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

城下骨-17

趙嶼被皇帝叫去囑咐了許多事情,又領了好些東西,快到傍晚才出宮,也沒回家,先奔着将軍府去。結果卻撲了個空,連林引都不知道将軍在哪。趙嶼趕緊去書院找,也沒人,正是着急的時候接到心腹來報,說大将軍在他府上。“将軍生了好大的氣,把人都轟出來,還砸了東西。”

趙嶼哭笑不得,心說砸東西算什麽,沒準一會兒還砸你家主子呢。

他着急忙慌的趕回來,顧不上更衣直奔書房,本以為劈頭就是一個茶盞飛來,卻沒想到看見大将軍側身伏在桌案上,竟是睡着了。

趙嶼心裏一顫,這才意識到沈辭昨夜也是徹夜未眠,下了朝本就疲累,還要拖着病體不肯休息坐在這裏等他。

他心裏過不去,快步走到近前,也不想吵醒熟睡的人,伸手想直接将他抱起來好好去睡。

卻沒想手一碰到那人就醒了,他半側着頭,露出蒼白帶汗的半張臉,眼睛微微睜開,迷蒙的望着他,看清楚了之後,大将軍皺起眉頭,瞪他一眼,罵道,“混賬。”

剛睡醒的人聲音虛軟,眸中萦繞着水汽,于是這明明惱怒的一瞪一罵全然失去了原本的意味。大将軍被人摟在懷裏,無力的趴在桌邊,罵人都顯得柔軟動人,楚楚可憐……

趙嶼心跳的有點快,忍不住低頭淺笑,“嗯,我混賬。”

挨了罵還笑,沈辭氣急,擡手一巴掌拍在他臉上,将他湊近的腦袋推遠些,“簡直不要臉。”

“嗯,不要了。”趙嶼摟着他,心想有你就行了,還要臉做什麽。

沈辭無語,跟沒皮沒臉的混賬也無話可說,煩躁道,“滾出去,不想看見你。”

趙嶼無奈,“将軍,這是我府上,讓我滾到哪裏去?”

沈辭這才記得自己跑到人家書房,吐了口血,睡了一覺,巴巴的等了一天。

他又氣惱又有點羞憤,勉強撐着坐起來,推開趙嶼的手臂,“是不該打擾六殿下,我這就走。”

“這是怎麽了,等了我一天,我回來了怎麽又走了?”趙嶼哭笑不得,伸手去扶他手臂,“找我有什麽事?”

還敢問什麽事。

沈辭冷聲道,“罵人。”

趙嶼失笑,點頭,“你罵過了。”

“是,所以我要走了。”沈辭撐着椅子起身,身子有些發晃,被趙嶼摟住。

“慢些,怎麽了,哪難受?”

沈辭心想,你還好意思問,還不是被你氣的急的。

他又賞了趙嶼一個白眼,冷聲道,“別碰我。”

趙嶼不敢惹他,只能收回手臂,又軟着聲音問了一遍,“好,不碰你,你怎麽了,身上哪裏不舒服?”

沈辭不理他,邁步要走,但這副身體絲毫不給他面子,這一步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他渾身無力,頭暈胸悶,軟軟的往前跪倒。

趙嶼知道沈辭膝蓋有舊傷,不敢讓他這麽砸在地上,又不敢去抱他,情急之下便搶先一步跪下來,手臂伸到沈辭前面,讓軟倒的人跪在了他手臂上頭。

少年人的肌肉結實有力,又不會像地那麽冷硬,盡量減少了沖擊。

沈辭暈了一陣,回過神來時覺得膝蓋上沒有預想中的疼痛,低頭才瞧見那人拿一只手臂給他當了墊子。

“先生。”趙嶼幾乎趴在地上,半擡頭望着他,聲音滿是擔憂驚惶,“這是怎麽了,怎麽都站不住了,我叫人去請徐老來……”

看到他這樣,沈辭再多火也發不出來了。

何況沈辭也不是不明白,趙嶼為什麽突然要去江南。

誰不知道那裏危險,趙嶼是想替他。

“蠢。”沈辭看着他,輕聲罵。

這一聲實在太輕太柔和了,趙嶼心裏立刻明白先生這是不生氣了。

他松了半口氣,試着小心的環住沈辭的腰,想把他抱起來。

“唔……”沈辭卻動不得,手按住胸口,皺眉輕哼一聲,面色露出痛苦。

趙嶼立刻不敢再動,把他摟在懷裏,急道,“心口疼了是不是,藥呢?”

