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闌(1)
第055章 夜闌(1)
她作勢親自嘗了嘗, 才覺自己是被欺騙了。
“不燙啊……”頭一回如此好心地喂一男子,竟還被捉弄了,她怒目一瞪, 放下碗勺,立馬不幹了, “你戲耍我?”
這人都傷得力無所出了,卻還拿她打趣……
沈夜雪欲淡漠起身,眸底流淌過濃烈的愠色:“你再鬧騰, 我就回方才的牢房去了。”
“知錯了……”然她剛抽手, 裙擺便被扯住, 如若一步也邁出不得。
“阿雪別丢下我。”
一貫陰冷的眉宇斂回方才的莫名笑意,原先那寒雪似的張揚脾性被收得徹底,徒留百般癡狂與不舍……
她靜觀身前男子, 清冷眉眼微皺,面色雖淡然,緊攥的手雖被折了骨,仍有鮮血淋漓之痕,卻一寸也不肯放開。
沈夜雪頓然心軟,許是覺得他将自己視作唯一的依靠, 便再次蹲了身:“知錯便好, 張口。”
裝滿湯粥的瓷碗再次被端起,她猶豫着又嘗上一回, 确認肴膳溫熱适宜, 便續下方才的舉止。
此後,離聲卻似極為乖順。
生怕她怒然離遠, 與他此生永隔,再不可見, 故而他未言一詞,直至粥碗見底,粥菜已被食了盡。
正值寒冬,天牢更是陰寒,無盡涼意裹挾而來。
見他用膳完畢,感他渾身暖和了不少,沈夜雪不覺輕顫,鑽回至這熟悉的清懷裏。
“這幾晚你得配合我,假意行……行最是親昵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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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羞然吞吐,語焉不詳地垂落眼睫,将頭深埋其脖頸間,羞愧難當般道着:“你可知我意?”
現下只得以風月親近之事作幌,方能讓那獄卒松懈下戒備之心,才可令她的計策順利而行。
瞧他聞語緘默好一陣,覺其似乎不明,她忙沉聲作解,仍掩不住心上泛起的羞意。
“撤令時我順帶放了信煙,無樾會尋來的。”
有無樾前來接應,她便有六成把握能逃離此牢,不但絕處逢生,還能颠覆整個朝堂。
借此使得天下易主,成王敗寇便且看将來幾日。
“別去。”
可眼前清冷玉影将她緊攬在懷,她唯聽得耳畔傳來此二字,又被雪松般的氣息萦繞,亂了微許思緒。
“嗯?”這下輪到她不解,沈夜雪柔和擡眸,不知他所道是要去向何地。
“你若敢去伺候,我殺光他們,再将你囚了,”離聲緩緩低言,雖見不了此刻的眸色,她也知定是充滿陰鸷與狠然,“t讓你……讓你這一世都見不了旁的男子。”
忽而醒悟此人在意的是她适才與獄卒相談之語,她僅是随口應着,又怎會當真順應而為……
況且那些膚淺好色的男子根本觸她不得,更別提能使喚她前去服侍。
沈夜雪輕望向這瘋子,撇了撇唇,不由地小聲嘀咕:“能否出這天牢都還不見定數,還在黑言诳語。”
“不信可以試試……咳……”哪知他尤為較真,清冽眉目染上一縷偏執,極其狠絕地欲将鎖鏈掙脫斷。
可這堅固鐵索如何能掙開,她眼睜睜見得離聲猛然使力,引得手腕鮮血直流,大片豔紅滴滴落下,使她驚愕得欲捂上唇。
他這是要将雙手硬生生扯斷,只為擺脫枷鎖,只為不見她受一絲辱沒。
對自己都能狠成這般的人,又豈會對他人心慈面軟。
“你瘋了……”
沈夜雪愕然半晌,急忙阻下此舉,微顫着緊擁上單薄之軀,難以置信般輕問:“你連這雙手都不要了?”
似未有商議餘地,離聲回得決然,唇畔勾起的淺淺笑意陰沉上半分:“你若去了,我讓這整座天牢,與你我二人一同陪葬。”
她無言良久,困惑又問:“滅九族之仇也不報了?”
