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重遇你

檀園內, 翠竹掩映,流水淙淙。

宋蘊珠穿過游廊時,風自北而來, 吹得她不禁縮了縮脖子,而檐下古樸厚重的宮燈卻只被撩起絲縧, 分毫不動。

她快步鑽入室內,推門的吱呀聲驚動了茶室中談話的人。

宋文成擡眼看去, 見是掌上明珠,肅穆的臉色稍緩,語氣平靜:“早跟你說過, 爸爸談事情的時候不要随便闖進來。”

一旁的秘書忙不疊起身問好,宋蘊珠卻連半分眼色也不肯分顧,開門見山地問:“為什麽這麽快要把我送去美國?之前不是說還有半年麽?”

“謝伯伯他兒子也在那邊, 你去了有個照應。”

宋蘊珠抿了抿唇,半晌, 哂笑道:“是看京豐出了事,所以忙不疊要把我推給下一家?我倒奇怪了, 平時跟李叔叔關系那樣好, 大難臨頭各自飛麽?”

“你怎麽會這樣想?”宋文成攬過她瘦削的肩, 話音寵溺,“李叔叔家的事情,與你出國無關。以前總想湊你和李崇裕秦晉之好,但你看他一直不為所動,難道爸爸要看我們家乖囡受委屈?”

“可是謝家那位……”他花名在外,絕非善茬!

宋蘊珠掙開父親的懷抱, 倔着張小臉別過頭不看他,“我不喜歡他。”

“聽話。”

“不要嘛!李崇裕是李崇裕, 謝家是謝家,我才不會跟這種人結婚!”

“宋蘊珠,聽話。”宋文成仍是微笑着,眸光卻冷了下來,宋蘊珠被他看得不寒而栗,因為從小到大的經歷告訴她,如果在這個時節還要鬧,通常伴随着非常嚴厲的懲罰。

她默了一瞬,心中千回百轉,最後決定服軟再議。

“爸爸,聯姻是沒有問題,可為什麽要趕鴨子上架呢?”其實從內心來說,她十分的不願,“哪怕先培養t培養感情……”

“照這樣說,你之前對李崇裕,是真有感情?”

宋蘊珠點點頭。她知道自己對婚姻沒有選擇權,李崇裕已經是其中良配,最開始只是不想自己婚後過得痛苦,沒想到後來竟真的喜歡上他。

“有感情是好事,可太有感情了,難免就會像你這樣感情用事。”

宋文成不欲與她再費口舌,一副興致恹恹的姿态,“謝家不像李家,這門親務必要攀上。還記得我教你的麽?”

“……知道了。”

“這才是我們乖囡。”

宋蘊珠總是顧盼生輝的眸子黯淡下去,姣好的面龐失去色彩,仿佛開敗了的花。

記憶溯回前段時日。

朦胧的月色下,宋蘊珠将阮繪露的工作證捏在手中把玩,躊躇是否該問李崇裕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沒有立場,但是顯然感受到了威脅。

彼時宋文成目睹了一切,極涼薄的話音,便如一仞冷銳遞到她跟前——

“她擋你的路,你就毀掉她。”

這不是宋蘊珠第一次見識到他的狠辣,卻是第一次開始懷疑起他的用心。

“爸爸,你想我嫁到李家,到底是想要我過得好,還是需要一個能在李家說得上話的自己人?”

宋文成只是笑着拍拍她的頭:“想什麽呢傻女兒,當然是想要你幸福。”

“可是他根本不愛我。”

“愛不愛哪裏就一錘定音了?如果你不争取,怎麽知道沒機會?”

……

朔風忽至,冷得她不禁一陣哆嗦,說不上因凜冬還是人心。

她是宋文成唯一能放在明面上的女兒,所以也成了他唯一的籌碼,要她嫁得好,也不過是鑄成牢靠的利益聯盟,給宋氏的未來鋪路。

宋文成十分熱衷于婚姻的豪賭,因他本人就曾從中受益。若非還要維持最後的體面,宋蘊珠毫不懷疑,宋文成改日就敢風風光光把他外頭的莺莺燕燕接回檀園。

所以媽媽,你如果能看到這一切,又會怎麽想?

她下意識去撫摸衣襟處小小的珍珠胸針,那是母親在世時留下的印記。可習慣性的地方空空蕩蕩,宋蘊珠焦急地上下翻找,一無所獲。

應該是掉在了茶室。

她沿着來時路走回去,步子很慢,以免遺漏掉在路上的可能。就這樣找了許久,當她貼在茶室外窗檐下時,不意聽到了裏面的談話聲。

宋蘊珠僵在原地,只覺寒意一點點滲透她的骨血,令人不能動彈。

*

“宋蘊珠?不就是那個欺負你的同學麽,她約你幹什麽?”

