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8

城下骨-18

時間緊迫,趙嶼打點好明日南下的事情時天已經黑了。他想着沈辭也不會乖乖在六殿下府等着,就索性直接去了将軍府。

“殿下剛忙完啊,”林引迎出來,“晚膳還沒用吧,都備好了,稍等片刻就能開席。”

“好,餓死我了。”趙嶼笑,“謝謝林哥。”

“殿下客氣。”林引朝屋子裏看一眼,低聲道,“将軍還是不太舒服,剛喝了藥,睡着了。”

趙嶼點點頭,進屋去看了眼沈辭,見他睡得熟,也就沒敢打擾,自己出門來。

林引已經在院子裏的石桌擺了一桌子菜肴,有魚有肉有酒,都是他喜歡的。

“今兒什麽日子,怎麽這般豐盛?”趙嶼坐下來,有些意外。

“将軍說殿下明日遠行,今晚得吃好些。”林引看六殿下已經急不可待的夾了塊烤羊腿來吃,忍不住笑,“看來殿下是真餓了。您先吃着,我去叫将軍。”

“诶,叫他幹什麽?”趙嶼拉住他,“他還沒吃晚飯嗎?”

“喝藥前吃過了。”林引道,“将軍說讓叫他,興許是想陪着殿下吃吧。”

趙嶼心裏一軟,搖搖頭,“他睡得沉,別吵他了。再說他也吃不了什麽,何必來幹坐着。林哥陪我吧,還能喝個酒。”

林引想起将軍晚上吃了半碗粥就鬧着胃裏脹,好不容易喝**,忍着不适睡着了,也有點舍不得叫醒他,于是便也坐下來,陪着六殿下喝酒吃肉。

兩人酒過三巡,身後屋子門就開了,大将軍及拉着鞋,披着件外衫,倚在門口看他們,頗為不悅的涼涼開口,“兩個沒良心的,喝酒吃肉都不叫我。”

趙嶼聽到動靜十分迅速的起身跑到他身邊,伸手要去扶他,卻發現自己手上還蹭了烤羊排的油,連忙在自己華貴的衣袍上擦了擦,才敢伸過去扶住将軍手臂,輕聲道,“我們吵醒你了?”

沈辭也不理他,任他扶着走過來,在桌邊椅子上坐下,看一眼杯盤狼藉,笑道,“兩位胃口倒真不錯,到底是年輕啊。”

林引有點不好意思,“我給将軍乘碗湯?”

“你們吃肉,叫我喝湯。”将軍不樂意。

“還是別喝了,別又弄得胃裏不舒服。”趙嶼拉過椅子,挨着他坐下來,憂心道。

“瞧瞧,這連湯都不給喝了。”将軍瞧着他。

“別鬧,我們也不吃了,林哥,撤了吧。”趙嶼不舍得讓他幹看着。

沈辭也不樂意,“不許浪費,接着吃,本将軍愛看。”

這話倒是沒錯,沈辭愛看趙嶼吃東西,很香的樣子。那些美味佳肴,沈辭自己吃不下,想着趙嶼能替他吃,也很好。

六殿下有些無奈,将軍這是什麽新嗜好。

林引十分知情知趣,沈辭出來了,他就不再打擾這師徒兩人,說是為明天遠行準備一下,便退了。

“許衛說你今兒親自幫我收拾的衣裳。”晚風清爽,趙嶼怕沈辭被吹着,給他身上披了件薄薄的外衫。大将軍舒舒服服的斜靠在椅子裏,随口道,“怎麽。殿下的衣裳貴重,本将軍碰不得?”