沈辭的藥趙嶼平日也是随身備着的,只是今日上朝穿着朝服,身上沒有。

“不吃。”沈辭胸口難受的厲害,歪在趙嶼懷裏,輕喘着道,“被你氣的,吃藥不管用。”

“先生……”趙嶼心疼極了,換了個姿勢讓他靠着自己肩膀,騰出手來幫他輕撫胸口。

“唔……別,別碰我……”沈辭之前為了咳出來那口血,對自己下手有些狠,胸口似乎又傷着了,這會兒實在不敢揉。

“先生……”趙嶼只以為他還生氣,急忙認錯,“先生,我錯了,你盡管打我罵我,別跟自己較勁,別不吃藥,也別強忍着……你都疼的暈了,還不讓我給揉……先生,你要不然打死我吧,別這樣……”

六殿下紅着眼圈,心疼的要哭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沈辭頭疼,嘆一口氣,對這樣的趙嶼完全沒有辦法。“就是年紀大了,熬不住夜,一宿沒睡就疲累的要命,比不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趙嶼心裏更難過了。皇帝也是熬夜,也沒見精神這麽差。堂堂大将軍這身子骨還不如老皇帝嗎?

“你這破書房,怎麽連個歇息的軟榻都沒有,本将軍困了也只能趴着,窩的胸口不舒服。”沈辭随便找着理由,毫無道理的吐槽着。

“是我不好,書房裏沒備軟榻,這就加上。”趙嶼忙認錯,也沒管誰家書房還準備床這事兒。“累了怎麽不回去好好歇着,我出了宮還能不去找你嗎……”

“怕你擔心挨罵,不敢來。”沈辭靠在六殿下懷裏,漸漸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身子,聲音越發輕軟。

“挨罵算什麽,挨刀子下油鍋,也是要去找你的。”趙嶼擡手給他擦額上的汗,聲音很輕的回一句。

“我可不敢給六殿下刀子。”沈辭身上難受,疲憊困倦,合上眼睛嘲諷道,“誰不知道您可是未來的儲君呢。”

趙嶼沉默。

“六殿下一心攀高枝,皇子還不滿足,要當皇帝呢。”沈辭繼續紮心。

“我不是的,先生。”趙嶼摟着他,有些委屈。

沈辭這個關節帶病上朝,趙嶼就猜出來他想做些什麽了,急急忙忙的想出一番說辭,讓皇帝換人。

“江南又亂又危險,你還病着,我怎麽可能讓你去。”趙嶼悶聲,“朝中無人,你身為将軍,守護大烨是你的職責,我不能攔着你,但至少能替了你。”

“六殿下還真自信,你替得了本将軍?”

“眼下可能還不行,但我正在成長。遠溯,總有一日,我會代替你守衛山河。”趙嶼望着靠在自己肩上的人,他已經那麽虛弱單薄,為什麽還要把這麽沉重的大烨壓在他的脊梁上。大将軍的将軍骨,還能把這山河撐多久?

趙嶼心裏沒來由的一陣慌,忍不住輕聲請求,

“遠溯,你等等我,好不好……”

沈辭沒有睜眼,但能感覺到趙嶼但情誼。他心裏五味陳雜,想,真是個傻孩子。

“何時啓程?”

“後日一早。明日去交接京都駐軍。”趙嶼一番剖白美得回應,但見将軍問起了正事,連忙認真回答。

“這麽急……”沈辭嘆息一聲,“京都駐軍有幾位統領可靠,我讓林引去打點了,争取派他們随你南下。我在京都的暗衛隊會跟着你,人不多,但頭領你都熟悉,不必暴露,留着當個底牌。徐老和軍醫列了藥單,正在募集,時間緊張,有多少你先帶着,我會接着收集,到時候給你送去。其餘物資陛下應會準備,我這裏也有一些,回頭分批送過去。”

他一口氣說了好些,樁樁件件都是為他仔細打算,聽的趙嶼心裏滾燙。

大将軍生着他的氣,可還是什麽都恨不得替他謀劃好。

沈辭說了些話就胸口疼,捂着痛處吸了口氣,才能繼續,“還有,阿林和徐老都跟着你。”

“這怎麽行!”趙嶼不同意,那都是沈辭身邊的人,怎麽能帶走。

“我不是在商量,就是告訴你一聲。”沈辭道,“他們聽我命令,會一路跟着你,與暗衛隊一起,有事随時召他們。沒事也不必讓他們露面。阿林畢竟是北川副将,不要惹人注意為好。”

“不行的,你還病着呢,徐老不能走。林哥也是你身邊的人,你還把暗衛都給我了,你怎麽辦?”趙嶼急死了。

沈辭卻往趙嶼肩膀一趴,合着眼睛不說話了。他疲憊極了,交代好事情之後,就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真的不可以,先生……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可我也不放心你啊。這京都又能比江南安全多少……”趙嶼手輕輕撫着他脊背,低聲掙紮,“暗衛我帶一半,林哥合徐老還是在你身邊,你在從北川軍給我調幾個軍醫,這樣行不行?”

