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桃居開,流言起
桃居開,流言起
慕汐看上的那間鋪子位于城郊,連着有上下兩層,且附帶一個小院,院裏還種了棵桃樹。慕汐想着樓下正廳放幾個百子櫃儲存藥材,另在一旁放個坐診臺便可。二樓用以日常梳洗居住,外頭的小院還可以種些蔬菜以供自足。此處位置雖偏了些,但好在左右皆有鄰裏,慕汐便是一人住在這裏也不至于害怕。
屋子的主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極好說話,只因兒女皆在槐州定居,三番兩次回來要接她過去,她不得已唯有将房子賣出,且她又聽得慕汐将房子買下是用來作醫館,是以更是把價錢比原來壓低了一倍。
老太太搬走那日把一些帶不走的舊茶幾、食案以及幾張桌椅板凳亦給慕汐留了下來,剩餘的她只需購置床榻以及各種日常所需的用品。
奈何紙終究包不住火,慕汐将要搬出謝府的前兩日,謝良不知從何處知曉慕汐和謝妩看房子一事,當場叫來兩人逼問。
聞得慕汐買下房子是用來開醫館,謝大人是又驚又怒,女子從醫在郦朝是聞所未聞,因而謝良對她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奈何慕汐終究不為所動。
謝良見她這般執拗,不由得輕嘆道:“我并非不贊成女子從醫,相反,你有此膽量,我很是敬服。”
他此言一出,慕汐和謝妩皆愕然。
謝良繼而道:“限制女子從醫從商,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這一套,我原本就不認同。可要摧毀郦朝這幾百年在百姓心中所築建的壁壘,是極其不容易的事。人之性,本為惡,你要在男子當權的時代反其道而行,一旦遇上個眼熱的,便只恐要搭上性命。我自是希望有人能沖破枷鎖,可我私心又不願是你,相處的這段時日,我早已視你與阿妩一般。”
慕汐聞言,心裏萬分感動。
雖是如此,但醫館一事勢在必行,因而慕汐與謝大人道了聲謝後,擇日便決然搬出了謝府。
謝良雖這般說,但她搬出來的那日仍遣了三四個小厮過來為她整理東西,并将她所需的百子櫃以及一些常用的草藥采買回來。
直到廚房能開火的那日,慕汐特意到街市買了些酒肉,做了頓拿手好菜将請謝妩過來相聚。
朗朗星空下,謝妩舉着酒杯,面色微醺地環顧了周遭一番,不由笑道:“阿汐,我總覺得你這屋子少了些什麽。”
“嗯?”
慕汐擡眸瞧她。
“哦!”謝妩站起,擡首望向門前,忽然笑道,“是差個名兒。你該取個名兒。”
慕汐把她的酒杯拿走,敲醒在一旁打起瞌睡的芰荷,一面扶着她坐下,溫聲笑着回她:“這名我早便想好了,叫‘桃居’ 。只是匾額我不會做,便托這附近的一個木匠大哥做了,想必明兒就能送來。”
“桃居?甚好甚好,”謝妩笑道,“可若非這院裏有棵桃樹,你這桃居豈非浪得虛名?”
慕汐揚唇,駁她:“若非有這桃樹,我也不取這名兒了。”
謝妩聞言,不顧形象地哈哈大笑起來,如此這般又喝了幾杯酒,慕汐見夜色将深,且她又醉着,便忙令人将她送了回去。
翌日,木匠果真将匾額送了過來。
慕汐讓木匠幫忙将牌匾裝上後,便拿上背簍欲到山上采些常用的草藥,不想尚未出門,外頭卻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大夫,大夫在麽?這有人受傷了,大夫......”
聞得這聲音喊的乃是“大夫”,慕汐驚詫之餘忙去開門,見是一身穿布衣的年輕男子攙着個面色發青的婦人坐在臺階上。
單是這麽一眼,慕汐便知這婦人定是在田間勞作時中了蛇毒,她忙側身讓出一條道:“快進來。”
見來人卻是個女子,那男子面色夷猶地望着她道:“你,你是大夫?”
左右的鄰裏從她未搬來之際,便已從老太太那知曉桃居是個醫館,卻萬萬不曾想,大夫竟是個姑娘。
慕汐一怔,頓然反應過來他說的何意,便不由冷了面色,瞧着那幾近昏厥的婦人直言:“她中的是蛇毒,瞧腳踝的傷口已然發黑,想來中毒頗深。可離此地最近的一個醫館也要到三裏外,如今這個時辰,附近應是不會有牛車經過了,按你要背個人的腳程,想來再快也要一刻鐘才能到。你若不想她活着,便只管背她到三裏外的醫館去治,我絕不攔着。”
她說得信誓旦旦。
男子瞧了瞧慕汐,又望了眼底下的人,半秒後他便一咬牙背起那婦人往裏走,一面還不忘惡狠狠地警告:“你若治不好或是治死了她,老子要你償命。”
若非那婦人已是一腳踏進鬼門關,且這男子的言行與那婦人無關,慕汐必定當即甩手不幹。縱然她要濟世從醫,也并非是要救那些沒絲毫良心的無知之人。
關了門,慕汐令男子将那婦人平放至榻上後,方彎腰細細查看傷口,不想這麽一瞧,竟隐隐看到傷口裏有顆尖銳的蛇牙。
“這蛇牙怎麽還斷在裏頭了?”
