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城下骨-10
大将軍在府中遭遇刺殺的消息傳到了朝堂。林引代表大将軍上朝,呈上了那沒暗器。
“将軍早料到刺客會來,有所布置,刺客雖訓練有素狡詐多疑,但還是留下了蛛絲馬跡。這一枚暗器是刺客保命的家夥,而且還試圖回收,想來定包含有體現刺客身份的重要信息。”林引在軍中的職位是沈辭的副将,統領沈辭親衛,亦是有品級的。昨夜趙嶼與他商量,讓他代表沈辭前來。
“大膽刺客,竟敢去将軍府行刺!大将軍竟也沒能将他們全部誅殺嗎?”皇帝道。
“回陛下,刺客輕功十分厲害,且人多勢衆,将軍也在病中,所以未能留下更多線索。”林引單膝跪下,“也是我等沒用,還讓将軍傷了手腕,護主不利,請聖上責罰。”
“将軍受傷了?”皇帝探着身子,十分關切,“傷勢如何,叫禦醫了嗎?”
“已請随軍大夫看過,不礙事,只是傷筋動骨,需靜養。”
皇帝點點頭,賜了一堆藥才讓林引帶走。
“大将軍可太耿直了,六弟查了這麽久全無收獲,大将軍遇襲還能找到線索,這麽直接呈上來,不是打六弟的臉嗎。”皇子位,三殿下趙岩小聲嘲諷。
六殿下沉着臉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但臉色不大好看。
“三弟,還當着父皇呢,少說風涼話。”大皇子趙嶂拿出長兄氣派,輕聲呵斥着,轉臉去安慰六弟,“六弟啊,你也別多想,大将軍也是為了早些抓到兇手,未必是有不給你面子的意思……”
趙嶼心裏冷笑,這老大平日裏總致力于作和事佬和稀泥,但話說的也不怎麽漂亮,難怪不受皇帝喜歡。
面上還是要恭敬兄長,趙嶼點頭道,“兄長說的是。大将軍即便不給我面子也是應當的,我一事無成,不值得大将軍給臉。”
“六弟倒是有自知之明。”趙岩誇贊道。
這邊三個兒子陰陽怪氣針鋒相對,皇帝看在眼裏,卻也懶得去管。
但是倆大哥欺負弟弟,皇帝看着不喜歡,大将軍這麽堂而皇之讓人上朝,沒準也真有指責老六無能的意思。這麽多人欺負一個,皇帝心裏別扭,想着擡舉一下趙嶼,就讓人将那暗器交給他,讓他繼續去查。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和父皇開口,盡快查個結果出來。”皇帝溫和道,但言語裏也有敦促的意思。
于是那枚暗器又到了趙嶼手上,他盯着那漆黑的小東西,似乎還能看到上面粘着的沈辭的血。
趙嶼心裏憋了一股氣,肅穆道,“兒臣定不辱命。”
壓力上來,趙嶼忙碌起來。他召集了一堆能人異士,從材質外觀各個角度分析這枚小東西。忙了三四天,也沒什麽進展,倒是給這東西取了個名字“碎骨釘”。
進展遲緩,還忙的腳不沾地,趙嶼有空去将軍府時已經是四五天之後了。
“将軍怎麽樣,還沒起嗎?”見他那屋子關着門,趙嶼有些驚訝。都這個時辰了,按說不該啊。
“早上起了,服了藥,身體不舒服,剛又躺下了。”林引不知道在忙什麽,是管家伯親自領着六殿下進來。
“怎麽不舒服?”趙嶼皺眉。
“傷口有些發炎了,起了熱。”管家幫趙嶼推開門。
“多久了?”
“兩三天了,一直燒着,吃不下東西。”沈霖憂心忡忡,“每日都只喝藥,哎……”
趙嶼擰着眉頭,示意管家不必再送,自己邁步進去。
管家得了林引招呼,知道這就是在北川陪了将軍多年的那個孩子,也就不需要跟他太過于客氣。送人進去,管家便自己忙去了。
屋內拉着簾子,遮擋住日光,沈辭半躺着,臉色蒼白,右手搭在身側,手腕處纏得厚厚的,他皺着眉頭,閉目休息。
趙嶼不知他睡了沒有,緩慢的走過去,輕輕的喚了一聲,“先生。”
沈辭沒有睡着,聞聲側頭,慢慢睜開眼睛,他一直發熱,頭暈眼花,看了半天才認出來人,輕聲道,“怎麽這個時候過來,白天翻牆?”
“走大門進來的。”趙嶼穿着朝服,當是剛下了朝。“我奉命查刺客,來問問先生這個受害人,光明正大。”
“你有意強調你我不和,這麽一來,不是露陷了。”
“沒事,一會兒讓林引給我打出去。”趙嶼微微俯**來,細細看他臉色。
“六殿下原來是來讨打的。”沈辭輕笑起來,遺憾道,“可惜,本将軍不能親自打你。”
“給你打,”趙嶼給他擦汗,聲音溫柔,“等你好了,怎麽打都行。”
沈辭垂目笑。
“怎麽還發炎了。”趙嶼看着他的右手腕,心裏疼的很,“沾水了?”
