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
城下骨-15
“留個疤好,省的他不長記性,什麽都敢做,以為自己什麽都行。”沈辭聲色微沉。
趙嶼覺得自己先生好好的這又是生氣了,
也不敢做聲,蹲在一邊可憐巴巴的看着他。
“行了,孩子還不是為了你。快嘗嘗烤肉吧。”徐老拍拍沈辭肩,回去拿藥膏了。
“先生……”趙嶼試探着,小心喚一聲,“剛烤好的,你嘗嘗好不好。”
沈辭瞧着他,終于也是沒忍心,伸手去拿筷子。
趙嶼搶先一步,夾起來送到沈辭口邊,滿眼期待。
沈辭看他一眼,張口咽下去。
還是熟悉的味道,經年不見,卻已經消受不起。
“味道好嗎?”趙嶼期待極了。
沈辭一向不願意他在這些沒用的事情上多費時間,也就一直吝啬給一個好字。今**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居然遲疑着,輕輕點了下頭。
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得到贊賞的趙嶼簡直要高興瘋了,連忙要再喂,沈辭卻已經接過徐老取來的藥膏,撐着椅子坐起來,親自給趙嶼上藥。
“我自己來吧。”趙嶼見他用左手,不太方便,連忙要接過來。沈辭不給,親自拿左手有些別扭的給他塗上了藥膏。
“疼嗎?”
“不疼不疼,這算什麽啊。”趙嶼看着沈辭右手手腕,心裏想着白日裏那嶙峋的白骨,“和你比,不算什麽。”
沈辭擡眼看他,沒再說話。
“這藥不去疤的。”徐老在一邊看着,加一句。
趙嶼不敢說話。沈辭也不說話,沉默的塗好了藥,将藥膏塞進趙嶼胸前衣襟裏。“自己記着,按時塗。”
“将軍不每日給我塗了?”趙嶼大着膽子問。
沈辭賞了他一個美的你的眼神。
趙嶼笑起來,将藥膏放好,見沈辭看着那盤子烤肉,忙道,“這個涼了別吃了,我再去烤。”
“不用了,飽了。”沈辭靠在座椅裏,有些困意。
“才吃了一口。”趙嶼湊上來,有些擔憂,“是不是不舒服了,太膩了是不是,哪裏難受?”
這孩子真是。沈辭嘆口氣,提着精神安撫,“不是,就是困了,想歇着了。”
“好,那進屋去。”六殿下想也不想,俯身就去抱他。
“幹什麽。”沈辭擡手推他,這孩子還抱習慣了是怎麽的,這麽多人看着呢。
“你累了。”趙嶼能感覺得到這人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怕是自己松了手他都坐不住,便仍是輕輕摟着他,有些憂心,“藥勁兒還沒過嗎,怎麽這樣容易就倦了。”
沈辭的确是沒有力氣,胸悶胃疼,傷口也疼,被趙嶼摟着,身不由己的半靠在他懷裏,搖頭道,“這麽晚了,誰不倦。我年紀大了,比不了你們這些小孩子。”
“那還能走嗎?”趙嶼動了動,讓他的頭能枕在自己肩上。
