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瘟疫(2)
第084章 瘟疫(2)
分明貴賤有別, 趙宮令卻覺身側君王有着絲許親近,就更加大膽作問:“微臣好奇,陛下心悅九千歲多久了?”
哪能說是她心悅, 當初可是那瘋子欲将她占為己有,是他先招惹的……
沈夜雪微攏上眉心, 不甘心般又問:“為何偏是朕心悅他,不是他百計千謀地取悅朕呢?”
“是臣說錯了話,陛下與九千歲是兩情相悅, 算不得一人悅心。”
陛下對此言似乎極是不服氣, 宮令趕忙改了口, 仍怕一不小心丢了腦袋。
閑談一止,大殿便安靜了。
她忽覺自己可笑得慌,故人已不在, 竟還與一位女官談論起是誰愛慕起誰來。
已記不得找尋了幾個日夜,她也知曉在心,那人許是再找不回了。
“被你這般提起,朕有些想念……”沈夜雪仰望碧空浮雲,低語出一言。
“想念便将他困在身邊,以陛下的身份和姿容, 何愁九千歲不從, ”此般就讓趙宮令大惑未解,身為帝王, 想要一男子, 如何得不到,“陛下要知曉, 男子都是抵不過以美色為誘的,更何況陛下還是有意為之……”
她聞語淺笑, 目色似随着墜落下青山的夕日徐緩而垂:“你說的朕都明白。早晚有一日,朕會讓他心甘情願地從了朕。”
除方鶴塵外,九千歲遇刺身受重傷之事再無人得知。
趙宮令本是宮內最通曉傳聞之人,知曉着皇城司在外搜尋的,便是擅自離宮的九千歲。
其餘關乎那謀臣的事,宮令亦不為所知。
沈夜雪不再續談,說得深了,對她與離聲皆有不利之處。
待趙宮令離了殿,回至書案前,一只止于窗臺的信鴿闖入視線,她鎮靜地取下其足綁着的一張字條,将之展開,一行墨字赫然醒目。
“陛下欲尋之人最後現身之跡于一座無名村莊,可那裏染了瘟疫,多半之人已病逝在榻,陛下謹慎而行。”
此信為花月坊繡姨所書。
她凝望随後附的輿圖,瞧了半晌,欲印刻它于心,攥緊了幾瞬,再用燭火點燃燒盡。
染着瘟疫的無名村落……
難怪皇城司搜了幾月之久皆未尋得,那人原是去了一處荒遠偏僻之地。
他是刻意不讓她尋見,是不願讓自己死于她面前。
不論生死,她定要去瞧個究竟。
即便是殒了命,她也要走上一趟,好死了這條心。
于此,隔日白露沾草,朝霞泛金時,再做上一身喬裝,沈夜雪蒙上半透面紗,身着輕便素裳,獨身前往所指的僻遠村莊。
她未帶一名随從,尋那瘋子的行跡是她私己的事,若驚動了朝廷,便會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一路幽僻,村子四周尤為荒涼,人跡罕至,荒郊曠野,沈夜雪環顧周圍雜草叢生,目光定于不遠處的村口小徑。
“姑娘,前面的村子去不得,”身旁傳來一聲告誡,她循聲而望,見一婦人正坐于溪邊石階處,朝她擔憂地揮着手,“裏頭的村人皆得了怪症,小心身染疫疾。”
不知何來的婦人,像是時常待于村口,對欲進村的外來人好心相告……
然而,此村瘟疫盛行一事她心知肚明,沈夜雪輕然點頭,卻又一意孤行地向前而行。
婦人見其不聽勸,無奈長嘆上一息,低聲嘀咕着:“這年頭的年輕人怎都聽不得勸,前些日子,有位公子也是……”
她聞言一滞,驟然回過身,直望方才擦肩的婦人。
“大娘所見的公子,可是身着錦緞白袍,腰間別有長劍,一副身受重傷的模樣?”
“姑娘認得那公子?”聽得這描述,那婦人似也感詫然,脫口便道着。
她未答,擡袖指向眼前破舊村落:“他可是入了此村?”
這姑娘似是那公子的舊識,此番尋路,是為幾月前的入村之人而來,婦人惋惜作嘆,嘆息了許久,才輕聲低言。
“據說剛入村未過兩日,那位公子就染疾病逝了。”
病逝?
“病逝了……”沈夜雪默念着幾字,垂落雙手微顫,神色僅是晃了一霎,又歸于寂靜。
再三勸阻起這抹姝色,婦人連忙将她喊住,連連擺起手:“是啊,姑娘聽大娘我一句勸,萬萬不可去那村子,去了是要命的……”
那清逸絕俗的身影果真丢了命,他真就只身一人走了?
