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重遇你
是李總, 不,準确說,是李董。
父子明明輪廓極相似, 甚至李睿更儒雅溫和些,但眸光卻格外銳利, 藏在金絲鏡玻片下,深不可測。
阮繪露只在醫院時匆匆見過他一面, 李睿沒什麽表情,可前呼後擁的陣仗足以彰顯來人的分量。阮繪露不是沒見過世面,然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樣的權貴, 還是頭一樁。
她又忘了呼吸,險些連打招呼都忘了,呆呆地後退兩步, 擡眼看門牌,似乎想求證自己敲錯了門。可世界上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一夕之間兩個李總都來她家小區買房,倒是令這個剛需型居住小區蓬荜生輝。
李睿睨她一眼, 松開門把。一旁溫和笑着的司機靠過來招呼她:“董事長就過來看看, 外面冷, 您進來等。”
這是上次送她去澄陽的那位,人稱忠叔。他生了張憨厚的圓臉,笑起來尤為親切,通常見了這樣一張面孔人是會放松下來的,可惜眼下跟前還有李睿這座大山,氣壓低得不行, 阮繪露大氣不敢出,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忠叔又勸, “沒事的,董事長一會兒就走。況且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是不是?”
此言一出,饒是板着臉的李睿唇角也揚了揚。
阮繪露雖不好意思,但總不能駁了長輩臉面,乖乖跟着進屋坐下,滿腦子就一個想法:李崇裕買的房,他爸又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的?
仿佛能讀懂她的心思,剛坐下,李睿就開口道:“崇裕沒跟我說過這件事,不過行業裏熟人多,所以我找了關系過來看看,也請你保密。”
她讷讷點頭,雙手局促地搭在膝前,“我明白。”
“我聽他提過你。你們是高中同學?”
“對。”
“那你高中時對他有印象嗎?”
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阮繪露猝不及防地卡殼兩秒,才認真思考起來:“不算太深,只記得他家裏條件好,人也很拽,萬事不過眼的樣子。”
李睿淩厲的眉眼松了些許,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态。
得到對方的默許,阮繪露壯着膽繼續:“不過當時正觀高中裏大家都這樣,有些人虛與委蛇,他卻是傲得很坦然。而且相比起來,他可低調多了。”
至少從不拿自己的家底撐腰,雖然無形中,大家都懼怕他家中的威儀。
李睿颔首,半晌後緩緩道:“其實我們做父母的确實失職,他小時候關照不夠,等長大些發現性格出了問題,又确實太晚了點。高中應該是他性格最糟的時候,我本來還擔心你不知道他那時候什麽樣,會對他的壞情緒手足無措。”
“他有心事就喜歡憋着不說,習慣性想自己消化,可能脾氣會變得很古怪,希望你……”李睿無奈地推了推眼鏡,看向她,“別嫌棄他。”
此刻他不是京豐地産的董事長,也不是在商場叱咤風雲的傳奇人物,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訴說養育孩子的不易。
阮繪露突然想起臺風來前他們在長嶺灣的争執,難道那就是李睿說的“古怪”?
依稀記得後來,還是李崇裕先低的頭。
如果他最壞也不過如此,那麽阮繪露可以勉為其難地笑納。
晚上她拉着李崇裕在附近買關東煮,蘿蔔、雞蛋、竹輪,還有各色丸子,熱呼呼的湯灌得滿滿的,她捧着暖手,李崇裕則負責拿起關東煮串遞到嘴邊。
如此吃了兩串,他察覺到不對,開始優化流程:“要不我來拿關東煮,你把手給我,另一只還能挑串吃。”
他說得不錯,男人手大,阮繪露要兩只手才能穩握的關東煮湯杯,李崇裕單手就能拿穩。
于是她鄭重地交出關東煮,放進他手心:“那這個就拜托你了!”
李崇裕淡淡笑了,遞手去時也配合她胡鬧:“那這個也拜托你了。”
阮繪露想起和李睿的談話,心間忽而湧起一股暖流。她細細摩挲着男人手背的筋骨、手心的掌紋,撓得他有些癢,反t過來将她小手牢牢包裹:“不老實?”
“哪有。”她擡眸,眼底倒映着星星點點的人間煙火,“李崇裕,你把自己托付給我,我會好好對你的。”
明明是那麽瘦小一個人,說這話時倒無比堅定。李崇裕把她的手揣進大衣口袋裏,捏了捏掌心的柔軟:“那你打算怎麽對我?”
“就算你是個混蛋,我也不會始亂終棄。”
“就不怕始亂終棄的是我?”
“你敢!”
一念之間,剛剛還在海誓山盟的阮繪露突然就想泾渭分明地抽回手,李崇裕緊了力道,她怎麽也掙不脫。
他幽幽道:“不會始亂終棄?”
“那是因為……因為……”阮繪露索性往他手背一啃,“你太混蛋了!”