“哪有你貴重。”六殿下望着他,輕聲道。

他也不知道怎麽了,聽下面的人說沈辭幫他打點行裝,心裏就酥酥麻麻的。這其實不算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可趙嶼就是覺得不一樣。

“許衛是你留給我暫代阿林的?”沈辭明白趙嶼的想法。自己身邊的人跟着六殿下南下了,六殿下就把他身邊最心腹的留給他。

“嗯,他機靈能幹,功夫也好,人品靠得住,是我身邊最得力的。”

“既然這麽好,你還是自己帶走。”沈辭道,“我身邊不缺人,你帶着用得上。”

“我也不缺人。”趙嶼望着大将軍,目光凝重,“先生,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啊。”

南邊危險,京都就安穩嗎。

六殿下南下赈災,辦得好了是大功一件惹人忌憚,但大将軍暫代京都防禦職責,難道就不讓人眼紅嗎?

這些年,朝野上下對這位手握重兵戰無不勝的将軍,防備打壓的,還少嗎。

“後悔了吧,”沈辭知道他在憂心什麽,忍不住笑話他,“若是當時讓我去江南,哪有現在這麽多事。”

“不後悔。”趙嶼頂嘴,撥開大将軍被風吹亂的散發,“南下是個受累不讨好的差事,辦得好了招人忌憚,辦得不好惹人唾罵,辦得無論好壞,都不一定能活着回來。人人避之不及,就你偏要去。說起來,這是我趙家的山河,是我趙氏的子民,大将軍太過上心了。”

沈辭擡眼瞧他,有些意外他會說這樣的話,會想這麽多。

看來三年京都沉浮,這個在權力漩渦中心的孩子,懂得比他想的要多。

沈辭心裏升出一股子孩子長大了的欣慰感,垂目笑一笑,沒有回話。

“先生,我有東西送你。”趙嶼也不再繼續那個話題,從懷中摸出一件東西,打開竟是一對鐵護腕。“上次,先生鎖我的鏈子,我叫人打成了這對護腕。”

沈辭楞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拿鐵鏈子把六殿下鎖起來的事情,忍不住有些臉紅,皺眉道,“你折騰什麽,拿走,我不要。”

“林哥說你這鏈子帶了好些年,就想着把我鎖回北川去。”趙嶼看着那對鐵護腕,有些惆悵,“先生,對不住。以後我再不會跑了,都在你身邊,不用你拿着鐵鏈子綁我。”

沈辭斜眼瞧他,冷笑。可不是不用跑了,都貴為六殿下了,還能往哪跑啊。

在我身邊,偏誰呢,本将軍回北川你能跟着我走嗎?

“你手上有傷,這麽久了也養的不是太好,帶着這個護着點,別再傷着。”趙嶼小心的捧起将軍的手,将那兩只花紋精美的護腕扣在他手腕,拉着他的手在眼前左看右看,擡頭讨好的笑,“先生,你看,多配你。”

沈辭低頭瞧着,對這孩子的審美感到頭疼,但終于沒有拒絕,只是解下左腕那只,給趙嶼帶上。

“先生?”趙嶼莫名。

“我傷了右手,左手也沒傷着,用不着帶。”沈辭摸了摸護腕的紋路材質,“這東西雖然醜了點,但還是結實實用的,一人一只吧。”

一人一只。

趙嶼看着自己手腕和沈辭手腕上一模一樣的護腕,莫名心跳的極快。

“君子不立危牆,此去江南,別想着身先士卒挖坑搬沙子,你身份貴重,留一條小命,能做的事情比豁出命去挖機個坑有用多了。”沈辭靠在椅子裏,懶洋洋的威脅,“你看着這護腕,就記着那鎖鏈,記着我交代的話。若是敢不聽話,本将軍就親自南下,将你綁回北川去。”

趙嶼心裏像是灌了一盆蜜,甜的要命,乖巧的點頭,“我記着了,先生。”

離別在即,六殿下當晚黏黏乎乎的賴在大将軍身邊不肯走。沈辭也沒有辦法。趙嶼便在将軍府歇了一夜,轉日直接從這裏出發。沈霖知道他們要遠行,還特意讓人準備了餃子。北川的餃子個個皮薄餡大,沈霖滿意的看着趙嶼狼吞虎咽,慈愛的道,“将軍說北川的風俗,上馬餃子下馬面,等殿下凱旋,我給殿下煮面條。”

