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寒夜(1)
第005章 寒夜(1)
不遠處有一華袍公子顫栗不止,手中的折扇因慌亂掉落在地。
她凝神一望,依稀記得此人為程府二公子程端,今晚便是他将世子帶了來。
而令其驚恐萬分的,卻是面前那一道火紅,是那位先前來攪局的眼盲公子,青絲随然由玉冠束起,披落墨發順冷風輕晃。
沈夜雪微微一怔,忽覺陰風陣陣襲來,下意識躲于身側牆角,靜觀此處之變。
瞧這抹紅葉般的身影不聲不響走來,程端似吓破了膽,哆嗦地道着:“你……你不是花月坊中的那位……”
“你來做什麽……”
程端似忖思了幾念,實在想不出自己與這人有何仇怨。
那公子微揚薄唇,笑意若隐若現。
“奪你性命。”
本是驚慌失措的心緒更是懼怕不已,程端惶恐般後退,猛地撞上了身後樹幹。
“是傅大人之意,還是私人恩怨……”眼見着紅衣公子悠緩行前,程端不住地後退,險些因腳下石子絆倒在地,行上一趔趄,“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故要殺我滅口?”
那人只是張揚一笑,分明瞧不見雙眼,卻硬是讓人望出了眉眼間一簇鋒芒。
“想殺一人,還需言說這麽多。”
嗓音冷冽,然帶着一分戲谑,長劍出鞘,月色映入陰冷劍刃,散出的寒意與落花相融。
幾名家奴侍衛于此時匆匆趕來,望見程端的霎那,紛紛安下了心,微喘着息,穩步将這程二公子圍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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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領頭侍從輕呼一口氣:“二少爺,老爺讓我等出府尋人,可算是找着您了。”
此刻哪還有心思顧這些随侍,程端擡手指着幾步之遠的孤影,顫抖得不成樣。
“快……快給我上,這裏有個瘋子……”
“他要殺了我。”
“哪來的瞎子敢對二少爺不敬,給我押回府去。”領頭侍衛瞧此勢歪了歪嘴,輕蔑般眯起眼,斷然下令。
那冷豔清絕之影出手太快,唯有微風輕拂,沈夜雪凝眸一瞥,頓時愣住。
一瞬前還在言說的幾人已然倒地,皆是一劍封喉而亡,甚至死不瞑目,眼眸都不曾阖上。
程端見此景腿軟而下,跌坐在地爬滾着:“什麽……”
“鬼……有鬼……”
他胡亂連滾帶爬,欲逃離此地,卻聽那人緩步行來,忙哭喊着求饒:“求求你放過我,求你……”
一步接着一步,男子緩緩蹲下身,順勢掐上其脖頸,引得程端全身顫動,瞪大了雙眸。
“最不喜聽人求饒,聽着太是無趣……”
森冷語聲震蕩于上空,只聽頸骨被擰斷之聲忽地一響,留落一片沉寂。
“既然你這麽無趣,我便覺厭煩了。”
“厭煩之人……何需再留着。”
那一如火豔影再度起身,銀劍收回鞘中,唇畔仍噙着寡淡笑意。
“黃泉路上,可別忘了取你性命之人是誰……”
空氣中彌漫着陰寒之息,沈夜雪深覺涼意逼近,輕挪着步子,作勢離去。
她乃是公子培養出的奉令刺客,正是如此,才知自己并非此人的對手。
況且若與他交手,擅自行動,她只會更令公子生了厭惡。
“瞧見完,便想走?”身後遽然傳來輕笑,使她再不得朝前而行。
果真還是被他察覺到了行蹤。
不過也罷,她凝思瞬息,皆言瞽者善聽,覺這位公子聽得有旁人在場窺竊,也非稀奇之事。
“無意撞見,還請公子高擡貴手,放過玉裳,”回身向其行上一禮,沈夜雪慎重輕語,“玉裳守口如瓶,絕不說出半字。”
男子淺笑着悠然上前,道出的話語令人不明他意圖何在:“此言我聽得多了。夜雪姑娘應知,死人……才會守口如瓶。”
尋常女子遇上此情形許是會驚吓出聲,她故作鎮靜而立,渾身卻抑制不住地微顫。
回想眼前之人還與世子争過價,應是對她有着些許興趣,沈t夜雪面不改色,佯裝平靜如水。
“你不會殺我。”
“口中道得篤定,渾身卻顫抖得厲害……”長指輕觸其肩,他驀然又笑,方才升起的戾氣似消散了些,“夜雪姑娘分明貪生怕死,此刻是在……口是心非。”
她确是貪生畏死,心性使然,一心只想自在存活于世。
然令她更為詫然的是,他喚的并非是那花名“玉裳”……
他竟知曉她的名。
在花月坊中,除了最為親近的幾人知她名姓,其餘之人一概不知,連那與她相處許多年載的韻瑤和落香亦是如此。
公子不願透露姑娘的真實名諱,興許早已為坊內的衆多女子賜了名也猶未可知,她緊盯着身前清冷又張揚的身影,仿佛周圍落英皆為他而飛舞。
目光鎖定着高深莫測般的男子,沈夜雪恍惚間啓了唇:“你怎知我名姓?”