“沒有吧。”沈辭搖頭,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已經很小心,莫名的還是發炎,“大約是年紀大了,身子弱,一點小傷也能折騰成這樣……”
大将軍語氣落寞,帶着些無奈自嘲。
“別瞎說,你才多大。”趙嶼不喜歡他總說這樣的話。他分明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身體總會養好的。
“我找滇南王要了些滋補的藥材,他們那邊好東西多,過幾日就快馬送來了。”趙嶼想抱他,但是又不太敢,只能緊挨着他坐,“好好養着,一定會好的,你還這麽年輕。”
孩子有孝心,沈辭欣慰,也沒有多說什麽,笑一笑,有些疲憊的又合上眼睛。
趙嶼擡手摸了摸他額頭,溫度不高,但低熱更磨人,沈辭不會喜歡這種燒的渾身無力的感覺。
心疾怎麽照顧趙嶼不會,但發熱什麽的趙嶼還是知道一些,出門要了冰水帕子,想回來給他冷敷。
進屋時見沈辭已經自己撐着床坐起來,趙嶼忙問,“怎麽起來了,躺着不舒服?”
沈辭搖頭,見他一身朝服,忍不住來了興致,“等會兒,站那別動。”
趙嶼還端着水盆,聞言聽話的站住,“怎麽了?”
“水盆放下,站直了。”
趙嶼一頭霧水,但是聽話。
沈辭靠在床邊,看着面前的人。一身深紫燙金的朝服,是皇子獨有的殊榮。兩人分開時他十七歲,眉眼青澀,身型也是少年人的骨架,略顯單薄。現在他二十了,臉頰上的線條清晰了許多,眉目如削似刻,是極俊朗的少年模樣,和他父親十分相似。身材看起來也結實挺拔了不少,在威嚴華貴的朝服襯托下,格外賞心悅目。
沈辭随手端過半盞藥茶,一邊看一邊小口的喝,不時還讓他轉個圈。
趙嶼這會兒也明白那人當自己當了**的菜。他也沒什麽怨言,十分配合的任憑先生擺弄,随便他看。
趙嶼其實很想建議一下,光看怎麽夠,要不要摸一摸抱一抱,親一親也行的,他完全沒意見,可以躺平任調戲。
但這話不敢說,說了怕被打出去。
“袖子是不是短了點。”沈辭看了半天,還真讓他看出點不合身來,招招手讓趙嶼過來,捏着袖口看一看,“這衣服什麽時候做的?”
“年前吧。”趙嶼不在意這些,衣服都是下面的人做好送來的。
長得可真快。沈辭感慨。
“作新的吧,好歹也是個皇子,衣裳不合身讓人笑話。”沈辭順勢拉住他手臂,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輕聲問他,“這兩年好嗎,身邊人還夠用嗎?宮裏有沒有人欺負你,怎麽衣裳都不給你好好準備……”
大将軍應該是個粗人的,可大約是從小一心當教書先生,沈辭這個人有顆格外細致的心。趙嶼跟在他身邊時,就被照料的很好,衣食住行雖然不是最精致,卻是最妥帖的。
這會兒時隔多年,又聽到他這般溫柔的跟自己詢問這些小事,趙嶼心都酥了,眼眶也有點發熱。
“怎麽都要哭了,有人對你不好?”沈辭皺眉,“誰欺負你,跟我說,本将軍打的他親媽都不認識。”
大将軍病的蒼白瘦削聲音也弱,周身氣勢也沒那麽足了,可這副老母雞護崽的樣子,讓趙嶼心裏難過極了。
沈辭總玩笑一般的故意說什麽因為他突然離開,他一病不起,吃不下睡不着。趙嶼原本覺得這一聽就不像是真的啊,可這會兒聽他關心自己的起居,介意有沒有人欺負他,趙嶼才隐約明白,也許過去這一千多個分開的日夜,他當真是日夜擔心記挂着他,茶飯不思,日漸消瘦,還熬的身子都不好了。
趙嶼心疼難過,輕輕握着他的手,搖頭認真道,“沒有人欺負我,我很好,父皇寵愛,宮裏哪有人敢對我不好。衣裳是我不注意,随手拿了就穿,也不愛作新衣裳。宮裏的料子都中看不中用,我還是喜歡北川時候的衣料,保暖抗造,穿着也**利索,幹什麽都方便。”
沈辭想起這孩子天天翻牆,忍不住失笑,“真是山野裏挖出來的皇子。”
趙嶼不說話,心想着是被你挖出來的,随你。
“我讓林嬸給你寄些料子來。”沈辭擡手,将他額前的碎發別開,“還缺什麽,想要什麽?”
“不缺,不要。”趙嶼看着他,沉默一陣才問,“你是要回北川去了嗎?”
