男生,眼神變得異常淩厲。

“警察同志……”男生父親搓着手,“他們那時候都才十三四歲……”

陸竟明擡腿重重一腳踹過去,“我忘了打你是嗎?那些事情是一個正常人能做出來的?!”

警察橫他一眼,卻沒再說什麽,轉而看向趙希蘭幾人,說道:“這麽嚴重的事情,為什麽現在才想起來報警?”

“我孩子以前和她外婆住在一起,她很懂事,不想給老人添麻煩,一直瞞着沒有說,如果不是這個小混賬今天找過來,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

“學校沒有通知家長?”

“老師和校領導怕給學校丢臉,根本沒有聯系家長……這些年我們太疏忽了……”

警察嘆息一聲,看向地上的男生,問道:“趙女士說的話,是否全部屬實?”

春陽的陳述和趙希蘭關于此事的陳述一模一樣。

“是……是真的……”男生害怕得全身都在發抖,“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只是覺得好玩……只是……”

“好玩?你們這是在鬧着玩嗎?!”警察同志加重了聲音,“看看你們做了什麽?說了什麽?!這是在玩嗎!你們已經犯法了!這是非常嚴重的霸淩和猥亵行為!”

“對不起……嗚嗚……真的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嗚嗚……我知道錯了……”

警察同志吸了口氣,“除了趙女士陳述的行為,你們還對受害者做過什麽?”

從陳述上來看,霸淩行為絕對不止這一件事。

“沒、沒有……”

“說實話,你不說其他人也會說。”

“嗚嗚……我說、我說……”

發生在春陽初中的霸淩行為,從男生口中全部說了出來。

聽着那些發生在春陽身上的事情,仿佛刀子一般割在趙希蘭三人的心上。

在他們忙于各自事業,忙于照顧自己的新家庭時,春陽一個人受了那麽那麽多的折磨。

一種悔恨的情緒仿佛要将他們開膛破肚,聽得幾位警察都差點破口大罵。

“趙女士,這件事不好處理,雖然您女兒當時未滿十四周歲,但是這些人當時也未滿十六周歲,就算你請了最好的律師,也不可能給他們判刑,大概就是賠錢和暫時拘留。”

男生父親道:“趙女士,這件事我們可以再談談,您看賠多少錢合适?小孩子的事情就別鬧上法庭了……”

“滾。”趙希蘭徹底失去了平時的從容淡定,咬牙罵道。

“警察同志,我起訴他們不是為了将他們送進監獄,而是為了讓他們感到害怕,讓我的女兒不再害怕!”

“趙女士,您再好好考慮一下……我孩子他還小,如果留下案底那人生就毀了啊!”男生父親不住地哀求。

趙希蘭冷冷看着他,“你活該,你兒子活該,你們全家都活該!”

警察同志嘆息道:“唉,後續這件事我們會跟進,陳述裏的其他人也會聯系,你們請好律師,等法院的傳票吧。”

“謝謝警察同志。”

撕開傷口的滋味并不好受,春陽一直以為自己在往前走,事實上還是沒能放下過去。

可是當她把過去的事情重新回憶,一字一句地寫到紙上,寫到器材室的大門被打開,寫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哭,忽然有一種傷疤完全從心上撕了下來的感覺。

最初的确感到痛徹心扉,随着湧出的眼淚越來越多,疼痛也在不斷減緩。

好像一下子,就緩過來了。

季星月哭得比她還傷心,哭着哭着就在她懷裏睡着了。

季行知給她接了杯熱水。

“謝謝哥。”春陽有些不好意思,眼淚把他的外套都打濕了。

季行知垂眸看着她,“笨蛋。”

春陽不敢反駁,默默喝了口熱水。

不多時,趙希蘭三人和警察同志就從調解室出來了。

“警察同志,麻煩您了,我們就回去等您的消息了。”趙希蘭道。

“嗯,馬上十一點了,帶幾個孩子去吃點熱乎的東西,早點休息。”

“謝謝警察同志。”

季叔叔上前将季星月抱了起來。

警察同志走到他們面前,瞟了眼季行知,說道:“下一次不可以這麽沖動了。”

“好的。”季行知沒幾分誠意地說。

警察同志看了看春陽,語重心長地說:“以後膽子大點兒,遇到這種事情要麽告訴家長,要麽直接報警,知道嗎?”

春陽道:“我知道了,謝謝警察叔叔。”

“行了,折騰這麽長時間,回家吧。”

“謝謝警察同志。”

告別了警察同志,一行人離開了公安局。

“媽,您要告他們嗎?”春陽擡頭看向趙希蘭。

趙希蘭紅着眼睛,輕輕揉了下春陽的頭發,“當然要告,他們這麽欺負我們的寶貝女兒,當然不能輕易放過他們。”

“媽,老師曾經問過我一句話,為什麽他們不欺負別人,只欺負我,讓我找找自己的問題,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春陽垂眸看着自己的足尖,“後來舒閑告訴我,不是我的錯,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媽,舒閑說的話是對的,是不是?”

