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獨相處,慕意重
獨相處,慕意重
四目猝不及防地相對,那份猜測陡然湧入腦海,慕汐略微尴尬地率先低眉,一面過去倒了杯水給他,一面強硬按下那些灌入腦海的想法,盡量語氣平和:“管硯和縷月按你的吩咐往沉缃樓去了,這段時日,我先照料裴将軍,您若有什麽吩咐,與我說便可。”
眼前人眉眼微垂,神色中的閃躲之意那般明顯,裴行之不由得輕笑了聲。
忽得聽到背後的人笑了,慕汐微詫,不覺回首瞧他,下意識地問:“你笑什麽?”
裴行之收回目光,悠悠直言:“慕姑娘不會以為,本王費盡心思救你,是看上你了吧?”
“咳咳......”
慕汐猛地嗆了口氣。
男人漫不經心地又瞥了她一眼,嗤笑道:“慕姑娘未免自視甚高了。本王素來與榕王不和,救你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且不論是淮州亦或郦京,美人遍地皆是,本王若要,送上門來的不計其數。所以慕姑娘盡可放心,本王對你無甚興趣。”
聞得他這話,慕汐心裏的那塊大石落地的剎那,卻又覺心口微堵。
倒不是知曉裴行之對她不感興趣後,會病态地生出一絲落寞,而是聽出他那話裏含了三分自傲、七分嫌棄。
她頓了頓,忍不住朝裴行之道:“雖是如此,可大人亦未免太直白了些。”
裴行之語氣溫和:“本王擔心,若不直接挑明,你難免誤會。”
“......”
慕汐瞬間無言以對。
罷了罷了。
總歸是個好消息。
在心裏安慰了自己一番,慕汐把水遞與他,裴行之卻并未接過,示意她看向自己的傷口,挑眉道:“我這裏疼。”
意思很明顯,這是要她親自喂了。
縱然裴行之救她乃是順水推舟之舉,然到底也是救命的大恩,慕汐自當将他奉為座上賓。
可一見他要逗弄自己的舉動,她仍是忍不住在心裏将他罵了上十遍。
雖是這般,慕汐面上還是好脾氣,她溫聲道:“将軍大人,您傷的是腰,不是手殘了。”
裴行之不以為然:“本王傷的雖是腰,然一脈通全身。這裏動,那兒也會痛。你方才不正說了,本王有什麽吩咐,只管與你說便可。”
慕汐被他這話怼得嗆着一口氣在喉嚨裏,不由得白了眼下,耐着性子把他從榻上扶起後,方杯子放到他唇邊。
裴行之悠悠喝完,掩了笑意,正色道:“本王餓了,可有什麽吃的沒有?”
生怕又要喂,慕汐下意識脫口:“沒有。”
裴行之微惑:“當真沒有?本王可聞到雞絲粥的味兒了?”
慕汐一頓,動了動鼻子左顧右盼,半秒後呵呵笑道:“有麽?我為何沒聞到?”
裴行之毫不在意地笑了聲:“可別怪本王沒提醒你,本王好得愈快,你的這樁冤案便翻得愈快。”
他一言便戳中了慕汐心窩,想起在西市時他宣讀的那封聖旨,慕汐立時朝他正色道:“你如何能确定我必然是被冤枉的?”
裴行之道:“你若要害人,何必從醫?況且,相由心生,慕姑娘瞧着便知是個良善之人。”
他面色淡淡,似在讨論着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評着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見慕汐沒說話,裴行之擡眸瞧她:“怎麽不回了?”
慕汐掩了将濕的眼眸,搖搖頭,起身道:“縷月溫了雞絲粥才離開的,我去盛。日後大人想吃什麽、想喝什麽,盡管與我說。”
直至人消失在門檻外,裴行之方将目光收回。
有時候,他也搞不清自己待她到底是何心思。
初見時,他是好奇,究竟什麽樣的女子會在常年遭受打壓下還能生出逆反之心?
若論這一點,她和他的外甥郦璟笙倒是極像。然阿笙是出身皇家,先皇皇子衆多,他又非最受寵的那一個,若要謀得帝位,隐忍克制乃是他必修的一門學。她呢,不過一普通的平民姑娘,連郦京那些他從未瞧得上眼的世家小姐都比不得。
複相見,她身穿鳳冠霞帔跪在轎辇前,雖是跌跌撞撞地沖過來,可跪下的剎那,那風資玉骨惹得他心頭微蕩。
明明是玉軟花柔的身影卻處處透出野草般的堅韌。世人的脊梁不是為權,便是為名、為財而折,然她卻挺着脊梁要做郦朝開國百年來第一位從醫的女子。
既是首位,那她面對的艱險可想而知。
先時他聞得此事,只覺得好笑,卻未曾想,她當真沖破了重重阻礙,将聲名傳到了郦京。
他待她,由好奇轉為了稱譽。
若說現下他究竟是何心思,或許只是贊賞中帶了此微傾慕。
然連番試探,她皆不為所動。
既是如此,他何必強人所難?
