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第12章 12

虞令淮渾不在意,随手點了一個宮人,“出去問問聶娘子有何貴幹。”

容緒飲了口清茶,又拿帕子按按嘴角,将要起身。

“管她作甚。”虞令淮按住容緒的手,“聶嘉茵一個未出閣的女眷,大早上跑我們門口,是她失禮。”

見容緒眉心微鎖,似不贊同,虞令淮略略改口道:“那行,吳在福,你去。”

很多時候,內侍大監的出面即代表了皇帝本人,而聶嘉茵在這宮中本就是聶太後之喉舌,虞令淮認為此舉甚妥。

不一會兒,吳在福回來複命。

“太後娘娘晨起抱恙,特意請聶娘子代為知會,今早的請安免了。改日太後娘娘身子好些,再邀皇後娘娘過崇徽宮一敘。”

虞令淮嗤笑一聲,“這是擺上婆母的譜了。”

若是真婆母還得了,豈不是大婚次日就要新婦去站規矩?

吳在福又道:“聶娘子還奉上親手合的香,是為恭賀陛下娘娘新禧。”

虞令淮嗯了聲,往吳在福手上的香盒瞥去一眼,“收起來。”

吳在福應下,雙腳卻跟黏在地上似的,并未移動。

再仔細一瞧,眼睛也像抽了風。

過了幾息,虞令淮才接收到暗示,恍然大悟,于是很快改口,朝容緒說:“這碧梧宮是你的地方,你說了算。這香,收或不收,收了的話放在哪裏,不收的話如何處置,皆由你做決定。”

容緒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邊,将他們主仆倆的眉眼官司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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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她很想知道,在他們心裏,莫非她是個母老虎,說不得罵不得,輕慢不得也得罪不得?

容緒并不回虞令淮的話,只叫桑知把香盒收好,再喚聆玉挑一件首飾作為回禮,贈予聶娘子。

虞令淮不樂意了,把碗筷一放,攤開手:“怎麽随便一個人送禮你都會回禮?那我送你的禮物,你可曾一個個回我?”

侍立在旁的宮人紛紛咋舌不已,他們竟不知,陛下是這般……厚臉皮中帶着撒嬌意味,跟争寵的小孩子似的。

大部分宮人并不認識容緒,剛來碧梧宮伺候,亦不知容緒性情,此刻正好奇地豎起耳朵。

容緒思考片刻,忽想起什麽。

“前段時間妾為陛下作的人像畫,不知陛下可有好好保存?”

她給到他手裏時,只是一張單薄的畫紙,并未裝裱,而是随手卷了卷,放入畫筒。他貴人事忙,怕是到現在還沒打開看過。

哪知虞令淮勾唇,神秘兮兮道:“你跟我來。”

容緒垂首,目光落在兩人相牽的手上。

他的手幹燥溫暖,比她的手大上許多。此刻,拇指、食指、中指上都有明顯齒印,是昨兒夜裏她咬的。

也正是這麽一咬,讓兩人不約而同意識到伴随着疼痛的歡好,并非好的歡好,這才有了半道叫停。

容緒被虞令淮帶着走出碧梧宮。他迎着晨光走在前,心情甚好,步履輕快,衣袍翻飛。

又走了幾步,忽然感覺手心裏容緒的手游魚似的逃竄。

虞令淮反應很快,将要回身質問,手背一暖,竟是容緒主動覆了上來。

原來她掙開他的手,是為了主動牽他。

虞令淮心情更好了。

容緒沒想到的是,此行目的地是虞令淮的寝宮。

寝宮各處的宮人也都沒有預料,看清來人後跪了一地。在一片請安聲裏,虞令淮恍若未聞。

但容緒被這麽多人瞧着,還是有點不适應。她悄悄松了手,跟在虞令淮身後,拉開幾步遠的距離。

邁進正殿時晨光恰好順着打開的門扉,投射在牆面上。淡金色光輝浮動着,燦爛着,稍有刺眼。容緒臉頰被照得微微發熱,下意識擋了擋。然而當她看清牆面上的物件時,又驀地睜大眼睛。

——虞令淮竟将她作的畫懸挂在了寝宮的牆上!

容緒一時失語。

“我可是把你的畫好好保存着,沒讓你失望吧?”虞令淮興沖沖,認為自己這一安排真是明智之舉。

一回頭,卻發現容緒并不像他這般喜形于色。

“怎麽了?不是你問我有沒有好好保存嗎,我命人裝裱後懸挂此處,日日有宮人撣灰,絕不會生蟲受潮,這很有誠意了吧。”

容緒無言以對。

她終究低估了他的自戀程度。詩文上所言“攬鏡自顧夜不眠”,起初聽聞時她還認為誇張,誰會覺得自己英俊潇灑,欣賞到半夜不睡啊。

現在信了,眼前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是說要出宮?”容緒強行轉移話題,并率先往外走,再也不想看那幅畫一眼,“妾回碧梧宮換身衣服,還請陛下稍候。”

虞令淮欣賞着面前的畫像,意猶未盡,随口道:“我跟你一起。”

