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越珺山,共朝暮
越珺山,共朝暮
雖有這般疑惑,然此事簡單,慕汐也不好推脫,只得應下:“我打完水回來,便開了方子去熬。大人只管放心。”
郁舟聞言,朝她拱手笑道:“如此,便先謝過姑娘了。”
把水打回來洗漱完,慕汐開了方子熬完安神湯,便端來了主帥營帳。守衛的将士已得了郁舟吩咐,見她來便直接掀了簾子讓她進去。
硯桌上,男人閉眸撐額,正擡手輕揉眉心,輪廓分明的俊臉上透出些微疲憊。
“咳......”
慕汐端着安神湯,輕咳一聲。
裴行之聞言擡首,見到來人,神色亮了下:“慕汐,你怎麽來了?”
慕汐把安神湯放到硯桌上:“郁舟說,你連日來都沒睡過好覺,特意讓我熬碗安神湯來。”
裴行之看了眼有些發黑的安神湯,蹙眉頓了下:“本王身體無礙,睡眠不好也只是像你認竈一般,認床罷了。”
“......那事你還記得呢?”
“本王的記憶一向極好。”
慕汐一眼瞧出了他面上的恐懼,不由得讪笑道:“堂堂淮州王,十五歲便收複蘭西十二州的骠騎大将軍,想不到也會怕吃苦藥。”
裴行之瞪了她一眼,卻大大方方承認:“苦藥喝得人舌頭發麻,論誰也不會愛喝。”
慕汐聞言,只好拿出此前自己在桃居做的蜜餞遞與他:“喝完。吃下這個,舌頭不僅不會發麻,還會唇齒留香。”
“有這樣的好東西為何不提前拿出來?”裴行之一把搶過去,怪道。
慕汐無奈地笑了聲:“我也沒提前知曉堂堂的裴大将軍也怕喝苦藥啊!”
裴行之端起碗一口喝盡,苦着臉将蜜餞含在嘴裏片刻後,一股似桂花般的香味在口腔散開,把藥的苦澀立時沖散。
“殿下。”
裴行之方吃完蜜餞,郁舟走了進來,見他們似有要事相商,慕汐拿回硯桌上的東西便退了出去。
直見慕汐離開,郁舟方低聲道:“狡兔入籠了。”
裴行之毫無意外地點點頭,冷笑道:“他就這麽急不可耐。吩咐下去,今晚子時,所有裴家軍候命。切記,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是。”
慕汐回到營帳時,帳內空無一人,菊月和縷月不知往哪去了。一日下來,慕汐有些乏了,正欲躺下歇息片刻,外頭忽然傳來一道低低的責罵聲:“蠢貨,這麽一點東西如何夠?這一點,頂多也就一人份量。”
“我們家大人說了,能找到這點東西已是不易。為取這一點,都不知死了多少人在那蜘蛛洞中。您且将就着用吧!”
“将就?蠢貨,你也不想想,這能将就麽?”其中一人聞言,低聲怒斥,過了幾秒,他繼而道,“罷了。這點一人用也足夠,快走吧!”
直到兩人的聲音消失了好一會兒,慕汐才後知後覺,方才其中一人,似乎是負責将帥營的孟大夫。
“姑娘,”正思量着,縷月将晚飯端進來,朝她笑道,“現下天寒,殿下特意讓我給你炖了雞湯。”
慕汐轉眼見她笑得甚是暧昧,便猜到這小姑娘往哪方面想去了,為避免後續出現不必要的麻煩,她解釋道:“你家殿下待我這般,只因我是随軍郎中,怕我一時不适應蘭西的天氣,倘或一時病倒便不好了。你可千萬別亂想。”
縷月笑道:“是是是,都聽姑娘的。”
被縷月這麽一打斷,兼之方才聽到的話裏似乎并沒什麽重要的,慕汐轉頭便把這事給抛之腦後了。
今日出門采買藥材,倒是累得很,雖才剛過亥時,然慕汐已是困得睜不開眼。縷月見了,便忙讓她睡去。
再次睜眼,慕汐卻是被一片吵嚷聲驚醒的。
縷月一臉慌張地從外頭進來:“姑娘,不好了,殿下出事了。”
慕汐這方得知,今晚昌炎突襲,裴行之提前得到消息,昌炎人會派一千軍士在今晚子時六刻突襲糧草倉,由統帥西鳶哈拉提親自領兵。
裴行之原派了兩千裴家軍在珺山各處設下埋伏,想要借此生擒哈拉提,卻不想昌炎所派兵力竟有五千餘人。因珺山地勢險要,且通路極多,裴行之和郁舟、管硯、菊月,以及其他将領各率兩百到三百裴家軍分散作戰,幾近全軍覆沒才将敵人徹底擊退。
菊月不幸戰死沙場,其屍體郁舟已命人擡回。
裴行之卻不見了影蹤,連跟随他的那兩百多名将士亦全部戰死,無一人生還。
“管硯大人也受了重傷,郁舟大人讓我來請姑娘趕快過去。”
一面說着,慕汐提着藥匣子已随縷月到了管硯的營帳外,她正要掀了簾子進去,便見兩名将士押着孟大夫出來。
見此情形,慕汐心下訝然,卻來不及多問,便忙進去為管硯醫治。
管硯身上雖中了多傷刀傷,幸而都未傷及要害,只是流血過多,一時間暈眩過去。
慕汐當即給他止血、上藥,并開了藥方讓縷月去熬,知曉管硯并無大礙後,郁舟一臉憂心地道:“這裏可否麻煩姑娘先看着?殿下至今下落不明,我雖已命人連夜搜山,可到如今仍無消息傳來,殿下為一軍主帥,若此消息被昌炎得知,只怕......”