“走什麽啊,在這睡就挺好的,熱鬧。”沈辭自然是走不了的,只能這麽說。他試着掙了掙,沒能掙脫六殿下的懷抱,無奈道,“你扶我靠着,這像個什麽樣子。”
“等你把氣喘勻。”趙嶼輕撫着他胸口,低聲道,“胸悶的厲害嗎,呼吸都亂了。”
沈辭算是沒了轍,倚在他懷裏疲憊的合上眼睛。
“手上留個疤,殿下介意嗎。”沈辭忽然輕聲問着。
“男子漢大丈夫,有疤算什麽。”趙嶼側身,給他當着篝火的光。“再說這是為你留的疤,怎麽會介意呢。”
“嗯,那殿下得記着這道疤。”沈辭聲音輕極了。
記得你也是為我受過傷的,到時就不會那麽介意我為你受的傷了吧。
“嗯,記着。”趙嶼不懂他的意思,只以為先生是讓他記着這個教訓,随口應了。“快歇着吧。”
沈辭倦極,他被那人摟着,眼前一片黑,能聽到遠處的歡笑聲,卻感受不到篝火的光亮,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完全被他護在懷裏,年輕高大的身體,遮擋住全部光亮,将他困在其中,給他撐出一片熱鬧又安穩的天地。
沈辭被這麽摟着護着,忽然就不想睡了。
“北川的烤肉,你有三年沒嘗到了吧。”他迷迷糊糊的,頭歪在趙嶼肩膀,跟他說起話來,因為身體不舒服,聲音虛軟,氣息拂在趙嶼耳邊,冰冰涼涼,
“殿下如今身份不同了,平日吃的都是宮內禦膳,再不濟也是京都的大酒樓,會不會看不上我們北川鄉野粗糙的烤肉了啊。”
“怎麽會呢,”趙嶼不知道他怎麽忽然又不睡了,還是輕聲哄着,“那可是家的味道,我怎麽會看不上。”
“再說,那你是千裏迢迢給我帶來的啊。”趙嶼扶着他的頭靠在自己頸窩裏,“我怎麽會不喜歡。”
“喜歡就好。”沈辭勉強提着力氣,睜開眼睛看他,“殿下記着,北川才是你的家。”
無論你想封王還是稱帝,無論你坐擁多少疆土,無論你是我的阿遙還是大烨的殿下,北川都是你的家,是我會為你守住的退路。
“殿下。”沈辭困倦的合上眼睛,氣息漸弱,卻勾起唇角盡量一笑,柔柔道,“開心點。”
沈辭這傷到底嚴重,拖拖拉拉的養了兩個多月,從春末養到了盛夏。期間六殿下還有喬遷之喜。
大烨的規矩是皇子二十歲出宮立府,趙嶼的府邸早在一年前開始修繕,而今終于修好,擇了吉日搬了進去。
這可方便了六殿下,每日傍晚結束課業和事務便偷偷紮進将軍府,第二日早朝時也是近侍将朝服送來,在将軍府換好了直接去上朝。
這日趙嶼忙的晚了些,到大将軍府上已經過了晚膳的時辰,沈辭正在後院演武場練箭。
趙嶼眼睜睜看着原本百步穿楊的大将軍一箭脫了把,沈辭放下弓,握住右手手腕,皺緊了眉頭。
“先生,”趙嶼幾步過去,拉起他右手手腕仔細的查看,“又疼了嗎,今天是不是練習時間太長了?”
趙嶼小心的揉着那人手腕,輕聲勸他,“骨頭還沒長好呢,你別心急,好好養着,總會恢複的。今日喝骨頭湯了嗎?”
沈辭瞧着他就覺得好笑,“一日三餐送骨頭湯,把你先生當狗養呢?”