慕汐眉頭微蹙,忙到外頭端來幹淨的水将傷口清洗,一面套上手套利落地将蛇牙拔出,另起刀片欲将傷口擴大些,好令蛇毒能順着血液流出。
“她被咬時,我正好在她身邊。我一看到,沒收住力氣便将那蛇打死了。哎!你幹嘛呢?”男子正解釋着,猛地一瞧見慕汐正用刀片把那傷口擴大,手腳之快令他猝不及防,下一秒,見她又要下手去擠,他登時變了臉色,上前護道。
看他擋在身前,慕汐無語至極:“我若不讓蛇毒順着血液排出,難不成你要上嘴給她吸出來麽?”
那男人若是想替這婦人将蛇毒吸出,又何必兜着路給她背來這裏?
男子聞言,頓了頓,方讪讪地側至一旁。
慕汐沒空理他,繼續手裏的動作,直到大部分蛇毒順着血液排出,她又忙翻出一些專解蛇毒的草藥搗爛後,敷在傷口上。
直到半個時辰後,那婦人方轉醒過來。
見人已好轉,且面色不再似方才那樣蒼白,那男子立時朝慕汐叩首言謝,并為自己剛剛的言行道謙。
慕汐也不是個計較的人,見他态度良好,順道又抓了兩包藥給他,叮囑他事後服上兩日藥便可全然無虞。
男子接過藥,掏了掏兩邊的口袋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眉道:“我和內人是下田間幹活的,身上也沒帶銀子。不然我現在回去取,您且等着。”
聞得他道“內人”二字,慕汐微詫。
瞧這年輕男子與這婦人年紀應相差有十來歲,竟不想卻是夫妻。
若說是富貴人家有個三妻四妾在郦朝亦是尋常事,只貧苦人家的夫妻能相差這些歲數的,确然少見。
慕汐方才順帶給那婦人診了下脈,見她身子是虛得很,像是生産後沒怎麽補過身子留下的後遺症,因而道:“這些原也不是什麽名貴的藥材,不值什麽錢。你若有銀兩,買上五兩雞肉給你夫人炖個湯補補身子才是正經。”
男子連忙應聲兒,攙着那婦人便家去了。
不想這般連過了有半個多月後,桃居再不曾有一個人上門,連慕汐偶然出門采買個東西,左右鄰裏亦離她遠遠的,連瞧她的眼神都染上了懼意。
直覺告訴她,這太不正常了。
然這些疑問并未在慕汐腦海裏盤旋太久,隔日謝妩便給她帶來了答案。
“阿汐,”謝妩匆匆趕來,進了桃居便脫下帷帽,面色焦急地問,“半個月前,你是否救過一名中了蛇毒的婦人?”
慕汐思量片刻,點頭道:“确有此事。可阿妩,你是如何知曉的?”
慕汐可記得,她不曾與她說過。
謝妩端起茶喝了兩口後,方道:“那婦人如今癱瘓在床昏迷不醒,請了大夫過來瞧,道是服錯了藥,已無力回天,命不久矣。現下外頭的人都傳瘋了,說是你給抓的藥,吃過後才成了那樣。”
“......”
突聞她這番話,慕汐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她似失了神般道:“他們若有證據,大可告上衙門将我逮捕。如今這般诋毀我聲名算怎麽回事?”
“昨日阿爹聽聞此事,立刻便派人過去查證,那婦人的丈夫卻說藥渣全倒進河裏了。且他還為你說話,道是你好心,斷然不會做這樣的事。至于外人為何會這樣傳,他亦不知。”
慕汐聞言,卻是冷笑:“當日桃居裏唯有我們三人,若非經他口中傳出,外人如何知曉?只是我不明白,我與他毫無幹系,他為何要這般污蔑我?”
謝妩跟着分析:“為財?也沒見他過來勒索你;為情,你與他素不相識,更不可能談上感情;為仇,既不相識,又如何結怨?最最令人看不懂的便是,外人雖這樣傳,但到了他那,說的卻都是為你脫罪的言辭。”
慕汐忽然思及一事,當即朝謝妩問道:“倘或伯父為此事下令将我逮捕,當堂審案時,若有那男子的證供,我是否能無罪釋放?”
謝妩不知她問此話是何意,但仍是點頭回她:“這是自然,他一是那婦人的丈夫,二又是當事人之人,有他的證供,又無确鑿證據,縱然外頭如何傳你,亦能無罪釋放。”
慕汐恍然:“這便是了。那人此舉堪為一箭雙雕,當真是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