思緒亂得不成樣,埋于一角的悲痛化作冷厲刺刀,紮于心上,令她頃刻間言不出來。
她哪還聽得去半句勸,心頭窒悶地一時喘不上氣……
她眼見着眸前升起一層薄霧,氤氲彌漫,模糊難辨。
“唉,又是個送命的……”
婦人搖頭作罷,随之做起手上的粗活,既已勸了,就不再多管他人之事,興許姑娘是真為送命而去。
村內人煙稀少,四處隐約飄出咳血之聲,茅屋間偶有一二人出屋打水,整個村子極為蕭條。
未染病的村人應早就逃離了此地,留下的,皆為病入膏肓者。
沈夜雪悵惘行于石路上,靜聽各家各戶傳出被病痛折磨的悲切呻吟,明了此村染的并非尋常瘟疫,是難以醫治的怪疾。
忽見身前有男子扛着木桶路過,骨瘦如柴,憔悴不堪,仍使着全力将打的水抗回屋去。
她忙上前攔住,斟酌着開口相問。
“大伯,你可知前幾日入村的公子住在何處?”
“姑娘是他的親眷?”男子上下打量,似萬分知曉她所道是何人,目光掠過了她,卻落在了她身後。
“那公子曾被水瑤姑娘收留了二三日,本就負有傷勢,後抵不過病痛之苦,被安葬在了後山。”
順t其眸光轉身一望,沈夜雪見身後草屋前立有一嬌柔女子。
大抵是村人口中所說的水瑤姑娘。
“姑娘來尋離公子?”
那女子溫婉而笑,顯得頗為親切,像極了曾經惺惺作态時的她。
“我只知他姓離,不知他喚何名,”嗓音若銀鈴婉轉,名為水瑤的女子斂下笑意,示意她入屋細談,“他來時傷得不輕,倒在屋前石橋下。我扶他入屋,給他騰出了一間茅房。”
随着水瑤步入草房,沈夜雪瞧觀這不蔽風雨的房屋,上雨旁風,仿佛大風一吹,這屋子就散了。
壁牆邊擺置着一張簡陋木桌,她閑适而坐,望着水瑤輕盈倒上一盞茶。
茶水雖比不上宮廷上好的碧螺春,卻是甘甜可口,香醇四溢。
水瑤端坐而下,未飲一口清茶,遲疑而問:“姑娘是公子的親眷?”
“我是他娘子。”
一聲篤定之語若沉石墜落,沈夜雪悠然回望這女子,心頭莫名湧過一陣煩悶之意。
“姑娘既是他娘子,應知他傷得有多重……”水瑤沉默良晌,忽地咬緊了牙關,帶着微許責備,心疼得似要滴出淚來。
“怎能讓他孤身來此地,任由他染疾而終……”
言說至此,這秀容婉約的姑娘壓低了語聲,道得越發悲涼:“他是來尋死的。”
“離公子想找一無人相識之地,他不願被人尋見,來這村子是有意的……”
從村外來的一位素不相識之人,縱使是與之朝暮相處了二日,見他染疾而逝,也不會傷切成這模樣。
除非是這姑娘一見鐘情,偷将芳心暗許……
“水瑤姑娘很懂他。”沈夜雪扯唇輕笑,原本煩亂的心思更是焦躁不安,面色仍透着從容。
“是離公子告知我的,”相望的眸光未作絲毫躲閃,水瑤似也不甘示弱,明裏暗裏地較着勁,“他雖受了很重的傷,卻是硬扛着身子幫了我許多忙,還與我說了些許話。”
清隽眸色忽作凝重,水瑤婉聲又道:“離公子與我說,他未娶妻納妾……”
“姑娘不是他娘子。”
未想那瘋子竟會和一萍水相逢的姑娘言道婚娶之事,他應是從不與外人談及閑言,沈夜雪怔然瞬息,只感心上的愁思又深了幾許。
“他竟會和你說這些……”
常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興許面對最終伴他離世的女子,離聲是軟下了心。
她放落茶盞,再是飲不下這茶。
“我想将他留着,這村子只有我能治好疫疾。”水瑤斂眉一嘆,像是憶起了初見那道清絕身影之景,桃面黯淡着,低緩搖着頭。
“可惜,他一心求死,去意已決。”
眸中姑娘雖一貧如洗,僅有一草屋為伴,敢愛敢恨的氣勢卻不減寸毫:“我想過和他厮守一世,離公子會是一位好郎君。”
那瘋子行事乖張無度,不想也有女子為之傾慕。
這位水瑤姑娘懷着何等情思她不去作想,只想着那人若與他處窈窕耳鬓厮磨,她便容忍不得。
沈夜雪不明這異樣之感是從何而來。
心底纏繞的藤蔓雜亂無章,硬生生地将平穩思緒擾亂。
她冷聲作笑,鳳眸輕凜,孤高自傲地揚起玉颔:“水瑤姑娘不知他身世,不知他脾性,就想與他相守終身。”
“我将要與他成婚,也會是他的娘子,我未欺騙姑娘,只是先告知了而已。”
“我一向有話直言,姑娘莫見怪。姑娘的強橫與離公子十分相似,論樣貌确是一對璧人……”對她所言不為所動,水瑤低眉柔婉一笑,欲将這傲氣字字奉還,“可若論脾性,姑娘與他太不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