“先生竟瞎說。”趙嶼蹙眉,一本正經的教育他,“吃什麽補什麽,不光是骨頭湯,那些藥材補品也得記着吃。”
沈辭想起六殿下暴發戶一般的給他成車的拉滋補藥材,簡直無語,想着孩子是不是當初窮怕了,這會兒有錢了就什麽都往家裏劃拉。
“吃過晚膳了嗎?”沈辭今兒的确練的有些久了,身子也乏了,就放下弓,帶着趙嶼進屋。
“沒呢,今兒事情多,剛處理完。”趙嶼扶着沈辭坐下,自己也挨着他坐在一邊,給他端茶倒水,“南方洪災越發嚴重,沖垮了三處堤防,淹了十幾個村鎮。陛下帶着我們一起和戶部商量赈災的事情,不知不覺就過了時候。”
沈辭吩咐林引去給六殿下準備點吃的,接過茶喝了兩口,捧在手心,繼續聽趙嶼說着南方災情。
今年這洪澇災害着實厲害,沈辭得到的消息是南方許多小鄉鎮都被沖垮,難民湧入大城,情況可比眼下趙嶼說的要混亂多了。聽趙嶼的意思,眼下朝廷還只顧着治水抗災,一點都沒意識到其他方面潛伏的危機。
“地方上人手還夠嗎?”沈辭捧着茶盞問。
“各地上書只說缺錢缺糧,倒沒說人手不夠。”
沈辭默默聽着,忍不住皺了眉頭。
最近六殿下日日過來蹭飯,将軍府的廚房早有準備,菜肴都是預備好的,林引那邊一吩咐,很快就上桌了。大将軍勤儉慣了,一餐也簡單,兩葷一素加一份湯和點心,按照六殿下的飯量預備的。
“你吃過了?”見只預備了一副碗筷,趙嶼便問。
“嗯。”沈辭盤算着南方的事兒,有點心不在焉。
“吃的什麽,湯喝了嗎,再一起吃一點?”趙嶼最近盯沈辭吃飯盯得緊,兩個月下來倒是給他身上養出了一點肉,摸着不再只是一身骨頭架子,只是還是瘦啊,哪有将軍是這般弱不禁風得模樣。
“喝了,阿林盯着我,灌了好大一碗。”沈辭皺着眉頭,覺得這倆人就是在養狗,每天各種骨頭喂,不吃完還不行。話是這麽說的,可沈辭還是跟着趙嶼一起坐在桌前,一邊說話,一邊看着趙嶼吃飯。
到底是年輕人啊,什麽都吃的香。
“沒用午飯嗎?”沈辭看他狼吞虎咽的,給他盛了碗湯。
“宮裏用的,沒有你這裏的好吃。”趙嶼捧着碗喝了半碗。
沈辭笑他沒見識,“宮裏禦膳還能沒我這粗茶淡飯好。”
趙嶼笑一笑,不說話。
沈辭見他吃的香,也有點饞,但是時候不早了,帶油的吃了胃不舒服,便随手撿了一塊糕點來吃。
看六殿下用膳極其下飯,沈辭陪着他,連着吃了三塊小點心。趙嶼将兩葷一素和湯都吃幹淨,唯獨點心沒用動。
“不喜歡這個?”沈辭記着他小時候挺喜歡甜食,軍營裏頭糕點什麽的少,沈辭就讓人去城裏給他買,都是些尋常人家的普通點心,但趙嶼很喜歡,舍不得一下子都吃完,要留起來吃好幾天。
“你喜歡吃,就給你留着。”趙嶼收拾好碗筷送出門,随口說了一句。
沈辭心裏像是被蟄了一下,捏着半塊點心,垂目笑了。真是個傻孩子,還以為是在北川,還以為大将軍仍是那個窮鬼,還以為這點心是難得的東西,還是想什麽好的都給他留着……
“林哥說藥還得等一會兒熬好,先洗漱更衣吧。”趙嶼回來,俯**要去扶他,卻被大将軍擡手塞了半塊糕點在嘴裏。
“不用給我留着。”沈辭淡聲道,“本将軍是窮了點,但也不至于連你都養不起。”
趙嶼一愣,含着那半塊糕點,覺得心裏有點麻,忍不住輕輕環住了那人的肩膀,頭低下來,在他額角蹭了蹭。
自己已經貴為六殿下,說句不好聽的,天下都有他一份。可沈辭還是想要養着他,給他預備着一日三餐,給他在自己院子裏留一間屋子。