趙希蘭撫摸着她的頭發,眼裏閃爍着淚光,“舒閑說得很對,我們春陽什麽都沒有做錯。”

“但是我們這些大人做錯了。”

“春陽,媽媽想代表爸爸、季叔叔和瑪麗娜阿姨向你道歉,對不起,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春陽搖頭,“沒關系的。”

那晚沒有月亮,他們住在了附近的酒店,把季星月送回房間,然後吃了頓飯。

陸竟明和季叔叔喝了很多酒,一向跟春陽沒什麽話說的陸竟明把她拉到角落裏,跟她說了很多很多話。

趙希蘭和季行知把他們分別送回房間,春陽也回到了季星月的房間。

洗漱後,春陽小心翼翼上了床,沒想到還是把她吵醒了。

季星月迷迷瞪瞪看着她,暖呼呼的手忽然抱住她的腰,嘴裏咀嚼着什麽,嘟囔道:“姐姐……以後我和哥哥會保護你……”

春陽不禁失笑,将她抱進懷裏,一起進入了夢鄉。

困擾她很久很久的噩夢,好像在一夕之間消失不見了。

周末過去,春陽重整旗鼓回到了學校。

由于上周五的打架鬥毆時間本校學校沒有參與,所以也沒有調查到春陽頭上。

關于表白事件,大家統一認為是社會閑散人員騷擾春陽,所以被她哥哥揍了。

這也間接導致給春陽送零食的那批人沉寂下來,畢竟學校很多人都看見了季行知揍人時的畫面。

春陽的生活重新回歸了平靜。

唯一值得提起的是,春陽把事情大概告訴了林舒閑他們,沒有提及其中細節。結果沒過多久,聽說那個男生從醫院換完藥出來,被幾位見義勇為的高中生打了一頓。

得知此事,春陽旁敲側擊地問過和玉和林舒閑。

林舒閑道:“期末沖刺中,勿擾。”

和玉道:“哇!好可怕,居然有人打架,不過姐姐不用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春陽無奈,好在沒出其他事情。

那之後,關于打官司的進度,趙希蘭沒有再讓她知道。

春陽也沒有追問,她覺得足夠了。

期末考試前,春陽接到了外婆的電話,聽說原來學校的老師和校領導被撤職了。

春陽不知道趙希蘭怎麽處理的這件事,但是沒有對春陽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

期末考試結束當天,衆人回到教室,郭老師一番叮囑後,宣布放假。

“春陽,我們先走了。”周臨溪笑道。

周臨敘站在她身旁,戴着米白色圍巾,朝春陽揮手,“再見。”

停頓兩秒,他補充道:“別忘了給我發小狗的照片……”

春陽笑道:“好,我會記得,年後再見。”

“年後見。”

春陽回了宿舍,等季行知到樓下了,才慢慢将東西搬下去。

“春陽,再見啦。”

“再見!”

春陽和室友們道別,和季行知離開了學校。

路過美食街買了春陽喜歡吃的關東煮,兩人驅車回了家。

大概看春陽吃得太香,季行知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我也想吃。”

“可是你在開車啊。”春陽道。

“我一個人在開車。”

季行知特意加重了“一個人”咬字。

春陽笑了一聲,喂他吃了顆肉丸子。

“還不錯。”季行知道。

“我也覺得好吃。”

春陽吃完東西,接到了林舒閑的視頻電話。

“春陽,你到家了嘛?”林舒閑問道。

“沒有,我和哥還在路上,怎麽了?”春陽道。

“我感覺今天考試發揮得很好呦!”

春陽驚喜道:“真的嗎?那下學期就能去十一中了!”

“對啊。”林舒閑猖狂地笑了幾聲,“果然就沒有我做不好的事情!”

“是啊,你真的很棒。”

林舒閑道:“好啦,跟你說正事。”

“怎麽了?”春陽問道。

“薛阿姨今天回家了,薛讓做了很多好吃的,阿姨讓我問問,你和星月有沒有時間,一起過去吃頓飯。”

春陽微微睜大眼睛,“不會對薛阿姨身體有影響嗎?”

“只是出來一天沒關系。”

“好吧……”

“薛讓還是沒跟你說嗎?”

春陽怔愣片刻,“說什麽?”

“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春陽頓時目瞪口呆,“他的生日?你怎麽不早說!我什麽都沒來得及準備!”

林舒閑嘟囔道:“去年他就不讓我跟你說,真是的,生日有什麽不好意思嘛。”

春陽無奈道:“對啊,生日有什麽不能說。”

“那你晚上和星月過去嗎?”

“我過去,星月我回去再問問她,你買蛋糕了嗎?”

“沒呢。”

“好,我一會兒訂一個,到晚上應該剛剛好。”

“OK,那你到了再聯系我。”

“好。”

挂斷了電話,春陽嘆息道:“薛讓太過分了,生日都不告訴我。”

春陽訂了個蛋糕,一個半小時後就能去取。

随後,她就在網上挑選起了禮物。

“哥,你們男孩希望收到什麽樣的生日禮物?”

季行知嘴角下壓,臉上沒什麽表情。

“哥,你有意見嗎?薛讓好像沒有具體喜歡的禮物,鋼筆、耳機、畫具……我都送過了。”

季行知繃緊了唇線,“……不知道。”

“好吧,那我再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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