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第39章 39
月光如銀, 照着三千青絲。
一打開門寒氣湧了進來,凜風将衣袍吹得獵獵作響,虞令淮眼眶生熱, 問她:“不冷?”
容緒起身, 指指身上披着的氅衣。
“及地氅衣,暖和。”
話剛說完,被擁進懷抱。
虞令淮身上的溫度透過來,容緒怔了一下, 意識到他出了很多汗, 被寒風這麽一吹多半會着涼,于是推着他往裏走。孰料滾燙的吻劈頭蓋臉砸下來,遮擋了視線。
今日的吻急切而用力,容緒幾乎嘗到溺斃滋味。
他的手臂在此刻成了海面上唯一的浮木, 容緒抓住了,手指卻很快被分開,虞令淮以不容拒絕的态度與她相扣。
冬日的黑與天熱時比起來要清冷多了。光與影的界限被抹去, 像娴熟畫手的調色盤,鋪陳着大面積的石青、石綠, 比枝丫上的老鸹窩還要沉寂,唯有櫻草、茜草之類的亮色點綴其間時, 才讓人眼前一亮。
正如容緒這條櫻草色的十二幅裙子。
将她抱起來雙足懸空時, 明亮的櫻草色就在他掌下。虞令淮指腹摩挲着繡有蝴蝶紋的衣帶, 沒有預想的下一步動作, 只是把容緒抱到書案上。
他兩手撐在容緒身側,額頭與她相抵。
或輕或重的喘息沒有刻意收着, 虞令淮想,往後再不瞞她。
反正也瞞不過。
“沛沛, 每次發作我都覺得自己其實很弱,小小的半月藤,指甲大那麽一點磨成粉化進湯藥裏,就能将我折騰得褪掉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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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書案上,容緒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與他平視。
不期然,她撞上茫然的眼神。
敢肯定的是,虞令淮沒有這樣示弱過。
“我只是抱怨一下,用半月藤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自己同意的。”他垂下眼睫。
“這個世間并非只有人,還有貓狗牛羊、花草樹木,你統治大鄞,有千百萬人聽你號令,可牛羊花草不受你管轄呀。”容緒伸手,輕輕撫過虞令淮的眉眼,多麽意氣風發的人,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承認半月藤的厲害,這不丢臉,也不代表你的強弱。”
“沛沛,你這口吻好像在哄小孩子。”虞令淮溫順得好似小羊羔,任由她撫摩。
容緒嗯了聲,“就當提前演練一下。”
“?”
虞令淮腦筋有點轉不過來,視線下撤,落在她小腹上。
成親好久了,他們還沒揣上小孩子。沛沛的意思是,已經有雛形了?
“沒有。”容緒看出他的想法,“早晚會有的。”
虞令淮長久緘默着。
容緒手上一頓,捧起他的臉,“怎麽了,你很失望嗎?”
“不,我反而感到幸福。”虞令淮疲憊的眉眼帶笑,意外的顯得很溫柔,“挺有奔頭的,你說我們早晚會有一個小孩子,我覺得能再挺挺。”
“只是,以後你不要在門外等我。”虞令淮的手覆在容緒手背上,“我不想給你看到狼狽一面,才找借口支開你。這不是我們之間的默契嗎,你要真的被支開,去做你的事情。我不會有事。”
“等你,不也是我的事情?”容緒不以為然。
虞令淮盯她好一會兒,揉亂她的頭發,“真是要命,你這麽看着我的時候我心跳得好快,被你看出心疾來了。”
“油嘴滑舌。”
容緒偏過臉要從書案上下來。
下一瞬天地颠倒,是虞令淮直接将她橫抱起來。
“別走了,陪我一會兒。”
都說病美人、病美人,虞令淮這男兒身病起來也異常讓人憐惜。容緒瞅瞅他,沒舍得說他,只是環着他脖子道:“你不是要吃筍,我去吩咐膳房。”
虞令淮不準她走,“阖宮那麽多人吃幹飯的?讓他們去!”
–
對于容緒,虞令淮總是護犢子一樣護着,若有誰說她不好,他比容緒本人還着急。
于是身子剛好些他就急着辟謠。
倒不是吃紀二公子的醋,只是他認為容緒要是真腳踏兩只船那算是她的本事,他心服口服。但實際上并不是這麽一回事,那就要同人家說清楚。
然而這種事并非下聖旨能夠傳到郡裏、鄉裏、村裏的。
于是虞令淮決定帶着容緒招搖過市。
以往王侯将相微服私訪,虞令淮不然,平時怎麽穿他就怎麽穿,該用上華蓋馬車那就毫不吝啬地用上。
除了攜容緒在金明池、京郊游玩,他也會走入尋常食肆客棧,甚至百姓家,問一問生意、行情、收成。
如此這般,果真立下極好的名聲。體恤民情、平易近人…從一開始孩童們看見他身旁總跟着佩刀劍的武人,害怕得不敢靠近,到現在主動有孩子伸手要他抱,只因他個子高抱着看得遠,抱完還有糖吃。
坊間甚至還流傳新的話本形式,翻開一看清一色寫青梅竹馬白頭偕老的。
虞令淮對此甚為滿意,尤其是話本子。
“把孤寫得這樣英俊,改天走在街上擲果盈車,把禦街給堵了可如何是好哈哈哈哈……”
“欸,沛沛你來看,為何我給你撐傘都會被誇?下那麽大的雨,我不給你撐,不就把你淋壞了麽!”
