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補過(2)
第008章 補過(2)
“就知你聽了定想跟着來。以前讓你跟着也就罷了,這回是萬萬不可。”早已料到這少年的念想,她不疾不徐地耐心而答。
“宰相府內戒備森嚴,稍有不慎,便會丢了性命。”
沈夜雪似仍不放心,包紮完後轉眸與之再道:“裏邊高手如雲,身手可個個都在你之上,你去了只會添亂。”
少年再是不語,僅垂眸颔了一下首。
她心知他不情願,但此次行動危機四伏,多帶一人只會适得其反。
話音剛落,一道輕靈俏麗之影闖入這間雅房,不拘般未行任何禮數,坐至桌邊将壺中清茶飲了盡,随之沖她粲然一笑。
錦月是她在樓閣中相識的第一個姑娘,亦是她諸多年來的坊中至交。
雖頗為貪圖安逸,然一旦接下使令,錦月便是執行最為圓滿的那一人。
像是正巧從外頭歸來,錦月眨了眨眼,極有興致地問道:“任務總算是成了,剛去向公子讨了些賞賜。我不在的這幾日,聽說你接了客?”
“我接客很稀奇嗎?”沈夜雪離于銅鏡邊,作勢收拾起滿屋的雜亂,“身為花月坊的女子,有哪個未曾接過客的。”
錦月托腮而思,忽覺事有蹊跷,雙目漸漸眯了起:“其餘的女子接客本是常有的事,可你是花魁娘子,從不輕易露面……”
“此番以美色惑世子,是公子的意思?”
清雅地将飾物一件件拾回妝奁,她淡然作笑:“是我自己做的決意,與公子無關。”
了然一拍桌案,錦月似幡然醒悟般明了了局勢:“難怪呢,我就猜測公子怎會出這等馊主意,定是你擅自主張。”
“馊主意?”她略為不解,疑惑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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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對你的情意,明眼人都能瞧出,”俏然女子順手移來桌上的糕點果盤,極為不客氣地品嘗着,“你這一舉動,定是寒透了公子的心。”
沈夜雪聽罷啞然失笑,将掉落的首飾一一放回原位:“寒透便寒透了吧,如今我只想讓公子不再受病症折磨,與常人一般活于這世上,立下大功一件。”
“到那一刻,我還有何等榮華是得不到的。”
對此言論贊同萬般,錦月連連點頭:“說得在理,你若和公子成了婚,就是這花月坊真正的主。那些平日将你冷眼相看之人,不得不對你谄媚逢迎。”
“到那時,我這不起眼的小娘子也可威風一把。”小聲又補上一言,這姑娘彎起眉眼,想想都覺安心自在。
她竟不知這抹嬌俏之色想得比她還久遠,沈夜雪輕撩裙擺坐至方桌對面,悠然品起桂花糕來。
“瞧把你得意的,這八字還未有一撇之事,就能讓你歡喜成這般模樣。”
“你是不知,她們素日裏有多欺負人……”錦月仿佛隐忍着一肚子火氣,清秀柳眉微微一凝。
那些青樓女子多少都想着有朝一日能飛上枝頭,自是互相瞧不順眼,她也不外乎如是。
只是她想得到的,比風塵之人要多上許多:“她們若再欺負你,你便拿我的名頭去震懾她們。”
錦月欲言又止,偷偷瞄上一眼,忙悄聲回着:“初來乍到時,她們還會忌憚一些,眼下在花月坊待得久了,唯獨懼怕的便是t公子一人。”
想必這院落中的姑娘已心明公子之威,只要将公子伺候得好了,便可奪得她這一份恩寵,再不會對她忌憚三分。
她确是與花月坊中其餘女子一般,皆為公子所用,就連這花魁的名頭也是公子安排而來。
身上的每一物件,幾乎都是由公子賞賜而得。
她有時會想,這些年所擁有的都不屬于自己,這裏的一切皆是公子的掌中之物罷了。
“姑娘,有消息了。”房門被推了開,輕煙立于一旁,望着錦月糾結了半晌。
深知此消息關乎離聲,沈夜雪不予避諱,直言相道:“你直說吧,錦月可聽着。”
輕煙會意,将近日所查如實禀報:“那男子名喚離聲,是數月前傅大人請入府中的門客。據說此人行蹤詭谲,性子古怪,若非大人召見,平日皆是獨來獨往……”
“身世不詳,來歷不明。”
傅昀遠親自請來的門客,定是有何過人之處。
若非如此,那權傾朝野的宰相也不會任由此人狂妄行事,肆意濫殺無辜。
亦或是……除去那程端本就是傅昀遠之意,他僅是遵從其意為之。
她勾了勾丹唇,輕語低喃着:“好一個宰相府的門客……我倒是頭一回見得,一個門客竟能那般嚣張,昨夜幾次三番令我難堪。”
心頭似也有困惑萦繞,輕煙緩聲續說:“聽聞此人從不受人拘束,在府邸可來去自如,無人敢攔他半分。”
區區一個相府門客,由傅昀遠親自接待,還能自由出入府邸……有這般大的能耐,這名喚離聲的男子确是不可小觑。
而今玉石落于宰相府,她還要借助此人之力行上方便之舉,以免出了岔子。
“未曾想此次行動還要借他一力……”她晃神輕言,可想起那人的種種言行,又心起顧忌。
錦月聽得一頭霧水,良晌也聽不明白這離聲是何人:“這位離公子究竟是誰?生得俊朗嗎?與公子相比如何?”