容緒腳步一頓,耳根生熱,“不行。”

虞令淮很快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他繞過落地屏風,攔在容緒面前,“我不是說看你更衣,而是跟你一起選衣服,我還可以幫你參謀一下發髻發飾。”

這是他兒時就幻想過的畫面。

若說有什麽作為啓蒙,許是磨喝樂吧。起初虞令淮并不懂女孩子們為何那麽熱衷于給一個小泥偶換衣裳,直到他發現容緒和宋銜月約好一起穿杏黃裙子。

那時宋銜月的出現已經夠讓虞令淮怄氣了,看到她們倆穿得跟雙生子一般,虞令淮更怄氣,當天晌午飯也不吃就跑回家,在箱籠裏一通找,非要尋出一件杏黃的衣裳,哪怕是配飾也好。

他不想他的地位有所動搖。

他要做容緒最要好的朋友。

最後虞令淮挑了件秋香色披風,算是與杏黃最為貼近。

猶記得那也是一個夏日,他跑來跑去早出了汗,但仍固執地系着披風,後背都汗濕了。

容緒挽着宋銜月路過時,虞令淮揮揮手,不要吳在福打扇,他自己拿了把折扇,風度翩翩地出場。

卻意外發現容緒把裙子換成墨綠的。

“你,你為何換了裙子!”

“午後吃酥山,裙子弄髒了,幸好聆玉一直給我帶着幹淨衣裙,我就換了呀。”

容緒答畢,奇怪地看他:“你沒事吧?是發熱了在捂汗嗎?那還是別站在風口,往裏去吧。”

直到容緒和宋銜月迤迤然離去,虞令淮才狠狠拽下秋香色披風,把頭上汗一抹,對吳在福道:“她是不是在嘲諷我?”

吳在福為難,“依小的看,容娘子是在關心世子呢。”

虞令淮哪裏聽得進去,氣呼呼抱臂站在風口,穿堂風也沒能使他消氣:“往後成親了,我定要她每日跟我穿同樣的顏色!”

那樣的話,走在外面,任誰看了都會知道他們倆才是頂好頂親密的朋友。

“你笑什麽。”容緒并不知道眼前這人在想什麽,也不想知道。

虞令淮回過神,收斂了一下面部肌肉。目及容緒羞窘的模樣,他感到格外新奇。

“你想什麽呢?”虞令淮捏伸手捏她的臉,手下觸感好得很,令人愛不釋手。

突兀的,腦海中浮現出其它手感很好的部位。

細膩的,柔滑的,還帶有馨香。

同樣是人,怎麽她身上的皮膚就那麽會長?

容緒被盯得不自在,又見他唇畔帶笑,像是攢着什麽壞心眼,于是推他一下,“你呢,你又在想什麽?”

“在想你啊。”虞令淮面不改色,毫不猶豫地做出回答。

隐約中,容緒聽見宮人堆裏有誰輕輕笑了一下。

她徹底推開他,也不告退了,徑直往外走。足音匆匆,像是有兇獸在後頭追趕。

兇獸本獸并不着急,負手慢悠悠晃蕩去碧梧宮。他很有等人的自覺,不會一本正經站着給人壓力,也不會時常探頭詢問進度,而是看看天氣,嗅嗅花草。

猛然間,虞令淮想起什麽。他将李嚴喚至跟前。

李嚴較他年長幾歲,已經娶妻,膝下有一子。

“孤問你,若是……”虞令淮沉吟許久,把話咽了回去。

大白天的,就這麽大喇喇問人床帏之事,未免太奇怪了些。

那麽,要問太醫嗎?

虞令淮眉頭越皺越緊。

要是他一人的事,問誰都行,但事關容緒,定然要謹慎些,低調些。誠然,她不是諱疾忌醫之人,但未經她允許,就拿床帏之事問人,太輕浮了。

“唉——”

聽聞主子嘆氣,李嚴心都吊到喉嚨口,肅然站直身軀,一臉視死如歸模樣:“陛下盡管吩咐!末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虞令淮一時語塞,看看死腦筋的李嚴,又看看在這事上無能為力的吳在福。

“你們倆站着說話不腰疼,去,活動活動身子,繞着碧梧宮跑上十圈。”

李嚴:“末将遵命!”

吳在福:“……奴也要嗎?”

虞令淮仍不滿意,在院子裏踱步。

“這樹枝修剪難看,給孤重剪。”

“廊下的燈籠給孤換了,要那種紗燈,墜了明珠的。”

“……”

碧梧宮所有宮人都忙碌起來。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門扉大開。侍女們簇擁着容緒走出。

虞令淮回眸。

溫涼參半的風不時拂在他臉上,帶來清晨的新鮮氣息,也攜着一點點若有似無的脂粉香。

他微笑地望着他的妻子。

螓首蛾眉,沉靜清雅,因走動而微微揚起的裙擺在一片曙色中粹滿金輝,每行一步,皆若神仙中人。

虞令淮想,他不能再這樣駐足下去。

他要上前,迎接他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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