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漱雨齋,套中人
漱雨齋,套中人
獎賞如此豐厚,那幾百名将士頓然群情激昂,持着刀劍和槍戟便朝兩人猛沖過來。
裴行之立時将慕汐護在身後,面色沉沉地一擡手,周圍的閣樓以及各處街道忽地闖出上百名将士與榕王的部下厮殺起來。
管硯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裴行之不願她見面搠下的血腥場面,便不露辭色地朝他交待:“把慕姑娘帶到漱雨齋。”
“是。”
未待慕汐說話,管硯拉着她的手臂便迅速從巷道離開,拐過轉角後将她塞進一輛馬車裏。
他則上到前座,握上辔缰,猛一甩手,雙馬立刻朝前狂奔。
不到一刻鐘,兩人便已到“漱雨齋”。
漱雨齋位于衡州一處偏遠的竹林內,裏頭機關重重,旁人若貿然闖入,必将身死其中。
聞得外頭有車馬聲響起,漱雨齋內,一身着湘色對襟襦裙,看似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連忙出來開門。
管硯指了指那婢女道:“這是負責看管漱雨齋的縷月,姑娘可在此處安心歇息,有什麽事吩咐她即可。”
縷月忙屈膝朝慕汐行過禮。
慕汐一面向她回了個禮,一面略略将她打量了兩眼。
縷月見狀,受寵若驚,忙道:“縷月不敢擔姑娘一禮。”
管硯繼而道:“如今殿下在西市獨自奮戰,榕王又是個極為狡詐的陰險之徒,我且去幫他。”
慕汐應聲兒,直至看他另駕一匹馬遠去,方與縷月入了漱雨齋。
漱雨齋內的陳設與阡纾閣并無二致,月洞形的書架亦靠了滿牆,書的種類也相差無幾,不過是書名各有不同。
見慕汐進來後,神色有些恍惚,縷月端了茶水和糕點過來給她,便不由得笑着打趣:“姑娘可是擔心殿下?”
慕汐被她這般一問,頓了下後,漫不經心地扯了個理由:“自然。畢竟裴将軍救了我,且榕王的手段你我都見過,他斷不是泛泛之輩。”
縷月輕笑道:“姑娘大可安心。殿下自十二歲便随老大人上沙場征戰,怎樣的場面沒見過?兼之管硯大人和郁舟大人皆在,區區榕王又豈是對手?”
慕汐自然不是擔心這個。
淮州王裴行之盛名在外,她如何不知?素來養尊處優的榕王斷斷不是對手。
此番死裏逃生,慕汐并沒想象中的那般歡喜。現下她不過在想,裴行之待她種種,實是過于反常。
若當真如此前所猜測的那般,她又該如何?
罷了罷了,多思無益。
慕汐拉着縷月的手坐下,溫聲道:“我前兒在阡纾閣見了一姑娘,她叫菊月,你叫縷月,不知你可認得她?”
縷月聞言,不假思索地脫口道:“自然認得。我和菊月、歆月、缇月三位姐姐一同在沉缃樓長大,關系親如姊妹。”
“沉缃樓?那是什麽地方?”
她這話音未歇,縷月頓然回神,一時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便立時站起,垂首道:“那原是我們一同長大的地方。可地此乃裴家軍的機密,望姑娘恕罪,我不能說。”
慕汐原也就是順着她的話閑聊罷了,見她這般,便把她拉來坐下,柔聲笑道:“你不必緊張,我只是想着你和菊月的名兒裏皆有個‘月’字,且都在裴将軍底下做事,想來應當認得,這才多問了兩句。我是個大夫,對朝廷之事并無興趣。”
縷月心下稍安,兼之前兩日已聽菊月聽聞慕汐乃是大夫。在郦朝,女子從醫需要掙脫多少桎梏,她多少亦有幾分清楚,是以那時她雖不曾與慕汐見過,然心中已油然生起了敬意。
縷月忙把糕點推與她,轉而笑道:“這蜜浮酥奈和瓊葉糕皆是殿下事先吩咐我備下的,殿下擔心姑娘這兩日不敢多吃,一路過來定是餓了。”
她這般一說,慕汐微怔。
若說裴行之對她無意,怎會心細到如此地步?且桌上的蜜浮酥奈又恰恰是她最愛吃的。
如此思量,慕汐先時的疑惑不由得減了三分,然她面上卻并未露了分毫,只拿出一塊瓊玉糕嘗了口,便看似随意般扯了句:“我久聞裴将軍盛名,想來必是他心善,才會多番救我。”
“姑娘這話差了,”縷月笑道,“我随殿下這麽些年,亦未曾見他對哪位姑娘花過這般心思?單說阡纾閣和漱雨齋這兩處,原是極私密的地方,除了我和菊月姐姐平日無事要在此處看管外,便再無一位姑娘進來過。”
慕汐狀似無意地點了下頭,心裏卻是又驚又怕。
那份猜測,又明了三分。
這般瞧來,此處斷斷不可多待。
那人,斷斷不可有半分親近。
半個時辰後,漱雨齋外,一陣馬啼聲傳來。
“慕姑娘,我們殿下受傷了。快,快救他。”
管硯焦急的聲音響起,兩人且未出門,他便攙着裴行之進來了。
慕汐打眼瞧去,只見裴行之已昏昏沉沉,左腰處有血滲出,鮮紅的血跡浸透了腰處的衣衫,她連忙讓管硯将人擡進裏間,朝縷月問道:“此處可有烈酒和金創藥?”