“讓阿雪受此欺辱,此仇不報也罷。”
聽着眸中疏冷之影正色以回,她更作靜默無聲,想了又想,決意再有上幾許耐心,将離聲安撫了下。
從不知在這瘋子心裏,她竟比那滔天仇恨還要重要,還要令他奮不顧身。
“你又并非第一日知我,何必心亂成這樣……”沈夜雪靠于其頸肩柔聲輕語,回望牢門外,無人看守,便繼續言道,“若非我樂意之至,這天下的男子皆逼迫我不得。”
“如有人用強,我只好送他歸西去了……”輕揮着衣袖,示意袖中還藏有些許暗器,她得意揚唇,綻開笑靥。
“阿聲是唯一得我之人。知我心思者,唯阿聲莫屬。”
見他像是安心了下,原本欲掙開桎梏的雙手忽地安分不動,猶如一只無處可逃的困獸,身處絕境,卻只聽她一人之言……
她忽感鼻尖一酸,從未有過的酸楚之感從心底深處翻湧而出。
擡指輕抹眼角,細微濕潤沾上指尖,她茫然若失,驚覺自己落了淚。
在這若夢浮華間漂浮了多年,只感唯屬她的一顆心堅如磐石,不論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僅憑一己之力,她亦能存活至今。
她亦能得到心心念念的榮華權勢。
然而,她眼下被困于最為昏暗的天牢,前路未知,不見天日。
這一切皆歸于她錯信錦月,錯信公子,錯信那整個令她回首不堪的花月坊,讓這藏匿身世五年載的葉氏長子暴露無遺。
她一時迷惘,不知是否可信上他一些,他好似……好似真将她不計得失地放在了心上。
“是因我而起……是我害的……”
想至此處,驀地啜泣起來,沈夜雪輕晃起腦袋,在其懷中不停地低喃:“無論是暗無天日的府牢,還是這入地無門的天牢,我帶你出去……”
離聲似被此景怔了住,油然生起的戾氣頓時如煙如霧,散得未留絲許蹤跡:“此事從頭至尾,本與阿雪無關。阿雪甘願留下陪我,我已受寵若驚。”
他道得尤輕,語聲裏掠過淺淡柔意,又若無所适從,如同初次寬慰着姑娘,字裏行間透着拙笨之意。
而後,面前清影輕然俯身,極盡溫和地撫上她淩亂而墜的青絲,欲攬她入懷。
沈夜雪就此止下抽泣,梨花帶雨過後,雙目映上了冷然鋒芒。
翻看起已然到手的龍騰玉,想今晚絕不可有差池,她遙望鐵窗之外逐漸暗下的天幕,便覺是該好好沉靜下心,鎮定謀劃上幾番。
明河在天,月色下斷雲微度,暗牢壁牆外,花木傳出陣陣蟲鳴,飄入天牢深處的一間牢房內,漾出縷縷百轉情絲。
駐守牢獄的侍衛緩步行于牢道內,聽得那一處牢中時輕時重地飄蕩着嬌聲輕吟,惹得旁經之人心神蕩漾,不自覺地朝裏瞥上一眼。
一清豔媚然的女子正跪坐于男子懷內,手如柔夷,輕攀其肩,丹唇微啓,低吟聲娓娓動聽,帶着言道不清的羞澀。
牢頭瞧望了良晌,此二人被衣袍遮擋得嚴實,極像在行着雲情雨意之事。
憶起這姑娘應了要為牢內弟兄皆服侍個遍,牢頭忙将瞧觀的幾人趕了遠,冷哼着不作打攪。
待到牢房外沒了獄卒之影,一爪鈎被抛向空中,勾上了鐵窗邊沿。
沈夜雪凝眸靜望了幾瞬,便見着懸于爪鈎下的繩索微微一動,明了是無樾已候至外頭。
取出袖中早已備好的血書,與那枚沾有血漬的龍騰玉,綁于細繩上,她輕拉繩索,随後望着物件一點一點地移向高窗處。
“阿聲,阿聲……人家受不住了,你對人家溫柔些……”
唯恐玉石撞擊壁牆發出聲響,她回至離聲冷懷裏,故作羞赧盈盈,以蓋其動靜。
“阿聲……”唇邊雖如是喊着,她凜緊目光,直直盯向那漸漸升高的玉石,語調又擡高了些,試圖掩蓋過各種異樣之聲。
“不要了,人家不要了……”
直到書信和白玉于窗旁被人取了走,她才松下氣,順勢嬌羞地再輕哼一語,欲起身理衣。
“你莫再為難我了……”
無樾一觀信件,就知她所托付的幾件事。
倘若進展順利,她只需靜候賀檩逼宮那一日,江山易主,回天倒日,永不可挽回。
“阿雪滿足了,我還未稱心呢……”她還在念着逼宮謀反一事,又聽離聲在耳旁低語,作态得仿佛和真的似的。
“阿雪再忍忍,再忍忍……”
算一算時辰,她已是喊了許久,既然玉石與書信已送出,便可止了這場裝模作樣之态。
“可以罷休了。”沈夜雪仍埋于其懷,與之緊緊相擁,互相取着暖,忽覺若是就這樣命喪牢獄,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唇角仍噙着寡淡輕笑,離聲意有所指地于她耳邊輕言:“外頭可有好些面獸心的獄卒在虎視眈眈,阿雪莫不是當真想去伺候?”
微灼氣息灑至頸處肌膚上,白皙冰肌瞬間被染了絲絲縷縷的溫熱,聲息游離于耳根與鎖骨間。
她霎時晃了神,心緒猛烈一蕩,此前那一晚的纏綿之景再度湧入心頭。
瞥望牢外隐約于不遠處朝一方向飄來的眸光,那些貪色之人還真将她盯得緊,這瘋子是真心誠意在為她着想,她默然妥協,倚靠其身醞釀了片晌。
離聲低低再道,俯至耳廓處,有意無意地撩撥着本是無瀾的意緒:“接着喊,今夜我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