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備婚(1)
第081章 備婚(1)
她忽感心慌, 本已安下的心境霎那間缭亂,無望之感緩慢湧入百骸。
她輕啓朱唇,問向石階旁的女婢:“九千歲回殿後, 可安心歇着?”
侍婢輕微俯身,恭敬回言:“回禀陛下, 九千歲随陛下出了栖羽殿,便再未回來。”
離聲未回宮殿,他又會去何地, 他又會……到往何處去。
傷成那模樣, 還随意跑動, 他再不被人尋見,真會沒命的……
她快步奔至宮道旁的一角游廊,來到方才言談之處, 地上血跡斑駁,仍殘留着道道殷紅。
順着滴落的血痕一路探去,到了一處花叢,她茫然止步……
血跡是徹底斷了。
“阿聲……阿聲,你聽得見嗎?”沈夜雪環顧起四周,夜色寒涼, 不見那人的影子。
再次喃喃低語了幾言, 她尤感失落與無助。
原來他所說的困他不住都是真的,這宮城他真可說來就來, 說走就走。
“快些與我回去治傷, 再不止血,你會沒命的……”
“你是覺着……報了滅族之仇, 心無恨念,想借此一了百了麽……”
“你休得妄想……”言至于此, 她攥緊裙袖,似乎意識到了何事,忽又落寂地松了開,“我要你活着,活至百歲千歲,萬壽無疆……”
自語聲漸漸融于黑夜,似于心底蒙上一層霧霭,她斂眉不語,倚靠于廊柱邊,靜默了許久。
幾瞬後有人奔走而來,踏過草木發出聲響,沈夜雪輕緩擡目,見來人是無樾,眸光恍然一暗。
“我已派皇城司尋遍皇宮,并無那人蹤影……”無樾望向眼前失了魂般的明麗身影,作勢一嘆,小聲嘀咕道。
“他興許是真的走了。”
“再去搜尋,将上京城都搜個遍……”哪知這道姝色微揚眉眼,清婉雙目凝起一絲決然,“若仍是尋不到他,就出了城門去找。天地之大,終有找到的一日。”
總說他執拗,未想這女子也有如是執拗之時……
少年半晌未接上話,低聲如同自言般悄聲開口:“他若真不願留着,你何苦強求。”
“你何曾知曉他不願待在宮裏,他當初可是萬分期待能留在我身側,他……”沈夜雪不置可否,無力感席卷蔓延。
她惘然失措,話語一頓,再言說不下。
“你快去尋了!”她惱怒甩袖,口不擇言般命令着,“你若是不肯,我親自去。”
“我去我去……”無樾被驚吓了住,臨走前囑咐上一語,趕忙跑遠,“那你可要應我不許亂跑,待在宮內莫要瞎想。”
與這少年侍衛不拘宮禮之景着實讓國師見了笑話,沈夜雪回首之際,見跟随于後的方大人正望着還未凝固的血跡,似乎已作思了良晌。
一時半刻是尋不着人影了,她颔首示意,此番去國師府喚其前來,是多此一行:“方大人請回吧,深夜叨擾了大人,望大人見諒。”
方鶴塵微蹙上白眉,目光未離沾于花草上的血漬,見勢不妙:“羽箭刺入心口,身手再高之人也撐不了幾刻。”
“他應是自知活不過多日,才容許微臣與賀老将軍行那荒唐之舉。”
連這堪稱仙醫的老者都這般而告,她大抵明了上一些。
這一回那瘋子生死難料,能否再于此世相見,只能聽天命了。
“夜色已深,朕要安枕了,今夜多謝大人相助。”她一面輕語,一面心神不寧地行回寝宮,熄了燭火,故作怡然自得地欲上榻安歇。
然而當晚,她莫名失了眠。
離聲再度不知去向,甚至連生死訣別都未說上一言,就被一縷夜風吹散了。
朝廷本就動蕩未安,她而今該将心思放于整頓朝綱,放于治理朝務上,不得為一男子亂了神。
之後的一二月,绛明宮內的燈火時常徹夜澄明,這位稱皇的女帝沉默待于書案前,将歷年先帝所遇所見的朝堂政務都細細翻閱了一遍。
只有日夜服侍在側的宮女知曉,陛下埋頭忙于批閱奏折,是不為想起煩心之事。
某日晨時,一位宮侍步入殿中,見着半時辰前端來的佳膳珍馐未被動上分毫,心裏擔憂得緊。
“陛下已有一日未用膳了,如此下去會餓壞了玉體。”
案旁明豔嬌姝輕放奏本,鳳眸微挑,全然不在意旁側已涼的佳肴,一瞥窗外明月,眸中漾開淺波。
“皇城司有何消息了?”
