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第23章 23

在夢中擁有自我意識即意識到自己入夢, 并且主動嘗試控制夢境發展,這對于虞令淮來說是信手拈來的事。

畢竟他兒時就夢見自己在空中騎馬,踏着祥雲, 一日萬裏。後來經過他的嘗試, 很輕松就可以将馬匹去除,改為他自己生出翅膀翺翔。

容緒點評道:“都做夢了,何必借助翅膀?多此一舉。”

虞令淮深以為然,下一回做夢時正準備像紙鳶那樣咻的起飛, 卻聽見晴空中傳來佛音般的一道聲響:“虞令淮!誰準許你動我的磨喝樂——”

那是容嶼阿兄買回來的磨喝樂坯子, 容緒自己畫上五官、表情、服飾,放在院子裏晾幹。天可憐見,如今都遭了黑手,一個個磨喝樂活像瓦舍裏逗人取樂的俳優。

為了使容緒消氣, 虞令淮帶着王府家仆連夜将磨喝樂刷回了原色。

只是從那之後就很少做夢了,也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緣故。

這一夜,虞令淮伴着秋雨, 再次入夢。

舉目四望,虞令淮發現自己置身宴會之中。那位紅衣女子盛裝出席, 金步搖金流蘇一整套金頭面戴得比成婚那天容緒的花樹冠還要招搖,生怕沒人知道她如今聖眷正濃。

虞令淮冷哼一聲, 抱臂立在邊上。

禮樂聲浩大, 見那女子掩着唇對容緒說什麽。虞令淮一個箭步上前, 形容并不猥瑣, 不甚光明磊落,但勝在聽得一清二楚。

“娘娘主理六宮事宜, 萬分操勞,不若早些回碧梧宮歇息, 妹妹定會幫娘娘把朝臣家眷照看妥當,還請娘娘放心。”

虞令淮又一聲冷哼:“睜大你的眼睛看看,到底是誰柔弱誰操勞?你這樣風一吹就倒的小娘子,容緒一拳能揍六個!”

提起容緒的武力,虞令淮十二萬分的與有榮焉。

因此,他振袖挺胸,靜待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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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夢中的容緒依言輕點頭,由侍女左右相扶,回碧梧宮了。

那身影還真是清瘦哀楚,惹人生憐。

虞令淮:?!

“不是吧你?”虞令淮大步流星地追上容緒,隔空抓着她身體晃:“我都聽得出她沒安好心,話裏有話,你還真回去了?你是皇後啊,這宴會你不主持誰主持?”

即便在夢中,無法真實接觸對方,虞令淮仍然感受到容緒真是太羸弱了,況且,在場那麽多盞燈燭将她身形照得愈發伶仃。

怪不得“瘦”字是病字頭。

望着她眸底如死水般黯淡,虞令淮心頭一顫,酸楚滋味霎時間彌漫。

“既然病了,便回宮吧。”他聲音發澀,說着沒人聽得見的話,“是我不好,沒能照顧好你。回去吧……”

桑知、聆玉未作停頓,扶着容緒漸行漸遠。

再回首,殿上燈燭熒煌,歌舞方歡。

高坐上首的,是“虞令淮”與那女子。二人俨然是這場宴會的主人,正與百官們把酒持螯,一酬一酢,好不歡愉。

就連角落裏的內侍、宮女也在忙裏偷閑,猜枚行令,語笑喧嘩。

虞令淮踉跄着,高高舉起勾雲紋玉酒觞,狠狠砸碎夢境。

“陛下,陛下,您沒事吧?”

吳在福被虞令淮起床的動靜吓了一跳,瞌睡都不打了,甩着拂塵往裏進。

卻見到陛下在空地上打了一套拳。

吳在福掩唇大驚,“天還沒亮呢,您就起床鍛煉了!奴不由想起您早年的教誨,民生在勤,勤則不匮,陛下真是我等楷模!”