百姓有閑心寫話本、追捧話本,虞令淮欣慰不已。
只是苦了李嚴等一幹親衛。
跟随皇帝陛下走在路上時,不僅要提防突然竄出來求抱抱的孩童,還要仔細查探陛下進口的每一滴水、每一口食物,另外還有在茶館二樓窗邊扔鮮花的小娘子們。
緊趕慢趕,虞令淮的身子在二月二之前恢複得差不多,并不耽誤晨起揮劍打拳。
他心心念念的一身薄肌也還在,據他所說這是牢牢抓住容緒的本錢。事後當然被容緒揮了一巴掌。
而虞令淮揉着後腦勺說:“沛沛越來越舍不得真揍我。”
他的口無遮攔和浮頭滑腦将容緒氣到了,一連幾日都沒有理他,就連春耕當日也沒有相送的意思。
儀元殿外,虞令淮穿戴整齊,一步三回頭地望向另一邊的碧梧宮。
吳在福适時站出來,擋住虞令淮的視線,畢恭畢敬道:“吉時已到,陛下請啓程。”
日子特殊,人們習慣在二月二這一天祈福,許下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願望。而歷代帝王重農桑,素來有禦駕親耕之俗。
在親耕前還要領百官祭祀,事務繁多,一項接着一項,虞令淮只得依依不舍登上禦辇。
比起坊間百姓,文武官員們更加關注的是皇帝的身體狀況。
今日遠遠得見,聖上身着禮服,梳發束冠,英姿勃發,意氣軒昂,實在叫人心頭一喜。
以往的祭祀大典繁文缛節頗多,虞令淮總将其視作走形式,很不放在心上。今日卻不同,正如管子曰:一農不耕,民憂為之饑者。虞令淮希望治下百姓都能負擔飲食所需,更甚者,周濟鄉裏,遠近流通。
因此他格外專注,以至于好半天才發覺不遠處樹下的一道熟悉身形。
皇娘送飯,禦駕親耕。就算容緒生他的氣,也還是會肩負皇後職責,來到田間地頭送飯。這是約束着她的習俗規矩。
“下官參見皇後娘娘。”
“微臣拜見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一片行禮問安聲,喧嘩嘈雜。虞令淮于百十人中穿行,目标與他們叩拜的方向一致。
今日天氣晴好,微微有風。
風帽被鼓吹起柔和的弧度,她微微低頭,将發絲掖至耳後。
不知怎麽的,虞令淮想起迎親的那一天。
鑼鼓喧天,鮮衣亮飾,萬人矚目之下他們攜手登上喜車,一切規格遠高于今天,他總覺得缺少了什麽。當時沒有多想,現在想來,少了求娶這一環節。
誰說指腹為婚就不用求娶?
誰說已經成過親拜過天地就不能再求娶?
虞令淮再一次看向容緒。
因在田間耕種、送飯,她只作荊釵布裙。早春的花草簇擁在腳下,如子民般愛戴着她。
虞令淮一步步向她走近,百官拜見聲漸收,不知是哪個好事者帶的頭,竟絲滑地轉為起哄。
容緒一怔,微微挑唇,眸底含笑。
虞令淮站定時,足底恰好落在樹影光斑處,一張俊臉被陽光曬得愈加燦爛。
“沛沛,半年前迎娶你的是鄞朝皇帝,如今我想用虞令淮的身份問問你,願意同我成親嗎?”
這說的是什麽胡話。容緒眼中笑意不減,在觸及他眼神時卻愣住。
“我想聽。”虞令淮自病後時常撒嬌,而他驚喜地發現容緒吃這一套,于是牽起她手指晃了晃,“是願意的吧?別搞默認那一套,想聽你親口說。”
“嗯,願意。”
這是令人滿意的答案,然而虞令淮又作妖,故意說:“回答太快了,你得有個思慮的過程。”
容緒不好當衆捶他一記,于是側過身整理食盒,扯開話題道:“還溫熱着,就在這兒吃。”
虞令淮悻悻接過食盒蓋子,放到一邊,随後自覺上前,幫她一起布菜,還嗅了下說:“今日米飯好香。”
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從不記得什麽時候開始就和她像家人一樣相處。
并且他吃飯很香,讓人看了更添食欲。這麽一想,往後幾十年和他一起過其實也不錯,雖然可能吵了點,鬧了點。
容緒心念微動,總算如他所願,在他端起飯碗前回了一句:“願意同你成親,結為夫婦。”
“砰!”飯碗傾倒。
驚喜之餘,虞令淮手忙腳亂去接。
容緒旋即惱了,“拿手去接,你怎麽想的?”
虞令淮笑,“二月二果然是個好日子,怪不得說一年好運,擡頭來見。”
容緒瞪他,虞令淮只管将她的手捉來,放在唇邊親了兩下。
“沛沛,我——”
“閉嘴,吃飯。”
“閉嘴怎麽吃飯?沛沛你真霸道。”虞令淮笑得愈發燦爛。
可惜已經辦過婚儀,不然他真想昭告全天下,眼前這個氣咻咻看起來很不好惹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是他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将鐘愛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