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情思(1)
第067章 情思(1)
“吾皇千秋萬歲!萬壽無疆!”
滿朝文武至此俯首行拜, 聲貫大殿,傳至皇城各角。
沈夜雪從未想過,自己曾念叨多時的妄想能這般輕易實現。
能如此順利掌權, 攬盡江山之勢,還多虧了那一人傳讓的帝位……
他當真不曾食言, 曾許諾的種種誓言皆一一達成,為她這一風塵之女奉了上。
而今一人身處高位,眼望階下百官對她恭然臣服, 她欲欣喜轉身與旁人道上愉悅。
卻覺身邊空空如也, 像是少了一道素雪之影。
步出大殿, 沿着宮道來到君王所居的寝殿,此前那瘋子的身影已然不在,宮中的一花一木皆歸她所有。
沈夜雪于殿前花壇處駐足良晌, 思緒順勢落了遠。
一聲貓叫引她頓然回神,循聲而觀,幾步之遠一團黑影探出腦袋,是那只傳言僅親近離聲的野貓。
她悠閑地于石桌旁坐下,單手托腮,杏眸輕泛柔色, 凝望起這只黑貓來。
這小東西卻也不躲藏, 亦不靠近,只這般與她對視, 恍若她近上一分, 這貓兒便會逃竄而走。
賀尋安路過此地時,便見她盯着野貓發了愣。
二者一動不動, 似在為何事而争執,任看一方皆不願退讓。
本是風流随性的公子眸色一凜, 賀尋安悄步行至身後,與她一同觀望那貓兒:“陛下已是九五之尊,若喜歡這貓,大可喚人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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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雪丹唇淺勾,擡指欲為之斟上一盞茶,玉壺卻被搶先奪了下:“聽聞它生性傲慢,不喜與人親近,唯願接近他一人。”
“宮裏的奴才多如牛毛,一擁而上總能捉住。”賀尋安續倒起茶水,小心提點着她而今的帝王身份,不可再碰這些下人宮奴該做之事。
“你們都篤定能輕而易舉将這只貓擒獲,卻無人知它究竟在作想何事……”喃喃啓着唇瓣,沈夜雪緩慢言道,令人不明一二,“它許是默默念着那人,願栖身于他一側,只是從不願說出口罷了。”
言歸正傳,心緒回于身旁翩然公子,她回想起如今的動蕩朝局,深覺眼下絕非為觸景傷情之時。
“近日賀大将軍重病染身,虎符是該交由你保管了。”
賀檩年歲已高,執掌多年的兵權是時候該轉交至其子賀尋安手中。
然這纨绔成性的風流公子是否能堪當大任,她心下未有定數,只能借以此刻賭上一把。
她稍彎起眉角,試探般問道:“賀公子可是能擔下統帥三軍的重任?”
突如其來被重用一事令賀尋安微僵,他趕忙收起心不在焉似的玩鬧之意,朝這剛起聖不久的女帝肅穆而拜。
“定不負使命。”
未想這一刻來得猝不及防,宮城中的景象已物是人非,而他今朝欲盡忠的主,竟是心頭最為愛慕的花魁姑娘。
又與那黑貓對望了許些時刻,耳畔傳來賀尋安告退之聲,夜幕一暗,四周亮起明黃宮燈,野貓随之跑了遠,沈夜雪頓覺無趣,于石桌邊險些瞌睡了着。
周圍皆是任她差遣的随從,對她聽之任之,倒失了許多樂趣。
這讓她想起昔日時常執拗相道的玄衣少年,她一揮雲袖,示意立于旁側的奴才去取幾壇酒。
“來人,上一些烈酒來,再喚無樾來陪朕飲酒。”
正于庭園中練武的無樾當真被喚了來,安靜與她對坐,眼望着眸中豔麗女子一盞一盞地飲起酒。
雖說是喚他一同醉飲,她卻未作任何強求,自顧自地欲一醉方休。
沈夜雪輕眯着眼,目色迷蒙,玉頰染上輕淺紅暈,嫣語嬌态道:“這可是全京城最上等的酒,你也不多飲幾盞?”
“再這般飲下去,你就要醉了。”
緊盯清麗姝色的一言一行,無樾尤為謹慎,唯恐有人趁此對她起上歹心。
擡指又倒滿了杯盞,她聞聲輕笑:“醉?我從未醉酒過……”
“你郁郁不樂。”無樾蹙了蹙眉,細思一番後,極為篤然地開口。
聽罷,唇畔笑意更深了些,她仰頭飲盡杯中酒,忽問:“何以見得?”
少年端坐在側,正色回言,藏至眉宇間的擔憂之色未減半分:“一舉一動皆可見得。”
“是嗎……”
沈夜雪噗嗤笑出聲,頗為歡暢地舉盞與月對酌,惬意萬般地舒展了衣袖:“這天下都被我攬在了掌中,我何故郁郁寡歡。”
不語片刻,無樾斟酌少許,倏然又道:“你在思念一人,我說的可對?”