縷月點頭,方欲去拿,慕汐又道:“烈酒、紗布和金創藥我都要。”
縷月把東西取來,慕汐顧不得什麽,直接把裴行之上衣脫掉,鮮紅刺目的傷口霎那間闖入眸中。
所幸,傷他的利器上無毒。
慕汐一點點将傷口附近的血跡清理幹淨後,用烈酒進行消毒,再把金創藥敷在上面,最後裹上紗布,方從裏間退出。
慕汐朝等在外頭的兩人道:“傷口算不得深,只需注意別碰水,藥一日一換,不消半月,便可恢複如常了。”
管硯和縷月聞言,這方稍稍安心。
縷月蹙眉,不解地道:“從前便是沙場征戰,殿下亦鮮有受傷,今日卻是怎的?竟中了榕王的詭計。”
管硯看出了個究竟,解釋道:“我們抓住榕王時,料不到他還在袖子裏藏了暗刀。殿下一時不慎,這才讓他鑽了空子。”
“可......”
縷月仍想說些什麽,管硯忙轉了話題:“總而言之,殿下沒有大礙便好。榕王雖已抓住,可事關親王謀逆,到底還是要押回郦京候審。殿下吩咐,還需你我即刻回一趟沉缃樓,與郁舟一起調兵過來押榕王回京。”
終于來了個任務,縷月頓然有了精神,原有些稚氣的臉亦在剎那變得嚴肅正經,她立時應道:“是。可你與我一塊回去,殿下此處該如何?”
管硯被她問得不由怔了下,片刻握拳輕咳了聲,轉而向慕汐道:“慕姑娘,殿下這裏......可否麻煩你照料下?”
要和裴行之獨處,慕汐萬般不願,随意扯出了個理由:“雖說榕王已被抓捕,可亦難保不會有支持他的人前來突襲。裴将軍現下仍在昏迷中,我又不會半點功夫,若當真有敵軍前來,我實在......”
實在難保裴行之的安全。
管硯正色道:“若要姑娘一人留在漱雨齋,是只擔憂此事?”
慕汐不知他問這話是何意,怔了下便點點頭:“是。”
管硯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笑道:“那姑娘無須憂心。一來如姑娘所言,殿下傷口不深,想必明日便可清醒,依殿下的戰力,縱是有傷在身,亦可以一擋十。二來漱雨齋不同阡纾閣,林子裏機關重重,便是百人來闖,能到漱雨齋門口的,必然不剩十人。”
“......”
呃!
被下套了。
慕汐這方反應過來,他上一句話,顯然是個鋪墊,還是個令她無可反駁的鋪墊。
當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慕汐懊惱,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将這樁頭疼的差事應下。
頓然思及一事,慕汐忙問:“此番,你們得去多久?”
縷月将手肘彎起放在胸前,撐着下巴思量片刻後,掰着指頭算道:“從這裏回沉缃樓,馬程最快也得一日。再從沉缃樓回衡州押人,也得一日。上百號人押榕王一同上京,若一路順利,往返算來也得将近半月,因而統共加起來最少也要大半個月。”
她話一道完,慕汐險些當場暈過去。
管硯見狀,補了句:“依姑娘方才所言,殿下不消半月,就能恢複如常,想來也只須姑娘照料個七八日便可。因而這段時日,要姑娘費心了。事況緊急,我和縷月不會兒便要離開。”
也不知要在漱雨齋住多久,外頭機關太多,她亦不能獨自出去,縷月便帶她到後院的菜地和廚房逛了圈,慕汐見菜地各類新鮮時蔬皆有,廚房裏也有滿筐的雞蛋備着,吃食方面倒不必擔心了。
“我在廚房裏溫了雞絲粥,姑娘和殿下若餓了,便先吃些墊墊肚子。若不夠,就只能自個兒動手了。”臨走之際,縷月望着慕汐有些擔心,不免又囑咐了她一聲。
慕汐應聲兒,目送她和管硯離開,方百無聊賴地回到前廳。
“咳咳咳......”
随意看了眼書架,慕汐正欲從上面抽出一本游記來打發下時間,不想裏間便傳來一道咳嗽聲。
慕汐忙将書放回,進去一瞧 。
裴行之醒了,正定定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