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第33章 33

柔則被擡到廂房床上, 用參片吊着命。

幸而容緒那句話喚起柔則的求生欲,只見她雙眼睜圓,嘴半張, 像在念着什麽。

大夫進門打眼一瞧, 心道棘手。

仔細搭脈後,大夫沉吟:“脈動短小而堅搏,邪盛正衰,心、肝髒氣乍現, 危矣!”

這位大夫在城中頗有盛名, 容緒觀其神情,估摸着柔則還有救,只是過程可能艱難些,于是她語調決然道:“喬大夫, 請務必救活這位娘子,不拘什麽藥材,盡管吩咐給府裏小厮, 府裏安排妥當。”

“禀皇後娘娘,外傷好治, 并不致命。只是這位娘子似有中毒之兆,老夫須在其頭部、人中施針, 将毒血引出, 再喂娘子服下清靈散, 方可有解。”

容緒自然連聲稱好, 讓至一邊。

“沛沛,你來。”倪鹿珩輕聲喚, 摟着女兒來到一處僻靜角落。

“方才所言娘都聽見了,聖上怎麽了?”

“在朝會上昏厥, 至今未醒。”容緒眉心未展,靠在阿娘懷裏身子才得到松懈,疲憊感一下子湧上來,“不知柔則對他下了藥,還是別的什麽方式,我總覺得奇怪,未曾聽過這種病症。”

倪鹿珩提醒道:“我走南闖北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兒,聽柔則口音不是上京當地的,咬字、尾音停頓倒有點像南疆人,那兒盛行巫蠱……不過這些都是猜測,還得柔則醒來再說。”

巫蠱?

容緒心中打了個突。

比起尋常病症,巫蠱确實神秘少見,甚至可以說虞令淮醒不醒得過來,全靠施蠱之人的意思。

容緒将目光投向床帳內,仍是後怕。若沒有在緊急時刻喊出那句話,柔則怕是失了求生欲,已經咽氣,虞令淮的性命…回天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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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

容緒身上一陣陣發冷,低喃道:“我早該發現端倪的,阿昭的友人甚為奇怪,識草藥,極有可能通醫術,那時候就該把宮裏的禦醫、女醫統統查個遍。”

“這些已經是既定事實,多思無益。”倪鹿珩摟扶着女兒,做她的主心骨,“現下聖上昏迷未醒,一切皆有轉機,你切莫憂思多慮。”

又道:“宮中還有聶氏在,恐對聖上不利,要不你先回宮,這裏有娘看着。”

容緒想了想,搖頭,“我得在這兒等。萬一柔則醒來沒見到我,怕是會以為我拿話诓她。”

當然不能幹等,容緒立時吩咐人回宮尋李嚴。憫太子的下落事關國祚,虞令淮肯定交給親信去辦,那麽多半就是李嚴。

一盞茶涼透,一炷香燃盡,月上中天,晨光熹微……

等待的過程最為煎熬,幸而天亮後不久柔則就清醒過來。

“皇後在哪?我要見她。”

初初蘇醒的柔則目的特別明确,讓大夫十分訝異。“這位娘子,好叫你知道,你醒後老夫還須紮上幾針,快請躺好。”

“不,我要見皇後!”

這廂,李嚴沒帶來好消息,他對憫太子之事并不知情,而虞令淮未醒,容緒只能推測他會把此事托付給誰。于是又命人去尋蔣郎君。

來到柔則病榻前,容緒實話實說。

“皇後果真是聰慧沉着,滴水不漏,只管吊着我。”柔則唇角露出諷笑。

“我光吊着你有何好處?”容緒甚為頭疼,“你既醒了,便同我講清楚,要如何做你才肯救聖上?”

柔則默不作聲,只顧盯着容緒,似乎想通過這個方式觀察容緒是否心虛作僞。

半晌,柔則才幽幽開口:“我要你親自随我去尋憫太子,只有我親自見到太子,才能為狗皇帝保命。”

此言一出,房內陷入死寂。

柔則的眼睛一移不移盯着容緒。

這會兒,柔則也在害怕。她既怕容緒所言為真,而她兜兜轉轉三年有餘一直與太子錯過,甚至還可能反害了好人。

她更怕容緒所言為假,太子真的沒了。

柔則咬唇糾結,舉棋不定。甚至有點後悔自己把話說得太死。

忽然,容緒沉聲說:“好。無論太子在哪兒,我都會陪你找到。”

柔則心中一震,重新擡頭,以審視的目光上下看着容緒。

容緒面上已無憂色,而是十分沉靜,緩聲道:“不過你要保證,我陪你找太子的這段時間裏,虞令淮性命無虞。”

“一言為定。”柔則率先伸出手掌。

“一言為定。”容緒與其擊掌為誓。

萬萬沒有想到,憫太子的藏身之處就在京畿一處不起眼的小村落。

從前的王孫貴胄,錦衣玉食,在此地不複存在。但絲毫不見憫太子有何苦楚。

良田肥沃,木屋古樸,籬笆牆看起來是親手紮的,粗糙簡單卻很有生活氣息,容緒看得入神,身側的柔則卻忽然掉了淚。

“好像沒人在家,我們先找一處地方歇歇腳。”容緒建議道。

柔則的淚止不住地流,默不作聲跑走,直至來到溪邊,捧起涼涼的水,不管不顧往臉上潑。

容緒一把拉起她,“你體內的毒才解開,身子還虛着,這水流還帶着冰碴子,多冷。”