馬屁聲聲聲入耳,虞令淮這才有了回到現實的實感。

他那是氣的沒法子了,真想把夢裏的人抓出來挨個揍一頓。

“擺駕碧梧宮。”虞令淮大手一揮,拎了件氅衣就要往外走。

吳在福急忙相攔,“這個時辰皇後娘娘還未起身吶。”

“那行。”虞令淮坐下,“去一趟尚宮局,把造辦處的人給孤叫醒,孤要給皇後打幾套頭面。金累絲嵌紅寶、翠羽發冠、撚金雪柳、七插簇帶,統統都要。”

吳在福聽得仔細,這是從日常打扮到正式場合都涵蓋了。

這還沒完。虞令淮又道:“秋天都過一半了,怎的沒見皇後多幾身漂亮衣裙?尚宮局的人到底在不在做事?”

吳在福答:“前個兒您還提倡節儉……”

虞令淮喉頭一滞,一時語塞。不過這并不令人為難,“把孤的花銷撥給皇後不就行了?苦了誰也不能苦了皇後。”

“還有皇後的車輿、膳食都要最好的。”

虞令淮不厭其煩地,一樣接一樣細數。

他的皇後,就是值得最好的。朱輪繡毂,玉勒金羁,包括百官命婦的朝拜,都該屬于容緒。

越想越不得勁,虞令淮風風火火起身,他現在就要去碧梧宮擁容緒入懷,自然是有點焦急。

“所以這就是你吵醒我的理由?就是為了看看一夜沒見,我瘦了沒有?”

容緒擁着被子看他。

虞令淮讪讪,“瞧着是比剛回京時圓潤了些。這樣正好,不多不少。”

“看完了可以回去。”

“來都來了。”虞令淮索性坐在床前腳踏上,“跟你打個商量呗,我陪你躺一會?”

容緒斜睨着,不做聲。

虞令淮很是自覺地将穿來的衣袍褪了,換上幹淨寝衣,高高興興上了榻。

“下個月初是聶氏生辰,我們給她辦個大的。”虞令淮道。

容緒還有些困,輕輕嗯了聲。

“你來主持這場生辰宴,行嗎?”

這話來得奇怪,容緒擡眼瞅他,慢慢道:“宮裏就我一個後妃,不是我來主持,又是誰?”

“這不是在跟你打商量嗎。”虞令淮嘻嘻哈哈糊弄過去,若讓容緒知道他因為夢境而小題大做,他英武雄偉的形象豈不是毀于一旦?

“回頭再讓禮部給聶氏拟個尊號。”虞令淮繼續道,“沛沛,往後我們得好好孝敬這位太後娘娘。”

聶太後已有尊號,“再拟”的意思便是加尊號了。

容緒若有所思地看着虞令淮。

聽他的意思,是要将聶太後及聶家捧到一定高度,再給自己博一個純孝的名聲。屆時,他們就算不再作為,聶家也會生疑,疑生争,争生亂,那麽離樓閣崩塌便不遠了。

主動投下誘餌,這對于喜愛并精通垂釣的虞令淮來說并不困難。

但首先……聶家得是魚才能上鈎。

虞令淮在碧梧宮賴了一上午,蹭了一頓午膳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皇城司動作很快,将秋獵當日情況調查清楚,前來彙報。

碧梧宮是正經宮殿,坐北朝南,面闊連廊九間,進深三間,有的是清淨地方給虞令淮談事,可他的尊臀沒有挪動跡象,容緒便起身欲走,給他讓出空間。

“皇後留下。”出乎容緒的意料,虞令淮叫住她,“一道聽便是了。”

刺客拒不供認,但被皇城司下轄探事司一名察子聽出有幾個刺客談吐近似楚地口音。

而那名紅衣女子的來歷很簡單,祖祖輩輩住在皇家苑囿附近的村落,就像守陵人那樣,村民們對苑囿進行維護打理,以供皇家騎射、觀奇、宴游等活動。

至于紅衣女子怎會出現在行刺現場,還得等她醒來再行詢問。

“倒是比我暈得還久。”虞令淮随口道。

經他提醒,容緒問起當日情形,“你醒來後可有暈眩之感,或其它不适?”