沈辭點點頭。“這兩年我各地駐守,在北川的時間不多。等幫你把刺客的事情查清楚,就回去。”
“那怕是還要查很久呢。”趙嶼苦笑。
“進展不順利?”沈辭并不意外,“你找了不少能人,沒人能看出來什麽?”
“這材質十分奇特,與大烨版圖內各礦脈出産的鐵礦成分都不同。格外堅硬,難怪能碎骨。”他說着就想起沈辭手腕上的血洞,忍不住想要拆開紗布看看它愈合的怎麽樣,怎麽還發炎了。可這一看就是才上了藥包好的,趙嶼不敢讓沈辭再受罪。
“各地礦脈地質條件不同,産出的鐵礦成分也不同,這思路是對的,大烨境內找不到,不妨往鄰近的國家部族去尋。江湖人走南闖北,也是個好路子。只可惜你從未有機會涉足中原武林,江湖上沒什麽門路。”沈辭輕聲道,“當今朝堂江湖兩分,界限分明,可你的幾位兄弟在江湖中都多少有些自己交好的勢力,明的暗的,方便行事。你缺了這一點,就落了下風。”
趙嶼望着他,隐隐感覺到他話裏的意思。
他以為自己想争什麽?他是要幫他嗎?
“我年少時曾經在江湖游歷過,但也很久了,能幫你的也不多。”沈辭有些抱歉,這些年他太專注于守着北川了,許多事情都抛在了腦後,現在想想十分後悔。
“不要操心這個,還病着呢。”趙嶼不舍得他發着熱昏昏沉沉還要為自己打算,沉聲道,“我自己想辦法,你安心養好身體,不要多參合這些了。”
沈辭擡眸看他,輕輕一笑,想着孩子也長大了,自己折騰去吧,吃點苦頭也是必要的。他也不是手眼通天,不算個強有力的靠山,許多事情還是要依靠趙嶼自己。
“那你還不趕緊想辦法去,耗在我這做什麽,指着我給你解密嗎?”沈辭擡手按按額角,他精神不好,說了會兒話就累了,想睡了。
“午時了,吃過午餐再睡吧。”趙嶼見他要合眼睛,連忙道。
“不是剛吃完嗎,不餓。”沈辭慢慢躺下去,困倦極了,“我不吃了,你要吃什麽就告訴霖叔,讓他準備。”
“霖叔說你這幾天都沒吃東西,這不行的。”趙嶼扶着他肩膀,想讓他起來,“不吃飯傷口怎麽能好。”
“喝藥了,飯能治病還吃藥做什麽。”沈辭拂開他手,不肯起身,皺眉道,“你和霖叔也不熟啊,他怎麽還跟你打小報告呢。”
趙嶼失笑,“他們都管不了你,盼着我這個皇子能讓大将軍聽話呢。”
“你就能管了我?反了你了。”沈辭懶懶的躺着,眯着眼睛看他。
“管不了。”趙嶼悶聲,輕輕搖着他肩膀,軟聲求他,“吃一點好不好,總不吃飯怎麽行呢,又瘦了好多。”
“撒什麽嬌。”沈辭擡手敲他腦袋,有些無奈。他也不是存心不吃,只是連着喝藥,胃裏難受極了,什麽都吃不下,有時候勉強咽下去,也會頂的心口發悶,更加難受。他知道自己這副身子算是沒救了,不想讓趙嶼多費心思了。
“晚上吃,行了吧。”沈辭糊弄着,合上眼睛,疲憊道,“別晃我,頭暈。”
趙嶼不敢再動,可仍是握着他肩膀,看了一陣子,知道他大概是真的很累,真的吃不下,便也不再逼迫,嘆一聲問着,“先生想吃什麽,我做了明兒給你送來。”
沈辭勾起唇角,笑話他,“怎麽,六殿下做的就比別人做的好吃?”
趙嶼想着話本裏果然都是騙人的,這會兒先生不該很感動的說你做什麽我都愛吃嗎……
致力于反矯情的大将軍又道,“君子遠庖廚,你堂堂皇子,上哪做飯去。禦膳房?人家會懷疑你來投毒吧。”
趙嶼無語。至于嗎。
“你現在身份不同了,很多事兒不是想做就能做了。”沈辭淡淡道,“做你該做的,別的不要瞎操心。”
趙嶼低下頭,神色落寞。當了皇子怎麽了,給捧在心上的人做頓飯都不行嗎?
“怎麽還委屈了,”沈辭見他不出聲,就睜眼看看,笑起來,“行了,知道你疼先生。我是沒胃口,和做飯的人無關。等過兩天炎症消了燒退了就好了。”
趙嶼看着他,目光飽含心疼。
沈辭心情很好,想着小徒弟真知道疼人,就是太粘糊了點。
“林引也該回來了。”沈辭真是沒精神了,又合上眼睛,聲音都迷糊了,“等他回來,讓他直接跟你說,你們商量着辦,我先睡了。”
“說什麽?”趙嶼一頭霧水。
沈辭輕輕皺眉,趙嶼一看他這是疲累的不想說話了,連忙道,“好好,我問他,你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