“好。”趙嶼吃了一盤子餃子喝了一碗熱乎乎的餃子湯,整個人都舒坦了,進屋去和沈辭告別。

沈辭昨晚和他說話睡得晚了,這會兒還沒有醒,趙嶼不舍得叫他,但也更不敢再次不辭而別。他站在床邊低低喚了幾聲,沈辭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有些不舒服的皺眉。這副半夢半醒的模樣實在太攝人心魄,趙嶼按捺不住,俯身輕輕的摟着他,低聲道,“先生,我得出發了。”

沈辭有些頭疼,不大清醒,也說不出太多話,只拍拍他肩膀,輕聲叮囑,“一路小心,不要逞能。”

“好。”趙嶼應聲,“你再睡一會兒吧……也要好好養病,不要讓我擔心。”

沈辭輕輕勾起唇角,在那孩子湊過來的腦袋上推了一把,“殿下擔心自己得了,本将軍好着呢。”

趙嶼笑着嘆一口氣,“我走了。”

沈辭翻了個身,側躺着,眯着眼睛看趙嶼轉身離開,聽着他腳步聲消失在院落外,才又合上眼睛,沉沉睡過去。

六殿下頂替沈辭南下,本意是讓沈辭在家裏好好養病。奈何大将軍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不能親自南下,但後方也有事讓他忙活。

災情嚴重,國庫虧空,官方的物資顯然不夠,沈辭便扛起了籌措民間物資的重擔。他早年行走江湖,和武林幾大門派有些交情,再加上沈家的聲望,這些日子東奔西走,陸續籌集了不少各類補給,加急通過各路人馬送到南邊去給六殿下。

連着忙活了一個多月,沈辭身子就有些撐不住了,那日淋了些雨,回來便發起高熱,連着好幾天不退,看的許衛心驚膽戰。

“沒什麽事,大抵是累着了,年歲大了就是這樣。”大将軍發着熱,還咳嗽,都不能平躺,無力的靠着軟枕,輕聲安撫焦躁的侍衛。

“多大點事兒啊,用不着跟你們殿下說。”沈辭聲音沙啞的吓唬人,“你家殿下這趟是兇險的差事,一不留神就要命的,別亂說話分他的心。”

“可殿下囑咐了,将軍的情況要每三日彙報。”許衛給沈辭加了熱茶,沈辭也喝不下,捧在手裏,輕笑,“彙報給他有什麽用,他能治還是怎麽的?就算真能治,山高路遠,等他回來我都頭七了……”

“将将軍可別瞎說!”許衛吓一跳。

“你跟六殿下這麽多年,他待你怎麽樣?”沈辭忽然問。

“殿下待我好極了。”許衛正色道。

“那你也應衷心待他啊。”

“是,我此生忠于殿下,願為殿下死。”許衛神色鄭重。

“身為親衛,為主子死不是本事,讓主子好好活着才是本事。”沈辭聲色疲倦,但很認真,“你家主子現在應該把全身心都放到南邊,分一塊給我,不值當的。”

“将軍……”

“也許将來,你家殿下也是我的主子。”大将軍面色蒼白,微微仰頭看向陰沉的天空,神色看不出悲喜,聲色平靜,“主子就是主子,有天下萬事萬民要關心。不該這樣,為一個手下人分神的。”

從趙嶼選擇北上,到接旨替他南下,沈辭越來越深刻的明白,趙嶼已再不可能随他回北川,當個小兵小将,一輩子留在他身邊作那個聽話的小弟子。

三年前的沈辭也懂這些,只是不甘心,恨不得搭上一條命也把他拉回來。

但三年後的沈辭卻覺得,如果這是趙嶼所追逐和向往的,那便随他去吧。

只是有得必有失,趙嶼向往一人之下,便不能再将任何一人置于萬人之上。

沈辭疲憊的合上眼睛,輕聲一嘆,

“這習慣不好,越早戒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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