看到阮繪露大冷天還打算出門赴約,池畫眉頭皺得像座小山,“我覺得來者不善,要不還是算了吧。”

“沒事,李崇裕會來接我。”阮繪露也想讓她寬心,可調查宋文成的事情在秘密進行,眼下是個好機會,可她沒法向池畫說明,“走啦。”

“我看你真是不長記性。”上次差點出了大事,池畫想起仍覺後怕,但又拗不過,只得佯作不悅地攆她走,“快去吧快去吧,哎呀你家親親李總在,出了事他擔着。”

“嘿嘿,還是池小畫對我好。”

阮繪露硬把她拽過來在臉上啵了下,才纏起圍巾出門去。

其實她對這次見面也沒有底,畢竟宋蘊珠的信譽在她這扣到了負分,但是李崇裕提出查宋文成的猜想後,抽絲剝繭,真的發現不少疑點。

京豐出事後,原本親親熱熱甚至想促成聯姻的宋家的态度卻不鹹不淡,連僅有的幾句聲援都用詞暧昧,很難不讓人猜想是打算撇清關系。

在這個關頭,宋蘊珠偏偏找上她,葫蘆裏到底賣了什麽藥?

幽靜的咖啡廳內,爵士樂聲緩緩流淌。宋蘊珠坐在角落裏,見她來,揚手打了個招呼:“這兒。”

阮繪露從善如流地坐下,沒看菜單,只要了杯檸檬水。宋蘊珠拿小匙攪破橄榄葉拉花,淡淡眄她:“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有事說事,說完我就走。”

“好。”宋大小姐垂下纖長的睫毛,唇角浮起笑意,“我要出國了。”

阮繪露抿了口水,面無表情地等她後話。

不然呢?要感激她把她平常的生活攪得一團亂後全身而退,把這當作慈悲和施舍嗎?

宋蘊珠也沒設想今天的談話能有多愉快,是故對阮繪露的反應很是坦然,頓了片刻,繼續道,“我知道你對我要做什麽興趣不大,這也不是今天我找你的原因,不過看在我即将要離開的份上,還是把話聽完吧。”

“宋小姐時間寶貴,要說什麽直說吧。”

咖啡匙攪了好幾圈,奶泡拉花早已亂得不成樣。宋蘊珠停下手上的動靜,開口,“阮繪露,我很羨慕你。”

阮繪露真實地感到意外,“我?為什麽?”

“我想了很久,也沒有為這個情緒找到合适的修飾詞,後來才知道那叫羨慕。”

從小到大,宋蘊珠總在物質上得到充分滿足,不覺得自己缺了什麽。母親去世後,宋文成對她又是極盡寵溺,外祖家那頭也有求必應,她的願望剛冒出頭,就有人忙不疊的替她實現。

她一直是驕傲的公主,不懂什麽叫求不得,也不懂什麽叫放不下,自然不懂“羨慕”為何物。

直到認識了李崇裕,進而知道阮繪露。那次校友會上,阮繪露明目張膽地吻住她心心念念的男人,這一幕在宋蘊珠腦海中揮之不去。

“起初是因為李崇裕,後來也不完全是為了他。令我豔羨不已的,更多是一些難以言狀的東西……你身邊每個人都很在意你。”

并不出于對權勢的讨好,更多是因為她本身。宋蘊珠不得不承認,就連從前她讨厭阮繪露入骨時,也需欽佩她的韌勁。

檸檬水酸澀,阮繪露只呷一口便放在旁邊。她對眼前人始終抱有戒心,今日也不過因為刺探口風才能心平氣和與她對坐,可乍然聽來這樣一段肺腑之言,她仍覺得心髒微顫。

宋蘊珠說“羨慕”?真誠到有幾分荒謬。

“感情從來都是平等且相互的,不是一廂情願,更不是無謂索取,你怎麽對待別人,別人自然會怎麽對待你。”她語氣很平靜,“當然,一味用情緒捆綁別人不算給予,這也是一種負擔。”

“是,所以我放下了。”宋蘊珠笑了笑,秾麗的眉眼第一次現出些末釋然,“我此去美國,會在那邊結婚、定居,能跟你說開,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從今天起,跟年少的自己道別。

她又喝了口咖啡,取過一旁的birkin包,從裏面翻找出一枚小小的u盤:“還有,這個也給你。”

……

“你說這個u盤裏會裝着什麽?”回程路上,阮繪露仍然捏着那只u盤百思不得其解,宋蘊珠找她說了一番雲裏霧裏的話,最後又拿了個東西給她,怎麽看都像引君入甕。“難道,會是宋氏的什麽東西嗎?”

這兩天李崇裕排查出當年南湖項目的地塊投标參與方中有宋氏,而印象中也是從那之後開始,宋文成才格外熱絡地推動兩家孩子結娃娃親。近年來宋氏和京豐走得很近,合作開發了不少項目,互利共贏,身價一路走高。

只是前兩年,宋氏運營水準下降,拿下的好地開發水平一般,資金回籠不算理想。期間京豐幫襯不少,作為回報,宋文成讓出一部分股權給李睿,也就從那時候起,宋蘊珠被安排到京豐工作,直到後來跟李崇裕鬧掰才走人。

作為關系親近的盟友,又是當時南湖地塊的競标者,宋氏如果能提供證據,那肯定相當有力。

“就算是證據,為什麽會由宋蘊珠給你?明明我與宋文成也有往來,他知道我在京豐,要交個東西何必這麽周折?”李崇裕粗略分析一番,蹙了眉,“還是說,這件事她不想讓宋文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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