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深宵(2)

第020章 深宵(2)

瞧她才有所反應,離聲淺笑調侃:“你還真想讓他聽見……”

心緒還停留于壁牆一角的纏綿,聽他這般一語,桃頰不覺染上一片緋紅。

她羞惱不堪,又想起無樾那無力垂挂下的左臂,忙将心t頭雜念收起,正聲問着。

“他适才傷得可重?”

他眉間笑意若隐若現,似乎早已預料她會有此一問:“斷了筋骨而已,可醫。”

奉命行刺殺之舉者,斷筋斷骨是常有的事,離聲也知下手輕重,對于無樾只想給他個見面之訓,應未有大礙……

懸着的心放落了不少,她将這道清冷靜靜打量,與之相處的畫面漸漸湧入思緒間。

仔細想來,他已是數次向她言明了心意,是否別有用心,圖謀不軌,她仍未知上分毫。

只知這名為離聲的男子對她傾慕有加,所透的心悅之意一覽無餘,她再作思索,依舊覺着此人很是古怪。

沈夜雪微蹙清眉,想了片晌,低喃般問道:“你對我懷有非分之念,還是生有情意?”

面前的凜冽之姿像是不明所以,思忖着話語,良久未答。

她恍惚一笑,輕嘲自己在問些什麽。

“問了也算白問……”她自語般斂眉莞爾,深覺問出的話太是荒謬,“我當真是糊塗,會問你這些……”

“想得到你,還需思索這個?”

思來想去,離聲只感二者無差,辨別不出所言之事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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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人,并非物件。”沈夜雪端立至窗臺邊,遙望上空一輪明月,心生悵然。

“我有時會想,何時能不惶恐被男子舍棄,何時……能不依附他人獨自存活。”

她眸色微緊,莫名欲将深埋着的野心道與他聽:“既然你們都觊觎我,就看你們誰能給我無上權勢,我想做一方之主。”

無人會在意一位風塵之女的妄圖,更無人會明了花月坊姑娘的貪心欲念。

越是身份微賤,她便越想攀上不勝寒的高臺,俯瞰天下的山河之景,看究竟有何差別。

本想讓他知難而退,她太過計較得失,待得到龍騰玉後,她便不想再與此人有上糾葛。

“我能。”

誰知他談笑自若,回得淡若清風:“你選我,玉鋒門和這整座皇城都是你的。”

聽罷,沈夜雪頓時愕然:“皇城司玉鋒門?”

她曾在一次奉行旨意時聽過有人談及,皇城司下的玉鋒門皆是死士內衛。

傳言個個舍生忘死,神出鬼沒,是護住帝王周全的最後防備。

因這玉鋒門行蹤詭秘,出沒無常,若非下達禦令,宮城中無人可知玉鋒門的人身在何地。

連同門主也無人得知是誰……

身為執掌玉鋒門的門主,卻做着宰相府的門客……

她霎那間了然于心,朝堂八面風雨,禍亂滔天……就連玉鋒門也投靠了傅昀遠。

那繼任皇位未有多時的小皇帝興許還蒙在鼓裏,臨了時,許都不會見有皇城暗衛相護……

“原來如此……”沈夜雪扯唇沉吟,終是大悟此人為何能在相府肆意妄為,“傅昀遠找你做門客,是因為你手握皇城命脈……”

傅昀遠是借此想将玉鋒門收攏至掌心,有朝一日能逼宮謀反,周密無缺,做得萬無一失。

他不置可否,容色若浮雲淡拂:“此事,這天下少有人知……”

“除玉鋒門的人之外,知曉這一事的,大多都被滅了口。”猶如已決意與她坦誠,離聲毫無顧忌道。

這身份确實不可與人輕易暴露,她怔然聽着,想不明他道此言的用意。

大抵是想将她威脅,或是借端生事,讓她服從聽命吧……

沈夜雪細想他告知的訊息。

如若他真有這般權勢在手,又對她明目張膽地觊觎,她何不釣着此人,便能得上更多助益。

暗自攬勢,亦能為自己鋪上後路,以免将來無處可退……

她靜觀眼前不動聲色飲茶的冷豔身影,輕盈問道:“你當真不會負我?”

“不會,你可以試試。”

“此命歸你,我容你殺我一次。”話語透着執意,可他面色平靜,仿佛僅是在噓寒問暖。

她不解相望,又見這瘋子輕巧抽出長劍,置于桌案上,似是随時都任她取上性命。

“你不是想殺我?”離聲笑得散漫不羁,眉眼微揚,“給你殺就是了……”

世間怎會有男子以命作兩情信物……

她啞口無言許久,未動那銀劍,而後恍然作問。

“這世上還有比你更瘋狂的人嗎?”