“作什麽,跟只狗似的。”沈辭嫌棄的将他腦袋推開,卻沒有阻止他摟着自己肩膀。
“真甜,難怪你喜歡吃。”趙嶼咽下糕點,又不要臉的湊過去,輕聲道,“先生再喂我一塊。”
沈辭嘴角抽了抽,有些無語,但是孩子撒嬌嘛,哄着得了,于是又給塞了一塊。
趙嶼幾口吞下去,又繼續,“好吃,還要。”
“自己沒長手。”沈辭不慣着了,将盤子塞給他,起身去屏風後更衣。
林引進來送熱水,瞧見六殿下抱着一盤子糕點傻笑,于是自言自語,“這點心六殿下喜歡,明日讓廚房多備一些。”
晚上多吃了幾塊糕點,沈辭有點不大舒服,沐浴更衣之後便躺下歇着。六殿下在榻邊席地而坐,随手翻着書卷,等将軍睡着。
這是前些日子養成的習慣,沈辭那會兒病的厲害,夜裏時常發熱難受,趙嶼就整夜守着,貼身伺候着,一點不管什麽身份尊卑。
沈辭趕了幾次,趙嶼不聽,沈辭也就沒有再多糾結。
後來沈辭身子好了不少,趙嶼也不用再整夜守着,但還是不能安心離開太遠,就等着沈辭睡熟,然後在他房間隔壁歇下。
趙嶼今日翻閱的是江南地理圖志,他心裏念着南邊的洪災,不知不覺的就看的過了時辰。
“看出什麽來了?”
忽然聽那人開口,趙嶼忙擡頭,見他側身躺着,伸手要拿自己手中的書卷。
“怎麽還沒睡着?”趙嶼皺眉,“是太吵了還是太亮了,我這便熄了燭火,不再看了,你快睡。”
“不大困。”沈辭是身上難受,睡不着,和他沒什麽關系,幹脆撐着床坐起來,翻了翻那本書。“看的這般入神,有什麽心得?”
“我不懂這些,就了解一下,省的陛下召群臣商議時我聽不明白。”
“術業有專攻,你聽不懂的,陛下也未必懂。”沈辭将書本合上丢在一旁,“居高位者,該關注的東西是不一樣的,不要舍本逐末。”
趙嶼一愣,顯然不大明白。
“自古以來,大災必有大亂,是為什麽?”
“洪水沖垮農田,糧食減産,村莊被毀,災民流離失所食不果腹,民生凋敝便易産生動亂。”
“南方災情嚴重,可各地上報都未提有流民作亂。本朝各府衙可真是高人一頭,比所有前朝官員都要厲害。”沈辭似笑非笑。
“先生的意思是,地方瞞報?”趙嶼一驚,“我明日便上書……”
“殿下以為滿朝文武就我想的明白這一點?”沈辭看傻子一樣看着這小徒弟,“皇帝怕是早派人去查了,等消息便是。”
“哦。”趙嶼應一聲,“那查出來,地方有動亂,又要怎麽辦?”
“自然是調人過去啊。”沈辭懶懶的歪在床邊,“殿下有功夫看江南地理,不如想想這滿朝文武誰去合适,從哪裏調什麽人去最好。”
趙嶼點頭,還想多說幾句,卻見那人面有倦色,便不再多言,“你累了,休息吧。這些事兒總歸輪不到你這大将軍親自出馬,睡吧。”
沈辭被他扶着躺下,輕挑唇角,不置可否。
當夜,陛下急召幾位重臣入宮議事,幾位殿下也在被召之列。
府中來人傳訊時,趙嶼還守在沈辭旁邊。大将軍晚上吃的不消化,夜裏起來吐了兩次,這會兒胃裏也還難受着。
“還疼嗎?”趙嶼給他擦着額上滲出來的汗。
“沒事。你快去吧,別到的遲了讓人說閑話。”沈辭推了推趙嶼手臂,“想必是江南的密報到了。”
“嗯。”趙嶼應着,看他疼的臉色發白,心裏難受,低聲道,“以後夜裏就別吃東西了。”
沈辭勾了勾唇角,“以後你院子裏吃,吃完再進來,別饞我。”
“好。”趙嶼握了握他手,“我先去了,下朝來看你,好好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