慕汐知道事情輕重,還未待他說完,便忙道:“大人且放心,此處我看着就行。”
郁舟道了聲,轉身便要離開,慕汐思及一事,又忙道:“大人,方才我來時見孟大夫被押了出去,不知他所犯何事?”
郁舟聞言,頓了下方道:“此人已不知何時成昌炎細作。此前軍情偶有洩露,殿下今夜此舉本為揪出軍中奸細,孟大夫卻是意料之外。”
一語道完,郁舟便面色匆匆到外頭召集了上百人,駕馬就出了軍營。
“姑娘,藥熬好了。”
正思量間,縷月端着藥進來,慕汐接過,舀了舀碗裏的湯藥,待涼了些,她盛起一勺便要往管硯嘴裏喂,不想腦海忽有一事閃過,慕汐猛地站起。
“縷月,此處交與你,”慕汐把藥往縷月懷裏一放,倉促道,“我出去一趟。”
“姑娘,你去哪?外頭正亂着。”縷月焦急地喊住她。
慕汐來不及細細解釋,只道:“裴将軍很可能中了孟大夫所下的毒,此刻正不知暈在哪了。我需得立刻帶上解藥過去,否則他危在旦夕。此處你且看着,我先去了。”
蘭西十二州靠近荒漠,按她從前在古籍上瞧過的,荒漠之地有一種蜘蛛名為“倉狼”,其體形巨大,殘暴嗜血,但凡有活物闖入它的地盤,不論是何種東西,皆會用蛛絲纏住,以帶回洞穴食用。
倉狼的蜘蛛洞極大,且母蛛粘液帶有劇毒,無色無味,銀針難以試出。
中毒之人一開始不會有任何症狀,可一個時辰後,先是渾身無力,緊接着唇色發紫,到此地步,不消一個時辰,毒素攻入心廢,便是神仙也難救。
此前孟大夫與那男子所言中有提到蜘蛛洞,想必那男子給他的便是倉狼毒。
兩國交戰,主帥若亡,軍心勢必不穩。且郦朝主帥,還是當年收複蘭西十二州的裴行之。
他若死了,蘭西必破。
所以那一點點毒,孟大夫不會給別人,只會下到裴行之的碗盞裏。
慕汐一路順着山腳往山上走,為縮短時間,她但凡見路有被踩踏得極為嚴重的地方都會繞過去,只因郁舟帶人搜山,若有被多人踩踏過的痕跡,這地方便必定是被徹底搜尋過了,她亦無須再翻尋。
直走到半山腰上的一片小山丘時,前方一片高至人頭的草叢堵住了去路。
慕汐忙站到一塊大石上,擡首往遠處眺望。
只見墨色的蒼穹上,月光隐在重重暗雲裏,唯有點點星光落在長滿野草的珺山上,借着這一點微光,慕汐看清了遠處的那一片橫屍。
這般驚悚的畫面驟然闖入眸中。
她被唬得雙腿一軟,穩不住身子登時跌坐在地。
一陣陰冷的風又在此時陡然刮過,寒意剎那間由腳底蹿至心頭。雖說這些都是為朝廷、為百姓戰死的将士,可忽然要在荒山野嶺上獨自面對這一片橫屍,慕汐縱然再淡定,也免不了心生懼意。
此地的草叢并未有踩過的痕跡,裴行之也有可能在那一片橫屍中,她必須穿過去确認。
在心裏稍稍給自己打了氣,慕汐套好腳,一鼓作氣猛沖過那片荊棘叢生的野地。
濃重又刺鼻的血腥味頓然蹿入鼻腔,慕汐只覺得胃裏一陣翻騰,她強忍着嘔吐感,借着微弱的星光将屍體一一翻過來細看。
也不知翻了多少具屍體,連手裏都沾滿了血跡,前方卻忽然傳來一道熟悉又幽微的聲音:“慕......慕汐,本王......”
慕汐被這道聲音吓了一跳,忙順着源頭向前方還未翻找過的地方望過去,只見那一片橫屍中,有一只手微微擡起。
借着星光,她看清了那張滿是血跡的臉。
是裴行之。
慕汐猛地直起身沖過去,将他一把扶起,果見他唇色發紫,中毒極深。再探脈搏,已然微弱至極。
見狀,慕汐忙掏出懷裏的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想要塞進他嘴裏。
不想因方才那一擡手,已然用盡裴行之全身的力氣,此時縱是強硬把藥丸塞進他口中,亦必不能咽下。
事況緊急,慕汐再顧不得什麽,唯有一咬牙将藥含在嘴裏,垂首喂與他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