他聞語淡笑,玉面透着些坦蕩般的自負:“這天下屬于我之物,我自會知曉它的一切。”
“我何時成了他人的物件?”她不悅地微凜眉目,覺此人太過狂妄自大了些,“僅半面之舊,連相識都算不上,我又何時歸屬了你?”
如同思索般微微一頓,随後他徐緩吐出幾字。
“将來會是。”
怎會有人對青樓姑娘如是言語,聽着頗為蠻不講理,她好似不經意間招惹了一個瘋子,不明他目的何為,亦不明他是從何處而來。
适才那堂中争當金主的情形仍蕩于思緒間,沈夜雪壓低了語調,心頭疑惑終是問出:“敢跟世子搶人,你是裝不知,還是真不知?”
他微斂下清眉,雲淡風輕般一笑:“夜雪姑娘天姿絕色,我當然要争一争的。”
這人當真是故意的……
不惜得罪世子,不惜與滿堂來客為敵,僅是為了心上的一縷快意,僅是要引得她的留意。
此人是有些許心機在身,而她也着實将這股傲然記了住。
她将眸光再次落于蒙着其雙目的紅綢處,淡忘着旁側涼風習習,心底起了少許興致:“你與那些在我身邊阿谀讨好的男子……有何不同?”
“并無二致,”凝眉作思了一霎,這公子倏然又笑,“但我對姑娘情之所鐘,非姑娘不娶。”
僅見了一面,何談情意二字,無非是與那些貪色膚淺的男子一樣,瞧中了她的姿容……
可她仔細思忖,這人看不見,又如何知曉她的相貌……
沈夜雪冷哼作罷,只當他是愛慕虛榮:“承諾張口就來,多半是一時興起,毫無可信之處。”
“若非對姑娘有興趣,我不會與姑娘閑談如此之久。”溫語倒顯着幾分誠意,他唇角冷意淺收,似在耐心作答。
雖對這男子的脾性不甚了然,她卻感此言似真,瞧着他原本怡然自得的雙眉微蹙了起,宛若在靜聽她的回答。
還真是不自量力,與他人相較,他可是占不了一點上風……
殺意已從面前之人身上褪落,沈夜雪冷然揚唇,惶恐之感已從百骸退散,欲回花月坊行禁足之罰。
“若是當真傾慕,那便看你的本事。”
她輕步轉身,忽被這一人攥住了皓腕,略為踉跄地被拉了回,毫無戒備下落入了冷梅淡香間。
“你放了我……”猛然驚醒般震顫着,若一道驚雷打在了心尖,她奮然掙紮,已無從擺脫,“你……”
這瘋子傾身埋于她頸窩,不容抗拒地落下薄涼一吻。
然此吻未帶絲毫綿柔,此人似發了狠,勢必要在她脖頸玉肌上留下吻痕。
末了他言笑晏晏,松手退上一步,唇邊掠過微不可察的狡黠:“今日與姑娘初相識,送姑娘小小的見面禮。”
回神之際才覺自己被戲弄了,沈夜雪撫上頸間那一寸肌膚,還留有絲許餘溫,惹得她又氣又惱。
“要不是瞧你還算順眼……”她故作鎮定擡眉,不斷與自己言道着切莫沖動,将燃起的怒火強行壓下。
“如此輕薄,我定會想方設法殺了你。”
聞言不以為意,他斂眉深思,卻覺此舉未有不當:“如若不然,圍繞着姑娘的男子千萬,姑娘如何記住我……”
“無恥之徒,與你無話可言。”
與這人算是言說不清了,她攏緊了眉心,怒意覆過了原先的心慌,甚感憤惱蔓延而出。
“離聲。”
她聽着耳畔飄落泉水擊石般的清冽之音,頓然明了他是在相告着他的名姓:“我喚此名。”
離聲……
她依稀憶得今日堂下有人提起,似乎是宰相府的門客。
縱使知曉了名姓又如何,還不是将她冒犯得徹底,沈夜雪譏諷一嘲,對這頑劣之徒興趣全消:“離公子追求姑娘的手段還真獨特,可惜我對公子寡情,要辜負公子的心意了。”
離聲許是見她真氣了惱,似笑非笑而回:“姑娘若惱怒了,我還給姑娘。”
正想着他該作何償還,腰間玉飾被驀地摘落而下,一把鋒芒的匕首從玉飾中彈出。
她霎時心驚,右手已被帶上刀柄,匕刃直抵他脖頸邊……
此玉飾是公子所贈,設計精巧,為平日防身之器,挂于纖腰處尤為小巧玲珑,無人會知裏邊裝着匕首。
現下已難以作想他是怎般得知這玉飾,沈夜雪滿腔怒氣似要溢出,冷聲喝道:“你真以為我不敢?”
他從然再笑,竟是自行将脖頸湊了上。
“姑娘自是敢的,直傷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