“對,我險些忘了。治外傷還是軍醫有經驗,徐老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得讓你帶幾個。”沈辭點頭,問他,“還缺什麽?”

趙嶼和他說不通,嘆口氣,“不缺,陛下什麽都會準備的。胸口還疼嗎?在我這躺一會兒可以嗎?”

沈辭沒說話,算是默許了。

趙嶼這才敢将他抱起來,送到卧房躺下,這麽一會兒功夫沈辭已經昏睡過去。

趙嶼給他蓋上被子,擁着他單薄的肩膀不願松手。

“熬了一夜就累成這樣,心疾胃病都發作了,這副身子還敢去赈災。”趙嶼輕聲嘟囔着,忍不住俯**,額頭貼在他頸邊輕輕的蹭了蹭,像是小時候摟着他撒嬌一樣。

“滿朝文武,誰不能去,怎麽就非要你去,打仗要你去,挖坑怎麽也要你去。”趙嶼悶聲,“先生啊,他們都不心疼你,只有我疼你。刀山火海,我都替你去。”

沈辭這一覺睡到了轉日午時,算是補回來些許精氣神。這個時辰六殿下應該已經去忙活了,他就靠在床邊,喝了兩口熱茶,聽門外有人輕喚,“将軍醒了?”

沈辭知道是趙嶼府上的人,應了一聲,算是準了他們進來伺候。

來的人面熟,是上次來給沈辭送六殿下親手作的河鲈,逼着沈辭當場吃一口給評價的侍衛。他端着熱水帕子,讓大将軍洗了把臉,又帶來新的外衫。

沈辭換上,随口問他,“你是六殿**邊的人?耳力不錯,功夫想必很好。叫什麽?”

能在屋外聽到茶盞和桌子的輕微磕碰,判斷出大将軍醒了,這孩子必然是功夫好內力深,耳聰目明的。

“小的叫許衛,三年前就跟着六殿下了。”侍衛恭恭敬敬,“六殿下一早就去辦事了,讓我候着将軍,請将軍用過早……午餐,再回将軍府。”

沈辭看一眼日頭,有些尴尬,自己起的着實太晚了些。

“你家将軍明日遠行,行囊可都收拾好了?”

“還沒呢,将軍習慣自己收拾,私物我們平常都不碰。”許衛也皺眉,“将軍一早就忙去了,也不知道能忙到什麽時候才回來。”

沈辭點點頭,站起身挽了挽袖口,“他随身的衣物都在哪,我替他收拾吧。”

趙嶼從小在軍營長大,沈辭一直教育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因此這孩子保留了習慣,不願被下人伺候,每一次遠行都是自己打點行裝,一點不像尊貴的皇子殿下。

沈辭花了幾個時辰,替他整理南下需要的私人物品。大将軍也很久沒做過這種事兒了,折騰的腰酸背痛,扶着老腰趴在桌邊歇着時,忍不住念叨,“六殿下也不小了,府裏缺個女主人啊。”

許衛正在給大将軍添茶水,被沈辭抓來盤問。“這幾年你家六殿下和哪家小姐走的近些?或是有什麽紅顏知己?”

許衛抱着茶壺認認真真的想了想,搖頭,“沒有。”

“這孩子,不幹正經事。”沈辭無奈的笑,“六殿下回來這三年,平日都喜歡做些什麽?”

“殿下平日很忙,要進宮聽課,跟師父學騎射,閑了就去校場練兵,也沒什麽其他的喜好。”

“聽起來甚是無趣啊。”沈辭撇撇嘴。

“哦對,殿下喜歡騎馬,一有空就去城郊騎馬。”許衛盡力給他家六殿下想着不那麽無趣的愛好。“人家騎馬都是轉圈跑,殿下就奔着一個方向,跑上幾個時辰再跑回來。”

沈辭想着倒是和他在北川一樣,喜歡奔着一個地方跑,随口問,“你家殿下奔着哪跑啊?”

“北邊。”許衛道,想起來什麽,忍不住笑着加上一句,“說起來,那條路一直走,最遠能到北川呢。”

沈辭握着茶盞的手輕輕顫了一下,低聲道,“是嘛。”

是嗎。

阿遙,這三年裏,你一次又一次策馬奔向北方的時候,有想過要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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