“你不用擔心,我就算剩下一口氣,也會救虞令淮。”柔則的聲音比溪水還冷。

容緒唇線抿直,不說話了。

這兒空氣清新,溪邊草木常綠,讓人看了心情愉悅。柔則卻只是怔怔盯着水中倒影。

忽然,她說:“我看得出那院子裏不止住了他一人,有女子生活的痕跡。”

關于柔則和憫太子的關系,容緒從未問過。自蔣郎君處得來消息,容緒知道憫太子在這村子裏已經娶妻,膝下無子,夫妻倆領養了村裏一個孤兒,三口之家歡歡樂樂。

“阿娘,阿娘,走慢些——”

稚童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容緒二人循聲望去。

個頭頗高的男子抱着孩子走在後面,一位年輕女子氣鼓鼓走在前面,額發盡濕。

“就知道欺負我,怎的不去欺你爹爹?”

孩子咯咯笑,“爹爹額上沒有頭發,我潑了水反倒給爹爹洗臉了。阿娘若氣不過,就也潑我罷!”

男子捏了孩子小臉,“你這皮猴,知道你娘舍不得潑你。”

說着,輕輕放下孩子,從懷中掏帕子給夫人擦臉。

他們二人一高一矮,一個溫柔低頭,一個生氣別過臉去。孩童一蹦一跳繞在周圍。

柔則一下子沒了聲音,呆呆望着那邊。不用問便知道,那男子就是憫太子。

容緒将柔則眼尾的淚看得十分清楚。

心下嘆息。

須臾,女子被哄好,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遠去。

“回京吧,皇後娘娘。”柔則垂着眼睫說。

“你不與憫太子相認?”

“相認?”柔則好似聽見無比可笑之事,揉了揉眼,“他多半不記得我,談何相認?況且他識得你,在此地乍然見到你,定會不安,我們別打擾人家的安穩日子。”

“從前…你是他身邊的女醫嗎?”

“對。禦醫、女醫、內侍、宮女、侍衛、太傅、陪讀、東宮臣…我只是衆人中的一個。”

憫太子自幼聰穎孝順,為先帝所愛。又因宮中沒有其他皇子、公主,憫太子打小就被封為太子,受萬衆矚目,得衆人喜愛。

孰料幼時因病傷了腦子,說話做事都顯遲滞。先帝煞費苦心,為其請來衆多醫士,每日每夜都有人陪着憫太子,照料憫太子,病情卻不見好轉。

直到幾年前,憫太子前往西秦為質。

先帝崩,虞令淮即位,西秦為行挑撥事,放回憫太子。虞令淮遣使臣相迎,不料憫太子“墜亡江中”。

“坊間傳皇帝、聶太後聯手殺害太子,我信了。”柔則說,“我自小在宮中長大,知道人對權力的渴望,太子死,皇帝、聶後才能活,于是我深信不疑地把他們當作仇人。”

“誰知,太子沒死,活得好好的。”

說到這裏,柔則側過臉來,看着容緒說:“這件事聶後不知。皇後娘娘,你的夫婿不是一般人,容得下先太子,也瞞得住聶後…這皇位他來坐,或許對所有人都好。你放心,我會救他。”

此後一路上柔則都沒再說過話,只是閉目坐着,不知在想什麽。

容緒幾次欲言又止。

說實話她看得出柔則存了死志。

柔則是個極為內斂之人。哪怕為憫太子流淚,也是悄無聲息的。這樣的人,多半信奉的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容緒有些躊躇。

一方面想拉柔則一把,一方面又清楚地知道柔則終究是出手害了人,不管有什麽理由或苦衷,虞令淮受到的傷害是實打實的。

心中百轉千回,面上自然也洩露幾分。

城門外,柔則對容緒道:“我為皇帝解蠱,在那之後便會離開上京,你我形同陌路,勸你不要生什麽憐憫之心,好好在上京當你的皇後。”

“此言差矣。”容緒想,不若把話說開,“我既為皇後,你便是我大鄞子民,我不可能看出你一心赴死,還無動于衷。柔則,你想過沒有,你醫術好,繼續精進可以大有作為,教出更多好大夫,救下更多人。”

柔則不為所動。

容緒無奈,只好又搬出憫太子來,“好好的孩子怎麽長到少時就生病傷了頭腦?這件事你不覺得不對勁嗎?已是太子之尊的他,會得罪誰,擋了誰的路?”

柔則眼瞳震動,腦海中已然浮現一人身影。

可這轉變不過一息,柔則道:“那人已經入獄,是甕中捉鼈,就算是他害了先太子,也輪不到我來報仇。皇後娘娘勿需多勸,進宮吧。”

上京的雪自她們離京始就未曾停過,路上行人寥寥,養濟院裏擠滿殘病之人,形容潦倒。

容緒、柔則二人将這些看在眼裏,心中觸動不已。

甫進宮門,聆玉冒着雪迎出,眼下淡淡烏青,卻是喜上眉梢之貌。

“娘娘回來的正是時候,陛下剛醒!”

容緒、柔則對視一眼。還未解蠱,虞令淮就醒了?

不出須臾,柔則臉上凝重,“不好,他怕是強行沖破蠱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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