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城下骨-5
不得不說大将軍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着十分清晰的認知,說有一段日子上不了朝就真的在床上躺了好幾天起不來身。
而就在他專心生病的這些日子裏,京都城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一個大內侍衛在郊外中了埋伏,慘死當場。宮內侍衛多如牛毛,死一個半個的本來沒人當回事,可這個侍衛是六殿下宮裏的,與六殿**形相仿,平日裏也總跟在六殿**邊。那天六殿下本是自己打算出城辦事,臨行前有些雜事,就讓那侍衛替自己去一趟。結果侍衛就在必經之路上遇刺身亡,首級還被割下。
這事兒實在細思極恐,也許殺手的埋伏本是沖着出宮的六殿下去的,侍衛是替六殿下冤死的。
皇帝大為震怒,下令徹查。六殿下毛遂自薦,說要自己把這個想害自己的人揪出來。
皇帝十分贊賞兒子的勇氣,給了他尚方寶劍和令牌,讓他在京都上下暢通無阻。這簡直是天大的權力榮寵,朝野間一片非議。
六殿下可不管這個,自己爹樂意給,當兒子的有什麽可不敢要的。況且他要抓住幕後兇手,也着實需要這些權利。
等大将軍終于垂死病中驚坐起,能恢複氣力保持清醒,林引就把這些日子京都城發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訴他。
沈辭倚在床頭捧着藥碗小口的抿着,林引故事彙報完,他一碗藥才終于喝完。這麽一小口一小口的簡直像是鈍刀子殺人,弄得沈辭滿口苦澀。
“怎麽不一口氣喝了,這多磨人。”林引皺着眉頭,接過空了藥碗。
“你以為我不想。”沈辭皺着眉頭捧着茶繼續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試圖壓下苦意,有些無可奈何的輕聲道,“藥太熱了,喝的快了燙的心口疼。”
這人一貫表現的太渾不在意,以至于林引總是忘了自家将軍其實傷的有多嚴重,病的有多厲害。“怪我,應該涼了再給您。”
“得趁熱喝,溫了就失效了。”沈辭昏睡好幾天,醒了就是一碗碗苦藥,喝的胃裏悶脹,茶都喝不下了,只得放了杯子,擡頭看見自己這個小侍衛苦着臉一臉心疼難過的望着自己,覺得好笑,挑眉調侃,“怎麽了,林哥心疼我?”
“您怎麽跟着六殿下瞎叫。”林引連忙擺手,“您比我還大呢。”
“總聽他這麽喊,喊得這樣親。”沈辭目光空遠,喃喃自語,“他都沒喊過我哥。”
林引瞧着他這一臉落寞簡直要崩潰,“是您逼人家喊您先生的啊。”
沈辭也不搭理,兀自落寞了一陣子,然後擡眸看着林引,興致勃勃的樣子,“我病了許久,不知道書院的小弟子們都好不好,有沒有想念我這個先生。備馬車,本将軍要去看看我的關門弟子們。”
林引扶額,心裏吐槽人家書院聽說你病了差點大擺流水席慶祝,但面上卻不敢瞎說,只皺眉道,“您身子還沒好呢,等兩天再去吧。”
“開什麽玩笑,”沈辭已經自己扶着床站起來更衣,認真道,“等我身子好了,怕是小弟子們都高中狀元了。”
雖然這人慣于拿自己的傷病開玩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林引卻還是聽得心裏難受,皺眉說一聲您別瞎說,過幾天就好了。
但其實林引比誰都清楚,将軍受的傷,本就是無法痊愈的。
那群刺客做事極其謹慎,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可以辨明身份的蛛絲馬跡。趙嶼探查多日都沒什麽頭緒,心裏煩悶,忍不住就想去找沈辭。
雖然大将軍沈辭的作戰風格一直都是勢如破竹迅猛如閃電,讓人覺得他該是個急性子,但事實上沈辭是個心極靜的人。趙嶼跟在他身邊那些年,經常看見他坐在沙盤前一整天,沉心靜氣,幾乎一動不動,不吃不喝。然後他就能思索出一些讓自己人匪夷所思讓敵人無從應對的妙計。
趙嶼那時候覺得沈辭大概是腦子長得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那麽眼下這個僵局,沈辭能找到什麽辦法破解嗎?
雖然沈辭一直稱病不肯見他,但趙嶼想,如果他遇到了麻煩,沈辭一定不可能袖手旁觀的。
就像從前的時候,他偶爾頑皮惹了禍,沈辭也從來不舍得真的責備他,只要他乖乖巧巧的拉着沈辭的衣角叫一聲先生,沈辭就什麽都能原諒他,什麽都能許給他。
“你就是仗着我寵你。”不止一次,年輕的大将軍彎下腰捏小孩子的臉,惡狠狠的說,可眉眼間的溫柔卻讓他絲毫不像殺伐果決滿手鮮血的将軍,而是霁月光風清雅動人的布衣先生。
趙嶼翻牆闖入将軍府內院,心想,對啊,我就是仗着你寵我。
“先生!”趙嶼不知道沈辭住哪,幹脆在院子裏大喊。侍衛們大概沒見到有武功這麽高又這麽張揚的刺客,一時愣着不知道該不該沖上來。
“大膽賊人,竟敢擅闖将軍府!”侍衛們大喊着。
“沈辭!”趙嶼見沒人答應,索性喚了稱呼,“遠溯!”