她很快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價。
李崇裕為了方便她在新家留宿買的睡裙被撕壞,搖搖曳曳蕩着大片春光。偏他還将那處咬痕送到跟前,聲音低柔:“忍不住可以咬。”
“嗚……”她倔強別過臉去,淚花綻在眼角,“真咬了你又要報複。”
他失笑,俯身吻掉點點晶瑩:“變聰明了,真不好騙。”
……
還記得那天氣溫驟降,時值年關,天總是陰仄仄的。
阮繪露把圍巾一層層裹好出門。她還是喜歡每天步行十分鐘到地鐵站,坐兩站換乘,然後再坐四站,出站走八分鐘到達識璞。每天通勤時,沿途總有叫賣的小攤,來來回回那幾張臉孔她已熟悉,夏天有人賣水果撈,冬天就有人賣烤紅薯,他們早已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處處填滿生命的氣息。
等車時,地鐵站裏有人公放短視頻,誇張的背景音配合聳人聽聞的标題,讓人很難無視這樣的吵鬧。阮繪露正打算把耳機塞上,卻聽到那則AI女聲的機械配音:“本市最大地産巨頭京豐疑似爆雷,董事長李睿現已接受調查……”
她兀地手抖,無線耳機便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圈。阮繪露蹲下去拾起,自己點開熱搜求證,結果果然在本地榜看見鋪天蓋地的讨論。
“今年真是房地産寒冬啊,爆雷了好幾個。”
“但別的多半是資金鏈斷裂,京豐是什麽原因?”
“聽說前段時間沈氏審查出問題那片地是京豐轉手的,之前能被低價拿下是有關系。”
“什麽?這能說嗎?”
“誰不知道當時的代理副區長是什麽人……”
“老鷺城人表示,這事鬧得不小,大家都有印象。”
阮繪露麻木地手指上劃,點開一個個評論區,看他們諱莫如深、煞有介事地讨論。有人用姓名縮寫,點出那位不可說的人物大名——“yy”。
yy是誰?再明顯不過了。
“還是別讨論這位了,後臺硬,說不得。”
“現在市裏要職有她舊情人。”
“搜了一下照片,确實漂亮啊,難怪晉升速度這麽快。”
那些污言穢語向來平等地中傷每一位女性,把她們的功績全部抹殺,歸于“性別紅利”,并樂此不疲地杜撰美人的風流史。如果不認識姚娅,阮繪露也會對這些假假真真的傳言報以幾分好奇,可一旦對號入座,她恨自己沒有十張嘴,不能及時為姚娅辟謠。
來到識璞,姚娅果然不在。
一片鴉默雀靜中,大家眼觀鼻鼻觀心,想的都不是工作,噼裏啪啦在員工小群裏吃瓜。
不是每個人都像阮繪露這樣了解她,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願意共情她,原來他們眼中的“冷血資本家”“孤寡變态老女人”有這樣的韻事,誰還顧念真假,都盼着挖出最勁爆的料,甚至有人恨不得自己貢獻一點,蹭蹭熱度。
于是一波又一波的人,假裝找事忙着,往企劃部這邊打探情況。開始阮繪露尚能假裝無事人一樣處理工作,來來往往的人多了,她不免覺得心煩。
恰此時,路過幾人說說笑笑,話語相當不客氣,把姚娅的私生活品評個遍,還說她是不是養了小鮮肉才抛夫棄子雲雲。
阮繪露再也忍不住,起身就要出門理論,許季青連忙将她拉住:“別!”
“為什麽不?”她高聲質問,“姚總對我們如何,她品行又如何,我還以為大家都有目共睹——”
識璞員工原本該是最能給她澄清的人,卻偏偏将這柄刀反刺回去。
“阮繪露,你冷靜一點,證明向來是證有不證無。”許季青話音沉着,“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田文文也跟着勸:“是啊,姚總不在,最重要的是公司不能亂,要真鬧起來了,反而正中他們下懷。”
“沒錯。”看她冷靜了些,許季青拉過一張滑輪椅,讓阮繪露坐下,“姚總的事當年調查過沒有問題,現在也絕對不會有問題。你要相信她。”
阮繪露當然願意相信,可她太明白被人誤解、議論是什麽感受,正因此不能保持鎮靜。原來那些風暴不止刮過她的頭頂,也不會随歲月沉澱而休止,從前是她,現在是姚娅,以後或許還有旁人。
很突然地,她想起李崇裕。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星途發布會後他的背景就有人扒過,那麽這把火燒到他身上只是遲早。
阮繪露平息片刻,拿上手機跑到樓梯間,顫抖着撥通李崇裕的電話。忙音兩聲後,對方接通,聲線如常:“怎麽了?”
“李崇裕,你不許瞞着我,跟我說實話。”她少有的語氣強硬,“新聞你看了麽?現在有沒有事?”
“看了。”說完,他斟酌了一下阮繪露的話,還是決定誠實,“我現在正要處理。”
車在京豐總部大樓前停穩,忠叔替他拉開門。天有小雨,李崇裕撐開一柄墨黑的傘,沉默着看向眼前這座恢弘的建築物,仿佛一只鋼筋水泥鑄就的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