佯裝随性地一擺手,沈夜雪望着壺內茶水已空,示意輕煙再去倒些來。
“一個瞎子而已,你不會有興趣。”
“他看不見?那可真是可惜了。”聞言更是驚訝,錦月撇了撇朱唇,惋惜一嘆。
“可惜什麽?”她順勢而問,咽下手中最後一口糕點。
錦月眉飛色舞地盯上其容顏,言及此處,堅定反駁:“可惜瞧不見玉裳姑娘的絕色天姿啊……這眼盲之人萬不可考慮!”
這丫頭的思緒裏裝着什麽,沈夜雪至今未解,但這些時日升起的煩悶心緒已被揮散:“成日見你胡思亂想,沒個底數,你不如想想今晚的接客該如何應對。”
“公子已允我這幾日不必接客,我只需陪你談天說地便可。”錦月回得正色凜然,十分威嚴地将公子搬了出。
“這可是公子原話,我是奉命行事。”
本想于今早貪睡一些,哪知遇上官兵來後院查案,她仍有倦意未消,婉聲下起了逐客令:“我說不過你,但我此刻只想一人清靜一會兒。”
錦月故作俏皮地起身行拜,學着侍婢的模樣忙退了下:“好好好,玉裳之命,錦月不敢違之。”
頸窩處被硬生生咬出的傷口還隐隐作痛,可即便再疼,也比曾經不慎落入敵方之手時來得惬意。
沈夜雪阖上雙眸回于被褥間,憶起那時自己的莽撞,仍有些許愧疚。
當初行命之時被生擒入牢,兩日之內受盡極刑,她幾乎奄奄一息,以為自己會就此命喪其中。
之後公子趕了來,下令屠盡牢獄中人,才于血光中将她救出。
對此落敗一事,遍體鱗傷的她還在房中養傷了半年之久,公子也再未予她更為兇險的令符。
許是公子不願見她再滿身傷痕而歸,又或者是失望透頂,過去這麽久,她盡是接着不痛不癢的令符。
這潛入宰相府的命令是她自行求來,為的是盡快醫好公子的頑疾。
想了沒幾刻,她已然被困意吞噬,安穩入了眠。
庭院花香四溢,杏雨梨雲。
如此安閑地過了二三日,閨房中的清豔女子從妝奁中選了支白玉步搖,輕戴于發髻,又擇上一枚幽蘭花簪,映照着銅鏡中的姝麗身影極是端雅明媚。
一望時辰,應是快到了黃昏起宴時,沈夜雪理着素色羅裙,穩步行出雅間。
經過閣樓雅堂時,察覺周圍姑娘皆在交頭接耳,目光時不時地瞥向她前方的卧房。
眼望幾步之遠處的雅間,接客之人是韻瑤。
她輕緩駐足,立得端莊,想聽清周遭的議論。
一角的低聲談論時隐時現,輕飄着蕩于她耳畔:“也不知這天大的喜運從哪飄來的,韻瑤今日接的,是賀家公子。”
“你是說賀将軍之子?”另有女子驚嘆萬分,難以置信似的斂聲又問,“那個人稱‘風流玉面’的賀小公子?”
方才那嗓音再度響起,為此羨慕不已:“正是,倘若被賀公子瞧了上,韻瑤被贖身,再做上少将軍夫人的位子,這耗在青樓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身為公子培養的一把刀刃,如何能被贖身……
縱使是被獻上千萬兩黃金,公子也不會放人。
她揚唇冷笑,只覺這不知後院規矩的姑娘怕是無法知曉這花月坊的玄妙。
賀小公子……
她輕念着幾字,明了今日韻瑤的金主是那将軍府的賀尋安。
傳言此人風流多情,時常去往各地煙花青樓尋樂,深得風塵女子歡喜。
但奇怪的是,卻未從有人真正攥住其心。
将軍府的威名可是震蕩四方,各家閨秀是争先恐後地欲嫁入那府宅。
“喲,這不是玉裳嗎?”一陣諷笑将她思緒拉了回,笑聲掩蓋不了幾分尖酸刻薄,“你這可是要去韻瑤的雅間,瞧那賀小公子?”
她循聲回首輕瞥,身後伫立的是與韻瑤齊名的落香。
若說韻瑤妖嬈妩媚,落香便是英氣秀美,眉目間偏生得幾許英烈之息,透着如火灼燒般的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