這随口道出之言,卻似說中了她深埋的心事,他瞧着面前嬌姝忽地一滞,唇角燦笑微斂,試圖掩蓋起那一縷不可見人的情思。
然越掩越為難堪,終是被他一覽無餘。
酒意漸起,她忽覺心底湧過太多異樣之緒,覺此少年一向守口如瓶,便脫口直言了出。
“孤身久了,有時會妄想有個人陪着。長相厮守,生死不離……”
手中酒盞仍未停下,烈酒入喉,引得渾身發燙,所見所觀之物逐漸模糊,她趴至桌案旁,将雲袖蓋于面頰上,低聲哼了幾語後,再是不作動彈。
無樾似還思索着方才之語,撓了撓頭,正聲回着:“你随時喚我,我不遠萬裏都會趕來。”
道完此言,他才察覺這抹嬌然花顏是飲醉了。
她素來酒力尚佳,怎會莫名在今晚醉了酒……
靜谧夜色下,聽她不斷含糊呓語,少年猶豫着湊近了些許,欲将她所言聽得真切。
“我會忘了他的,一定會的……”
他聽清了她的自語,末了還輕喚了那人的名。
“阿聲……”
早些時候就猜測出她已對那名為離聲的男子動了情念,只是她當局者迷,渾然不自知罷了,無樾輕嘆了嘆氣,忽有嫉妒燃至心上。
不由地捏緊了拳,然而只一瞬,他又松了開。
憶起此前與那一人過招之景,他輸得慘不忍睹,還被卸了一只左臂,實在難以回看……
無樾敢怒不敢言,只得将妒意咽進肚子裏。
那名喚離聲之人與她經歷生死大劫,将她護得徹底,她自當會暗許情意。
可此人已然離去,她會将那行事乖張詭谲t的男子淡忘的,無樾沉思良久,星眸透出些哀傷。
他輕拽其胳膊,背上此抹姝豔,一步一步悠緩地朝着寝殿而行。
“你何時也能像這樣惦念着我……”
“放我下來……我還能……”沈夜雪神思微恍,半阖着雙眸高聲喊了喊,“還能再飲十壇!”
殿前燈火輕晃,與輕柔月色融得無瑕剔透。
有随侍快步走近,欲接過此嬌然玉軀:“陛下醉成這樣,奴才送陛下回寝殿吧。”
卻不想無樾回目一瞪,執意将她護得緊:“你們退下,我來就可。”
那侍從左右為難,想這少年與陛下朝夕相守數年,應知透着陛下的習性與喜好,終究放任他行下此般不拘禮數之舉。
“你說他為何不辭而別!他以為這般我就尋不到他嗎?”猛地擲落手中酒盞,沈夜雪指了指漫天星辰,忽作嘲笑,諷刺般一勾丹唇,“他別癡人說夢了,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尋出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重重地垂下頭,倒落于少年左肩上,唇邊仍作呢喃,口齒不清般淺淺而道。
無樾穩然走入寝殿中,小心翼翼地将之放于軟榻上,正欲離殿,見她悄然翻了個身,床被滑落在地,女子被薄裳遮擋的玉肌若隐若現。
就此又折返而回,少年嘆下一口氣,拾起床被蓋回其身,似認了栽一般自我妥協着:“我去尋就是了,你莫借酒澆愁……太過傷切,看着讓人心煩意亂。”
榻上女子像是乖順了些,不作過多鬧騰,欣喜般心生了一計:“他若銷聲斂跡,我便去花月坊找貌美男子尋歡作樂,共度春宵,看他能忍耐幾時……”
“哈哈哈哈哈……”
得意過後,笑聲漸輕,她抿了抿櫻唇,留戀般将唇上酒氣輕舔,随後無聲醉眠。
無樾愣了許久,慌忙離了走。
這道明豔之色太過蠱誘,再待于此處,怕是要心亂如麻,少年走得狼狽,極力掩藏起心頭躁動。
早在被她撿拾回花月坊時,這一縷暗藏的情愫已萌芽而出,這些年不可遏止地生長,已成了無法回頭之念,他愈發控不得相思之緒,苦悶無處排解。
于是,他一夜未眠,在她準許的深宮後院處練起了劍。
劍法雖穩,心緒已亂。
無樾不住地揮動長劍,欲将所望之地滋長出的旁枝錯節盡數斬斷。
然而心神一亂,他再而無心專注,不論再多鋒芒,他依舊心跳如雷。
晨光熹微之初,一方庭園內仍有舞劍之聲回蕩,枝葉順着晨風亂顫,飄落于花叢間,卻是為姹紫嫣紅點綴上幾許蒼翠。
劍鋒極快,但不落聲息。
玉鋒門遠風行過此處,訝然凝視起這極為少見的劍招,不禁驚嘆了起。
“你如何能有這般身手?”遠風欽佩不止,覺這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果真深藏不露,難怪能伴之陛下身側多年,“看着不像是花月坊的劍招,是從何處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