“大膽賊人,竟敢直呼将軍名諱,來人,拿下!”侍衛們圍上來。
“快快住手!”府裏的管家沈霖終于趕到,“哎呀這是六殿下,不可無禮趕緊退下。”
身為大将軍府的管家,認得京城所有數得上名號的人是必須的。何況那日六殿下緊随聖上回宮,招搖過市時沈霖可是圍觀過的,此刻連忙行禮,“小的将軍府管家沈霖,參見六殿下。”
“不必多禮。”趙嶼溫和道。他雖然沒跟沈辭回過京都将軍府,但是總聽林引和沈辭說起這位老管家,知道這些年将軍府空着,多虧他打理,京中一切也多虧他照料。逢年過節時,沈霖必定會寫一封家書寄來,讓沈辭知道自己在遙遠的故鄉還有家、有親人牽挂。
趙嶼因此對這位老管家多有感激,說話也很客氣,“請問管家伯,将軍在哪?”
“……将軍今日不在府中。”沈霖滿頭冷汗,艱難道。“将軍多日纏綿病榻,卧床不起,今日精神好不容易好了些,出門散散心……”
趙嶼想着還說不是裝病,忍不住笑,“那将軍去了何處散心?”
“這……”老管家想着京城中人人說六殿下和将軍不合,這會兒六殿下還不走大門翻牆進來,活活一個刺客啊。他一時不敢将将軍的行蹤告知。
“我不為難你。”趙嶼想着自己這些日子讓手下探聽到的将軍癖好,笑道,“他在青桐書院,是不是?”
老管家低着頭不說話,可雙手不安的反複交握,這個舉動無疑暴露了他的慌張。
趙嶼了然,說聲告辭,又翻牆出去了。
老管家一言難盡的看着那人消失的背影,心道皇帝的兒子,都這麽喜歡翻牆嗎?
趙嶼趕到青桐書院的時候,正遇上小弟子們排着隊往書院外頭走。一個個小孩子粉雕玉琢的分外可人,難怪沈辭喜歡。趙嶼想着自己小的時候,沈辭也是喜歡的緊的,連中軍仗裏議事都要抱着他,一邊跟手下将領們讨論在哪殺人比較好,一邊摟着他玩他的頭發。
沈辭這個喜歡小孩子的毛病,真是誓死不渝。
趙嶼無奈的想着,随手拉過一個小孩子,塞了點碎銀子給他,哄着問,“這是散學了嗎,怎麽出來了?”
“先生睡着了,就出來了。”
“先生是誰呀?是沈辭嗎?”
“是先生……”小孩子認真道,“就是先生,不是夫子,是先生。”
趙嶼點頭,“先生常來嗎?”
“好久沒來了。說了一會兒就睡了,上次那首詩我還沒背會呢……”小弟子有些郁悶。
“哪首啊?”六殿下難得有興致。
“青青河邊草,一歲一枯榮……”小弟子皺眉,後面說不上了。
趙嶼氣的一笑,心想沈辭啊沈辭,你可真是致力于禍害大烨下一代。“這是錯的,不是這麽念的。”說着念了一遍正确的給他。
“先生說不是的。”小弟子認真道,“你記錯了,不是這樣的。”
趙嶼扶額,沒力氣和孩子争辯,因為在這孩子身上分明看到了當初被哄騙的自己。
他搖搖頭,放開孩子,邁步進了學堂。
學堂最前面的桌案旁有個軟塌,那人一席白袍随意半卧,一手支着額頭,一手垂在身前,身姿修長,柔軟衣袍下那半卧的曲線甚是美妙。
他睡得正好,神色平緩,長發披散着鋪了一榻。
趙嶼望着,有些恍惚。心想這人怎麽回事,跑到學堂裏睡覺,這撩人的姿勢,是勾引誰?
他忍不住走上前來,被林引輕聲喚住。“六殿下。”
“嗯。”趙嶼心不在焉,應一聲繼續想往上,走到那人身邊去。
“六殿下,将軍剛睡着。”林引忍不住出聲攔着。
沈辭這些天都是病的昏沉,怕是暈倒不是沉睡。這會兒安安穩穩的睡下,林引有點不舍得讓人打擾他。
“怎麽在這睡?”趙嶼停下來,皺眉看林引。
林引也不知道怎麽回話。
“這些天,他當真病了嗎?”趙嶼此刻也看出來那人臉色有些蒼白,氣息似乎也不是很平穩。
林引心想這不是明擺着嗎,點頭道,“是的,将軍病了好幾日,今日才剛能起身。”
病了趙嶼信,但好幾天才剛能起身,趙嶼卻是不信的。
他點點頭,放輕了腳步走近一些,在他軟塌旁邊坐下來,擡手想去試探他脈搏。
還未觸碰就感覺一道掌風撲面,趙嶼連忙側身躲開,順勢抓住那只手臂,低聲道,“先生。”
睡夢中驚醒的人似乎這才清醒過來,擡眼看到是他,皺了眉頭,掙開被他抓住的手臂。
“六殿下。”
趙嶼覺得自己剛剛握住的簡直不是人體,而是一塊玉雕,忍不住問,“怎麽手臂這樣涼。你冷嗎?”
沈辭垂目,将自己有些散亂的衣袖整理好,“不冷。六殿下來做什麽,補課?”
趙嶼被噎的哭笑不得,覺得這學堂裏有些過堂風,這人的衣裳看着又單薄,便要脫下自己的外袍給他披上。
沒想到那厮太不着調,竟是一臉驚恐的抓住胸口衣衫,悲憤道,“六殿下要做什麽,這可是學堂啊!夫子都在天上看着呢!”
趙嶼簡直要吐血了,冷眼瞧着大将軍蒼白着臉額上冒着汗柔柔弱弱的模樣,也不接話,手僵在那裏一直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