“不曾來報。”那宮人徐徐搖頭,心知陛下關切着九千歲的行蹤。
距九千歲離宮已過了近二月,城內城外,連皇城司搜得翻天覆地都搜尋不到之人,應是再難尋着。
此理宮中上下皆知,坐于案臺前的陛下不會不明。
沈夜雪平靜聽得此訊,這消息已重複聽了不知幾日,而她又鎮定回道:“繼續打聽,一有音信立刻傳報。”
栖羽殿仍舊每日有宮人前去打理。
可自那一晚失了蹤跡,那行事乖張不定的冷冽之影再未有人遇見,這殿宇也空落了出。
時日久了,朝中非議漸起,皇威會因此丢了大半,她不可再動用皇城司像這般大張旗鼓地去尋一人,只得讓無樾于暗中留意。
重傷無醫,方鶴塵斷定此人已然殒命。
然她偏就不信,未見屍骨,便會一直找尋。
倘若皇城司無功而返,這搜找離聲的重任可落于花月坊之上。
“朕出宮一趟,此事不許聲張,”沈夜雪換了一襲淡素行裝,與幾名宮女肅聲相道,步履輕盈地出了宮,“若有他人來尋朕,便說朕政務繁多,近日誰也不見。”
“是。”宮人聞言忙應之,深知陛下雖為女子,性子卻絕不好招惹。
檐角花燈滿挂,城中花月坊依舊賓客如雲,可沒了花魁玉裳的倩影,閣樓內終是較昔時冷清了些。
青樓管事繡姨被喚至一處雅間內,極有規矩地待着面前這位九五之尊開口下令。
而眸前秀色僅是端雅清閑地飲着茶,繡姨阿谀作笑,從唇角擠出笑意來:“這花月坊早已是陛下的,陛下有何吩咐,與奴家直說便是。”
沈夜雪回以淡笑,從袖中取了一張疊好的宣紙置于案幾,凝肅一問:“去城外再尋此人,繡姨可有妙計能快些尋到?”
紙上赫然寫着“葉清殊”,繡姨自當知曉所書為何人。
這氣度不凡的女子先前便以美色作誘,在花月坊放出流言,欲引這一人而出,不惜讓玉裳之名消逝于青樓楚館間。
世人只道是玉裳退隐從良,并不曉那龍椅之上的新帝便是那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舊時花魁。
“要奴家說呀,這男子對陛下定是情深義重,跑不掉的,”繡姨輕甩方帕,知曉勾得男子心魄,此女向來最是有把握,“陛下只需使着上回同樣的計倆,他還是會上勾。”
想着這些時日次次聽得的了無音訊,沈夜雪晃着手中玉盞,一霎晃了神:“繡姨,倘若他上不了勾了,當如何是好?”
“這世上男子愛美色,是天經地義之事。有美人如斯這般勾誘,誰能經得住……除非那男子身陷頑疾,或是有苦難言。”言說之際,女子神情微變,繡姨恰而捕捉了着,忙緘口不言。
這抹嬌色t像是不願再耽擱,凜然下令,走出雅間未作折返。
“此令替朕下了,是生是死,朕都要見他。”
自從這位花月名姝離了花月坊,每每見她,繡姨都覺此女子又添了幾番威嚴,添了令人不敢違抗之氣。
或許早就如她所言,玉裳已死,留于世間的唯剩沈夜雪。
悄然回至宮內,一瞥案臺上如山一般的卷冊,頓時興致全無,沈夜雪憶不得已獨自過了幾個晝夜,至今仍未有那人的半點消息。
“喚栖羽殿的服侍宮女來。”
她大袖一揮,漠然對随行宮人吩咐而下,想那伺候在旁的宮女應會知些她所不知的可循之跡。
宮人行拜而退,另有奴才穩步走來,朝她禀告:“陛下,賀小将軍來了。”
恰逢此刻閑悶得慌,讓那玉面風流的賀家将軍進殿也無妨,沈夜雪随性一想,命其入殿來。
“讓他進來。”
賀尋安卸了一身铠甲,身着淡青宮袍悠步行來,手執初遇時所帶的折扇,雖經沙場,仍透着一股倜傥之氣。
宮禮不失,這少年将軍澄澈一笑,揮扇在前,揚聲道:“聽聞陛下茶飯不思,末将來為陛下解憂。”
“何以解憂?”
她靜觀其面,本是喜樂之顏顯出了一分疲倦,想來是賀檩的病危之況令他擔起了太多重任。
賀尋安仍然言笑晏晏,有禮有數地作揖一拜:“近日有西域使臣為我朝獻來了奇珍異寶,還為陛下進獻了幾位西域男子,面容姣好,正等着陛下召來觀賞。”
“傳。”
既有使臣來進獻男色,她正好也可消遣作樂。
将些許煩擾事放置一旁,沈夜雪翛然應好,欲觀西域美色。
瞧身側男子佯裝歡欣,她話語微頓,且問:“令尊可還安好?”
聽聞此言,賀尋安眉目稍黯,恭然回應:“病入膏肓,無可救藥,多謝陛下關切。”
“家父此前所言太過失禮,陛下不可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