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第38章 38

兩重虎狼之藥疊加之下, 虞令淮倒下了。

燒起高熱,他夢見那日在朝堂上容緒坐在高處,最核心也最不勝寒。百官“善意”的問候紛紛化作利劍向她刺去, 幸而在靠近她面中時像雪花遇見火焰, 頓時融化,滴落成水。

但火焰每燃燒一次,消耗的總是自己。虞令淮又心疼了。

每每醒來,總是更加疲憊。

虞令淮很擅長掩飾, 強打精神不斷找話題和容緒說話。她本就說過他碎嘴子, 多話一些也沒什麽。

趁容緒不注意時,他才會悄悄打個哈欠。

雖然疲憊,卻不能一直睡下去。沒有人主動提及,但虞令淮敏銳地察覺到每日服藥的劑量有變化, 半月藤開始減少。按照醫士的推測,半月藤的上瘾性極強,往後的每一天, 他都需要和藥效抗衡。

虞令淮的親信對于他中蠱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紛紛表示柔則不能留, 對巫蠱之術更是要斬草除根。

他們一個個咬牙切齒,怒火中燒, 但最終拍板的權力在容緒手中。

歷代律法對巫術都有專門罪名, 處刑很重。像柔則這樣利用巫蠱害人的行為, 該處以極刑。

但容緒保下柔則的命, 只以鎖鏈拘之。

魏郎君頭一個不滿,他早先便從蔣郎君處聽說了憫太子的事, 平日裏雖喜歡調侃男女之情,但這都威脅到皇帝的性命, 不能以玩笑來掩飾。

“臣以為,柔則當按律處以極刑,以儆效尤!”

魏郎君不光申請親自做監斬官,還要求将處刑之地選在鬧市,讓全城百姓都看得見。

蔣郎君欲言又止,另有一名王姓郎君看皇後臉色便知其不會同意,于是打着哈哈說:“将功贖罪,将功贖罪嘛。臣聽說女醫柔則于醫術很有見地,恰好禦醫院死氣沉沉,是該引入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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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郎君打斷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放任懷揣不臣之心的犯人進入禦醫院,你是怎麽想的,還嫌宮裏不夠亂?!”

王郎君哎了一聲,忙拿手肘撞他,“老魏你吃酒吃蒙了頭吧,皇後娘娘主理六宮,兼管前朝,不辭辛勞,宮中未再生事端,井井有條,和諧共生,哪裏有‘亂’之說?”

“馬屁精!”

魏郎君攏着袖子,低着頭一言不發。

但他雙足牢牢釘在地衣上,仿佛今日不下旨處死柔則,他就不走。

待他們一一發表過意見,容緒才緩緩開口。

“聖上餘毒未清,如今每日高熱不退,歸根結底還是與最初的蠱毒有關。魏卿,如今你着急要本宮處死柔則,這并不難,拉到鬧市鍘刀一揮,前後不過一炷香的事。但你想過沒有,萬一聖上後續清毒、治療、康複過程還需要這系鈴人,如何辦?本宮上哪兒再去變出一個柔則?”

也就是看在這幾個都是虞令淮的好友,容緒才稍微多說一點。

換作朝堂上那些倚老賣老的老匹夫,她都懶得開口。

幾人退下,攏着袖子走在甬道上。

料峭寒風直灌胸腔,冷得叫人顫抖。魏郎君一邊哈氣一邊抱怨:“前陣子還能坐轎,現在只能走路出宮,皇後娘娘心眼不大。”

“閉嘴吧你。”王郎君想也不想就扭頭啐了聲,同時攏緊袖子裏的暖手小爐,“還不是因為聖上高燒不退,宮廷內外加強警戒,而轎子、車辇最容易夾帶私貨,這才下令文武百官改做步行。”

蔣郎君附和道:“人家古稀之齡的老尚書都能一天走兩個來回,你年紀輕輕的真就凍壞了?我看是有人對皇後娘娘早有怨言,在借題發揮。”

“啧!我豈是那種短視之人?”魏郎君眼神閃爍。

但不得不佩服皇後的執政能力,畢竟老話說的沒錯,站着說話不腰疼,大家都是含着金湯匙出身,如無意外,成年後男子領個一官半職,或承祖蔭襲爵,女子嫁個好人家生兒育女,這些都是毫不費力就可預見的。

如今發生意外了,他們仍為人臣,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而皇後娘娘從主理六宮到兼管前朝,細論下來做得比他們多的多。雖然年紀輕不夠服衆,但一直以來并未出現重大的決策失誤。

及至宮門,一直沒有發言的郎君突然說:“講到底,你看着皇後娘娘的時候,首先想到她是女子,其次是皇後,再次才是代聖上執政。”

“下決定的若是聖上,你會有這麽多意見嗎?”

“你我同為人臣,又比其餘官員多了一層身份,我們是聖上信賴之人,亦是同皇後娘娘一起長大的。要我說整個朝堂之上最該站出來支持皇後娘娘的,就是我們。”

這位郎君說着,嘆息不已,“魏十三,年少時你見皇後騎術遠精于你,你不服氣,單獨比拼,輸得一塌糊塗。如今皇後深謀遠慮,沉着冷靜,你還是不服氣。怎麽,承認自己不如人就那麽難?”