他身強體健,又無明顯外傷,不太像脫力或受驚而導致暈倒。

“說來也怪,那時的感覺……”虞令淮閉上雙眼,回想着,“就像彈琴時一不當心弦斷了,很突兀。”

“你懷疑有人在操控你的夢境,”容緒沉吟道:“多半是宮中之人,不然無法近身。這種事玄而又玄,就像巫蠱娃娃得以施行是需要獲得頭發絲、手指甲這種‘身體的一部分’作為指向,如果從這方面考慮的話,我認為出入你寝宮、議事廳、禦書房等地的人嫌疑極大,還有禦醫院、禦膳房。”

如此一來,範圍縮小了點,卻還是涵蓋許許多多宮人。

并且可以說,舉目四望,除了打小跟着他們的親信,其餘人都不可信。

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

虞令淮頃刻間想到自己剛入宮,剛即位的那段時間,枕頭下面壓着匕,見誰都覺得對方不懷好意。

“沛沛,你怕嗎?”

虞令淮握住容緒的手,想将她牽到自己身邊來。

容緒慢慢垂下眼簾,回握住,“我沒有什麽好怕的,你沒發現嗎?它只針對你。”

幾息停頓後,虞令淮眼前一亮,“這是一個突破口!”

操控他的夢境,目前為止并沒有達成什麽實際結果,太迂回了些,若想令他患上瘋症,可以直接下藥。

再有刺客持有楚地口音。

荊楚之地,是楚王虞摯的封地。

“楚王現年多少歲?”容緒忽然問。

“約莫二十九?我這位叔父與我爹、先帝不是同一支,平日裏也不怎麽來往,我不太記得年紀了。”

楚王是太|祖七世孫,太|祖、太宗是親兄弟,後序的皇帝分別是兩兄弟的後代。先帝在時,膝下總是沒有長成的皇子,因此将楚王叫進宮撫養。有後妃懷孕,就把楚王送回。

容緒:“正值而立,你說楚王是否惦記皇位?”

虞令淮露出訝異的神情。

這位叔父留給他的印象……陰郁寡言,還真不好說。

“與其去想你得罪過誰,不如想想若你出事,誰會得益。”容緒道,“控制夢境,這不像聶家手筆,而且聶太後本身就在宮中,你若病了殘了,她豈不就是最大的懷疑對象?”

虞令淮跟上節奏,“楚王叔确實有可能,當初先帝一會兒叫他來,一會兒叫他走,後來有了憫太子,更加用不上楚王叔,再後來就是我即位,一般人都會因此生怨吧,就是有一種自己被玩弄了的感受。”

忽想起什麽,他說:“荊楚之地的巫術!這太神秘了我也從來沒研究過,巫術能控制夢境嗎?”

“難說。”容緒接過話茬,“我們暫且将楚王定為一個懷疑對象,皇城司查出楚地口音,本就應該召楚王前來問詢。”

說到這裏,兩人對視一眼,在秋日午後溫暖的陽光下,離得這般近,能看清對方臉上的細微表情。

這表情有點熟悉,讓人回想到兒時湊在一起讨論功課。

雖然擺在他們面前需要解決的問題很多,但誰也沒有産生畏難的情緒。

“将它們當做算數題吧,沛沛。”虞令淮笑得意氣風發,“皇帝皇後本就沒那麽好當,哪能平白無故讓我們白撿了這個位置,難題多點就多點吧,一道道解就是了。”

他上揚的嘴角實在太過璀璨,比八百個夜明珠加在一起還耀眼。

容緒忍不住輕戳。

“怎麽了,是想親我嗎?”虞令淮微微擡起下巴,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樣。

容緒沒眼看,抄起桌上空碗往他臉上一扣,“睡覺吧,夢裏什麽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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