他放下茶盞,氤氲茶氣遮擋了暗蘊意緒:“一切都可以試上一試,不試怎知我不可……”

“好,試試便試試。”

詫異之色從眸底消褪,沈夜雪欣然而應,不忘補上一言。

“只是那龍騰玉你必須給我,明日亥時,相府私宴過後,我順道來取玉石。”

此人所說的“試”,她如何不知為何意,無非是與其他圍繞在旁的男子一般,想與她春風幾度,沉淪一番風月美色罷了。

既然他貪戀春宵帳暖,她便趁此勢先拿到玉石,各得其所,再揚言作悔。

他拿她也無可奈何。

“傅昀遠邀你參宴?”

離聲驀然凝滞,面上凝固住一絲詫色,頓感不可思議。

她其實也困惑在心,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喚她一青樓女妓前去參宴,多半是另有所圖。

或許那日她潛入相府,傅昀遠已然察覺異樣,遂派人探聽出她的身份,以此作為告誡。

沈夜雪佯裝困倦地一打哈欠,擡袖捂上朱唇,自然而然地将他打發走:“所以我今晚還要想想對策,加之這屋子為女子閨房,實在留不下你,那留宿之恩我無以回報。”

“離公子,聽我一回吧……”

怕他再有變故,她嬌聲輕喚,懇求般垂下眼睫。

未近過女色的他又哪經得起這等憐求……

不由一愣,離聲收劍入鞘,深思熟慮後柔聲道着:“那你……保重一些,莫要出了事。”

随後未逗留一瞬,這抹淩霜寒梅般的身影已行出雅房,消失無蹤。

原覺這門客極難對付,現下看來,卻對她的讨好招數抵抗不得。

她悠哉回于卧榻,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坐躺至淡雅床帳內,她凝望窗外桂華流瓦,纖雲微散。

明日黃昏一刻,便要跟着公子入府赴宴,她尚未有幾成應對的把握,前路皆成未知。

倘若公子真将她舍下,她無從抗拒,只能認命……

可她着實不甘,諸多年的念想化作惘然,還未得到這花月坊,便被公子如物件贈與他人。

簡直像一場笑話。

她冥思遐想卻不願苦琢磨,索性雙眸一阖,酣然入夢,将淺淡愁緒暫且抛下。

隔日微雨,輕雷落萬絲,潇潇淡雨輕打檐瓦,流落幾縷惆悵。

日暮之時,沈夜雪面戴白紗,于身側為公子撐着傘,穩步踏入相府大門。

此地她已有了幾分熟悉,上回被府中侍從帶着去了門客別院,這次要入的卻是正堂。

庭院中疏疏雨霰,堂內鼓瑟吹笙,語笑喧嘩,好不熱鬧。

堂上坐有一人,一身錦緞蟒袍,烏紗束發,五官分明而深邃,尤顯威儀非凡。

她心知端坐之人是那萬人之上的宰相傅昀遠,便随着公子恭肅行拜。

“花月坊沈欽,拜見大人。”沈欽面無神色,端坐于輪椅上,一如尋常地冷肅作揖。

她随之俯身,垂首恭然,未失上一分禮數。

“花月坊玉裳拜上。”

幽深眸光輕落這道清豔姿色上,傅昀遠眯眼遠端,忽地輕笑起來。

“二位難得來傅某府上一聚,就不必拘禮了,賜座。”

語畢,沈夜雪輕推輪椅,在堂殿一側與公子一同入座。

為身旁肅影再斟上茶,她将公子最喜的糕點挪至其身前,半晌未瞧向他處。

直至她服侍好一切,才覺傅昀遠的視線未曾移去,如狼似虎般緊盯在身。

不自在地擡眸瞥望,她卻見正對而坐的竟是離聲。

這瘋子竟也來參宴了……

遙想幾日前她好奇過問,此人對府宴極是不屑,像是不喜這般的喧鬧之景,怎今日會有興致前來私宴……

“久聞玉裳姿容絕豔,名冠群芳,”傅昀遠緩慢揚唇,喜眉笑眼地開口道,“今日得見,怎還帶着個面紗來?”

見狀輕柔地取下白紗,她恭敬啓唇:“玉裳向來如此,多有失禮了,還望大人恕罪。”

面紗一取,這一抹明麗更是驚豔四座。

傅昀遠甚是歡喜,不禁擡手示意着:“玉裳別在那坐着,坐到傅某身邊來,讓傅某好好瞧瞧這遠山芙蓉,仙姿佚貌啊……”

“大人此舉不妥。”

未等她回話,見身側姝色聞語欲起,沈欽作勢打岔,被案幾遮住的消瘦手指忽地将她握緊。

“我等庶民身份低微,怎能與大人齊坐高堂。”

傅昀遠頗為不悅,眉心凜然收攏,冷哼一聲,絲毫不予顏面:“沈公子怕不是迷糊了,這裏是傅某的府邸,自是傅某說了算,還用不着外人指點。”

雙眸忽而一黯,沈欽似沉思了幾瞬,猶豫着松了手,心下掠過一陣悵惘。

“是在下思慮欠妥,大人莫怪。”

堂上之人權傾朝野,公子對此情非得已,她早已了然。

只是……

真正面對這一景象時,她還是感受到了徹頭徹尾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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