這話說得有些狠,蔣、王兩位郎君作勢要勸,魏郎君卻擺擺手。

“被你講的我慚愧啊。”

魏郎君不欲多講,掩面離去,飛快上了自家馬車。

其餘幾位郎君面面相觑,知道魏十三臉皮薄,此刻匆匆遁走怕是難為情再辯駁下去。

“盼他今日能夠想明白,不然真是辜負聖上一番托付。”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多時候東宮即位都有各方面強大又默契的班底,他們則是趕鴨子上架似的,但就像聖上所言,這皇位坐都坐了總得像個樣子。

“路漫漫其修遠兮,”蔣郎君拱拱手,對其餘幾人道:“諸君,并肩同行吧!”

魏十三後知後覺地發現公廚的夥食改善了。

從前沒滋沒味,甚至送來已經半溫不涼難以入口的餐食變得可觀,并且一旬之中每餐菜色都不一樣。不開玩笑地說,他開始期盼下一頓吃什麽。

王郎君對此點評道:“甚好甚好,你都有這閑功夫,說明近來朝中相安無事。”

不僅如此,每每離宮時總會有宮人端來驅寒的姜湯。

又甜又辣,一下子灌進肚子裏四肢百骸都通向溫泉泉眼似的,熱氣源源不斷。

尤其是魏十三那碗,裏面還卧了一顆蛋,這是他自小鐘愛的吃法。

看見那顆蛋時,魏十三雙膝一軟幾乎要跪下,叩謝皇後恩典。

但嚼着嚼着他突然和王郎君咬耳朵,“你說皇後娘娘怎麽知道我抱怨過天冷凍手?嘶,不會我們說的話皇後娘娘都能聽到吧?”

魏十三猶如密林中受驚的鹿,一雙圓眼睛滴溜溜轉,警惕地看看這,看看那,出宮時更是成了鋸嘴葫蘆,一聲不吭,生怕被隔牆的耳聽了去,大做文章。

“哈哈哈哈哈哈——”虞令淮聽了之後,捧腹大笑。

“可惜我沒瞧見魏十三的慫樣哈哈哈!”

虞令淮心疼容緒,卻不擔心她連閑言碎語都搞不定。只是沒想到捉弄起魏十三來,容緒很有一手。

“這小子膽最小,你再多來兩下,我懷疑他隔天就要去相國寺拜佛求庇佑了。”

說着,虞令淮突然捂住心口。

這一次的劇痛猶如把每寸骨肉撕扯開,大羅神仙來了都難以掩飾。

半月藤減量期間虞令淮就很不好受了。如今更是進入停藥期,噬心般的疼痛說來就來,一點兒也不帶預兆,他防不勝防。

可是禦醫診斷過,他身上無傷,疼痛只是幻覺。

因此無藥可緩解,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

“冬日晝短,一會兒就天黑了,沛沛,你去膳房看看他們準備的什麽。”虞令淮忍着痛,語聲盡力平靜,“昨日我讀到一篇筍賦,有點饞筍了……”

他支開人的手法很拙劣,容緒咬着唇一點兒也沒有洩出聲,轉身出去。

天寒地凍,虞令淮渾身卻像是火燒火燎,極其渴望食冰。

但他心中清楚,這都是半月藤帶來的幻覺。

水壺茶盞就放在手邊,虞令淮自斟自飲,用半溫的茶水來澆熄體內的燥火。

“狗殺才!”

容緒不在的時候他偶爾會罵幾句粗話,但本身素質如此,罵來罵去也就這麽幾句。

這挨罵的對象也不知道是誰。

于是虞令淮将朝中嘴上不饒人的那幾個文臣武将統統罵了一遍,還有拍拍屁股走人的聶太後。

衛國公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聶太後沒有為兄長求情,而是主動退出了你死我活的名利場,一路南下,據說定居在建安郡。

那兒信奉通賢靈女,聶太後想為侄女聶嘉茵祈福。

容緒總覺得聶太後的目的不止于此,但既然聶太後已經離京,再想回來興風作浪怕是難了,于是容緒只遣幾人遠遠跟着聶太後,若有異動,随時來報。

朝野上下一時間被蕩滌得幹幹淨淨。

虞令淮時常想,不愧是容緒,做什麽都能那麽好。若是他能快快好起來,與她過上正常的日子,那就更好了。

思索間,虞令淮顫着手放下茶盞。

劇痛使得他顫顫巍巍像個老頭子。

雖然沒照銅鏡,但他猜測臉色也不好看。于是每次都找借口支走沛沛,所幸沛沛很配合,說走就走。

郁金色的床帳散開,虞令淮徐徐躺下,拖着殘喘的身軀開始猜想晚膳能吃到什麽樣的筍。

哪怕只是借口,只要他說過,沛沛就會放心上。虞令淮知道,今晚肯定能吃到。

“咳。”

虞令淮慢慢弓着身。

一閉上眼就會想到半月藤,此等藥物邪門的很,總會勾着人去用它,比寒食散還霸道。

若刻意不去想,那理智便如同被一點一點淩遲着。

虞令淮雙手握成拳,重重捶了床板。

就在這時,他聽見門外有輕響。

身影一閃而過,但他絕對不會認錯。

是容緒。

她竟然由始至終都在門外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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