片刻,慕汐端來雞絲粥,她原想再喂,不想裴行之一伸手便将碗拿了過去。
見她怔怔,男人揚唇笑了下,解釋:“方才是本王無聊了些,才逗逗你,慕大夫有容人雅量,便別同一病人計較了。”
話已說開,慕汐原也沒有了方才那般尴尬,瞧他說得大大方方,她自然也沒有再計較之理。
裴行之用完,她神色自然詢問:“縷月還留了三只雞、兩只鴨和五個鴿子,且廚房裏的湯料也都齊全。你受了刀傷,身子比素日難免虛弱些,莫若晚飯我炖碗鴿子湯給你補補。”
裴行之聞言,微頓。
往日他不管到哪,衣食住行皆有人安排得妥妥當當,這樣的家常小事,可從未有人當正經事般問過他。
裴行之握拳輕咳了下,道:“你做什麽,本王便吃什麽。”
一語歇,慕汐正欲端碗出去,裴行之思及一事,又忙道:“對了,你會宰鴿子麽?”
他神色間滿是三分疑猶,慕汐不由得笑道:“當然。你且放心,便是外頭的那幾只肥雞肥鴨,我手起刀落,亦斷沒活的。”
這些生活技能,全是前世帶來的。
她不愛吃那些油膩膩的外賣,因而在外工作租房時,天天皆是做了飯帶到公司。
凡事做得多,自然也就熟能生巧了。
鴿子湯炖完,晚飯時間也早過了大半,慕汐勺了碗進來遞給裴行之,笑道:“抱歉,久候了。那火我生了許久。”
裴行之接過,不解:“你連雞鴨都會宰,怎火倒不會生了?”
慕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他。
她在袁家時,極少進廚房。前世做飯又不需要生火?煤氣竈一開便好了。
“我認竈,”思量片刻,慕汐随意扯了個理由,“這兒的火爐我用不慣。”
“......本王素來只聽過認床的,沒聽過認竈的,”裴行之頓了下,“這般瞧來,是本王寡見少聞了。”
慕汐尴尬地笑了兩聲,見他把湯喝完,方取來紗布,上前讓他坐好:“現下天兒還有些熱,你傷口上的紗布隔兩個時辰便得一換,待裹了兩三日,方可摘掉。”
裴行之淡淡地“嗯”了聲,任由她将自己的上衣掀起。
可縱然他強壓着內心泛起的波瀾,當那溫熱的指尖觸及到皮膚的剎那,裴行之還是控制不住般身體輕輕地抖了下。
慕汐見狀,忙擡眸:“是弄疼你了?”
為避免尴尬,更不願她為此對他再生疏離,裴行之只好順着她的話,佯裝鎮靜地點點頭。
其實她撕開紗布時,動作已然很輕。
頓了頓,裴行之仍是忍不住低眉瞧她。
因紗布拆開,帶走了些金創藥,此時的慕汐正認真地給他重新上藥。
她的睫毛雖算不得長,卻微微卷起,甚是好看。
那鼻尖小巧,膚色白皙,一身鵝黃襦裙雖很是相配,然這樣容色的女子,他并不少見。
他十二歲上随父親上沙場征戰,十五歲收複蘭西十二州,封侯進爵,從此名揚天下。二十五歲這一年,先皇逝世,他親自把外甥扶上帝位。
混跡官場這些年,他見過太多的人心不軌、太多的見利忘義、太多的手足相殘、太多的夫妻反目。
他的親生母親,逝于後宅鬥争中;他的親姐姐,病于後宮詭計下。
他雖不認為女子是禍水,可她們卻能輕易挑起人性的陰暗面,讓他們沉淪、瘋魔。他不願,亦再不感興趣去接近、去了解她們。
然現下,縱然他想接近、想了解眼前的這個人,她待他卻疏離有禮。
裴行之忽然明白,慕汐所吸引他的,并非容色,也許是性情。
上好藥,慕汐剪下新紗布,正欲給裴行之重新裹上時,他卻一把搶了過去,有些嫌棄地道:“你裹得太慢,本王自己來。”
慕汐瞧他面色微紅,下意識望向窗戶,見紗窗緊閉,便道:“可是太悶了?我去給你開下窗。”
裴行之聞言,看她去開窗的空隙,忙摸了下自己的臉,有些燙。
他竟不知在何時臉紅了?
裴行之不由得暗罵了聲。
此番情形若被管硯那大嘴巴子瞧了去,還不知要在背後把他說成什麽樣。
慕汐把窗戶開大,一陣涼風霎那間透進來,天色已然暗下。
她回頭見裴行之臉上的潮紅褪去,便道;“夜涼風大,且開窗通一會,我睡前再過來給你關上。”
裴行之忙道:“不過一腰傷,本王的腿又不是殘了,你回房歇着,本王自會關上。”
他既如此說,慕汐當然樂意,因而也不再多說,洗漱了番便回房一覺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